时光荏苒,不觉以往。
这日,朝阳初升,暖风和煦,白云悠悠,正是初春好个天。
“游公子,我家少主让我早请您去前堂,说是有要事相商。”名叫四九的侍童早早地候在门外,闻听屋内有些许的动静,微微用力敲着门,发出咚咚的响声。
谷中的大院孤零零,但院中的人气着实闹哄哄。
这座深谷本就不易被外界发觉,又有神秘修士布下的大阵遮掩真容,更是等闲之辈发觉不了。
昨夜误打误撞进了深谷,被人喊打喊杀追了大半夜,也怨不得别人。
只是游恪实在受不了门外这啰嗦劲不逊色百玄定的四九侍童,早晨这才刚刚翻了个身,准备睡个回笼觉,他就站在门外咚咚个不停,一副你不开门我不罢休的阵势。
“好,我这就收拾收拾起床,你先去前堂侯着我。”游恪无奈地回道。
“这可不行啊,游公子。少主再三叮嘱,必须得由我亲自接您过去,要不然是得给我三十铁板的。”四九的声音既有几分害怕,也有几分坦然,反正办不成事也就一顿板子,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份,殊不知他内心的恐惧早出卖了他。
“我那小师弟,可曾醒来?”游恪对他这般无赖,越发无奈,只好转移话题。
“崔公子自有三九接待。只不过以三九的冒失性子,崔公子肯定早已到了前堂,喝着府上备好的新春春茶,吃着府上最美味的点心。”四九语气中多是艳羡,说完还想推门而入。
“如今才三月初,哪里来的春茶?”游恪惊疑地问道。
“游公子有所不知,我这渚清谷本是天上的洞天福地,是早些年真正的仙人特意而为,专用来供养这方春茶的人间宝地,只可惜后来中道出了点变故,这才不幸坠落凡尘,沾染了些许凡尘俗气,折了一分春茶的神韵。”四九在门外自豪地侃侃而谈,也不再有拍门推门的念头,整了整衣襟,一本正经地说,“那句家喻户晓的【渚清沙白鸟飞回】,正是说的我家这渚清谷。”
收拾妥当的游恪推开门,正巧撞见四九要做出吟诗作赋的举动,赶忙出声制止这不着调的家伙,“我知你学识渊博,可暂时不宜显露,还是先去与你家少主汇合为好。”
四九当然不肯,“我们可以边走边说。”
“你若是罗里吧嗦个没完,我就不去见你家少主,让你狠狠地吃一顿铁板,顺便还要给他些建议,说你不懂礼数,需要额外调教。”游恪见他不肯罢休,只好出声威胁道。
一听到铁板一顿,四九立刻老实了下来,好生地在前领路,咕囔着念叨,“真是个不识风趣的粗鄙武夫,我这谷中诗词歌赋可都是仙人之作,寻常闲人哪里能听过,就是想听也是听不到的。”
“我好心给你说些长生的道理,你居然还想要告我一状,害我挨顿铁板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四九低着头嘀嘀咕咕,念念不休,浑然不觉前头来了个人。
游恪还想要出声提醒,来人微微一笑,左手摆了摆,阻止了他的打算。
砰!
下一刻,四九迎面撞了个满怀,一时不稳就向后倒去。本就心生怨气的他也不看来者是谁,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睁眼瞎,难道不知道四九我走的路,都是少主垫的石板?你还敢拦我,莫不是屁股痒了,想让我给你来一顿铁板?”
“我还真是有点痒,想让你给我来一顿铁板。”来者慢悠悠地说道。
四九闻声,只觉有些熟悉,却没有往深处去想,由着性子,头也不抬地呵斥道,“好你个睁眼瞎,报上你的名来,今晚铁板戒律上有你一位。”
“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渚清谷渚浅汀是也。”来者挺胸说道,“今个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打我一顿铁板。”
四九乍听渚姓,吓得一哆嗦,没敢说话,脑子里回了好几遍这个名字,确信从未听过这个称呼,又起了几分胆气,“好你个睁眼瞎,别以为沾了个渚姓,就是我渚清谷本家,今个要不收拾收拾你,我就把四九翻过来写上一百遍。”
“翻过来写的四九可不好写,只怕没个七八天都不一定写得完。”游恪在旁插话道。
“要你多管闲事,你这充耳聋。”四九气上心头,逮谁咬谁,居然都敢和自家少主奉为座上宾的游恪叫起来。
“我是好心提醒你,这位渚姓氏来头可不低,最好别得罪的太狠,不然有你苦头吃的。”
四九眉头一掀,觉得有点道理,自己不过是个侍童,真要是得罪了沾亲带故的渚家人,免不了又得遭一顿毒打,不如认个怂,“今个我心情好,赶上紫嫣花盛开,权且不跟你计较。”
说完,他平静地爬起来,斜着头打量来者,确认这家伙素未谋面,更不是哪位有名有姓的渚家人,就想开口改改语气。
忽听渚家少主渚正清一脸激动地高声喊道,“四太祖,您老啥时候回来的?”
话音未落,这位渚家最看重最稳重的少主就开始迈腿狂奔,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快步跑到了渚浅汀的边上,欣喜若狂地抱住这位与他年岁相仿的男人,“四太祖,清儿可想死你了。”
他身后跟着的崔山山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心生黯然,眉间微微带了点惆怅,也不知是想起了远在天边的父亲,还是想起了不知所踪的元阳华。
游恪远远地向他露了个微笑。
被称为四太祖的渚浅汀溺爱地揉搓着他的长发,看似责怪实则喜爱地说,“都是二十好几的大好儿郎,怎还能如此小孩子气,撒娇讨喜。”
渚正清一本正经地回复道,“在四太祖面前,清儿永远都是那个清儿。”
渚浅汀露出无奈的神色,缓缓推开这个渚家少主,面带严肃地问道,“这个人是不是你亲自挑选的侍童。”
先前的话中多有久别重逢的欣喜,这话就是有几分不快,似乎是对渚正清的识人不明而心生不满。
四九一听这话,心惊胆颤,忙爬起身来,一把上前抱住渚浅汀的大腿,“回老祖的话,四九自幼在渚家大院长大,是我自个跟在少主的后面。”
言下之意,四九是铁了心与渚正清撇清关系。
渚正清何等精明,马上猜到他俩之间有些不该有的矛盾,当机立断地抉择道,“四太祖若有不满,清儿愿一力承担。”
即使是老祖的意愿,渚正清都想难得一回地驳一驳。
“我有说过,要追究谁的责任?”渚浅汀语气不快地喝道,“你俩在我面前各显忠义,唱着一般的白脸,是要把我这老脸往哪里搁放?”
渚正清闻声知其意,连忙乖巧地搂着这位口头上的四太祖,“谢四太祖,我就知道四太祖最深明大义,最疼清儿。”
“谢老祖大恩。”
渚浅汀瞪了渚正清一眼,怒其不争地骂道,“堂堂的渚清谷少主,竟然为了个小侍童忤逆老祖,你可知真要往大了追究,这谷主的位置可不保啊。”
渚正清嘟了嘟嘴,小声嘟囔着,“不就是个渚清谷谷主,我还不稀罕接这份苦差事呢?”
渚浅汀举手要去打他,渚正清忙伸头过去,一脸你打你打你随意打的表情,反正你打我我也不还手。
渚浅汀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啪地一巴掌拍下去,“你个小混球,还以为你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啊。”
这一巴掌看似有声,实则极轻,但渚正清还是哇地一声哭出来,一头扎进渚浅汀的怀里,嚎啕大哭,“四太祖,您选了我当这少主,却一去多年不回,可知太孙儿这些年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骂,受了多少白眼嘲讽。”
渚浅汀越见他哭的声嘶力竭,越是忍住没说这件事的真相,一脸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好了,我的小清儿,都过去了,以后四太祖会一直陪着你。”
“一言为定,绝不反悔。”渚正清立刻收起哭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渚浅汀接道。
“既然四太祖您回来了,能不能把我这少主的头衔摘了,还我个自由身。”渚正清得到他的肯定回复,小小地提了个要求。
“我可以帮你摘了少主的头衔。”渚浅汀拉着他,认真地说,“若是按照当年的习惯,今天正好是我渚家换任的好日子。”
“四太祖,您放过我吧,我根本不适合管理渚家大院,更对付不了来我渚家大院的修行者,那都是群如狼似虎的屠夫,光是看着他们就心生畏惧,更别谈在他们面前据理力争,为我渚家谋划大富大贵。”
“今天是紫嫣花开的日子,我们只赏花,不谈其它,可好。”
游恪走到崔山山的身边,极为耐心地说了个故事,“紫嫣花的花语是相思,是可望而不可得的相思。”
“据说,在某处洞天中,曾有位名叫紫嫣的凡尘女子,貌若天仙,美艳不可方物,觉得世间无人可得她的爱,直到那位谪仙人的出现。”
“她遇见了谪仙人,并爱上了谪仙人,但谪仙人一心向道,从未想过儿女情长,所以他以为她执着而又固执的靠近只是为了求道,因此他收了她作为唯一的女弟子,并向她传授了最真宗的长生法门。”
“诚如之前所说,谪仙人为了追求大道真理,最后选择辜负了那名女子,独自一人化虹登天。”
“而那名女子因爱生怨,竟折断了自己的长生路,在生她养她的那片土地上阖然长逝。”
“在她死后的土地上,最终长出了名为【紫嫣】的花。”
“花开片刻,独表相思,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不觉春晚,不觉春来,世间好物不坚牢。
不觉天光,不见血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