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零落,乌云遮月,又是冷风夜。
两道狼狈不堪的身影相互搀扶,划出丈宽方圆的华盖树冠,勉强遮住他们的气机泄露。
在他们不远的地方,稀稀疏疏地有一道道气息结伴而行,三三两两地围绕在他们的周边。
“先前那人提到【夜悬河】,是个什么玩意?”气息渐渐平稳的百玄定好奇地问道。
北冥有鱼沉思片刻,在犹豫要不要说破他们的身份,毕竟百玄定的傲气虽有,但对死亡的那份勇气未必就有,若是在此被这群人给吓坏了道心,难保游恪不会来寻自己的麻烦,若不跟他说,无所顾忌地缠斗,只怕早晚会阴沟里翻船,折损在此。
“难不成那人的组织连你都不清楚?”百玄定坐在树冠上,以天人观俯瞰大地,将众人尽数收在眼底。
北冥有鱼稳住体内的气息,没有选择直接吞服灵丹恢复灵气,而是选择调息打坐,此时勉强足够恢复七八成的气力,小心撑开拇指大小的洞口,从伞状的树冠中朝外面瞧去,沉神说道,“距离双方大战已过去了数个时辰,这群人还是迟迟不肯离去,想必他们要找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可惜一直苦寻无果。”
“荒山老林,怪兽纵横,能有啥值得他们好惦记的?真要是有什么奇珍异宝,早就被妖兽占为己有,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百玄定以天人观,更能看清四面八方的景象,刻意避开为首三人的地盘,将其余刺客的状态一览无余,见他们小心翼翼,四下观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所以,他们可能在找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或者狩猎怪兽,而是在找某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比如说前朝遗落的法宝、某位天人的遗物,或者是某种结界的入口。”北冥有鱼透过小孔看的并不是所有人的举动,而是透过这里去看外面的空气流动,去感受空气中风向的变化,以及透过月光看到的世界。
【管中窥豹】
俗世常说【管中窥豹】,不知天高地厚,意指某些人浮光掠影,走马观花,殊不知在修士的手中,【管中窥豹】却是绝妙的神通,与【见微知著】各有千秋,此时的北冥有鱼暗用神通观察外界,正是想要透过偶然间的现象去捕捉这群人的目的,从而干扰他们的行为,让他们得不偿失。
修士在闻谛境千辛万苦修炼的可不就是【见微知著】,极为擅长以小见大,推演事事变化之理,如今跻身入理巅峰的北冥有鱼运用【管中窥豹】,更是信手拈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已随着他观察的那几人气机变化有所结论,“这群人在用特定的气机撞击空气,绝对是在找寻某处结界的入口。”
“这怎么可能,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高大林木,哪里会藏有什么结界?”在百玄定的认知中,所谓结界都是肉眼可见的关门阵法,是种拒人千里之外,自成小洞天的封山关门之法。
“谈及这点,你百家千年底蕴和我北冥世家底蕴可见高低。”北冥有鱼耐心解释之余,还不忘出声调侃他,“古往今来,关于结界的法门千千万,自然会让修士眼花缭乱,不知该从何说起。是以真正的名家大门、高宗总教都会细而论之,大致上分为两大流派:真观流与冥眴流。”
“真观流顾名思义,指肉眼所见的结界,无需赘述;而冥眴流则取自【大夏云谲波诡,嶊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见】,意指大厦林立,如云波怪诞,崔嵬而成观阙,举目仰视,使人晕眩难见真容。”
“事实上,众所周知的凡界结界大多数都是隶属于真观流,主要作用有守山、御敌、封灵、养神韵等;唯有天上的结界更高一筹,兼有凡界之能外,更有聚灵、通神、隐世、化千秋等妙用。”
“好巧不巧的是,此处结界分明是在人间,却有天上结界的妙法。若这些人寻不到破阵的几大要素,也绝不可能找到入阵的法子。”
百玄定目瞪口呆,浑然没想到结界还有如此的划分,脑海中的修行记忆只与他说了结界的一二,却没有深入浅出、高谈阔论其它。此刻听到北冥有鱼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方才明白修行之事并不止是长生的修行,还有眼见的修行。要不然哪天一头扎入别人严阵以待的隐世结界,岂不是就真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那这破阵的几大要素是什么?”
北冥有鱼好整以暇,一脸坦然地开口道,“我也不知道。”
百玄定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才微怒着说到,“你怎么会不知道?”
北冥有鱼镇定自如地说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修行心意已经是极难的事情,还要分心去修行结界,岂不是难上加难,何况在修行结界前,还得明辨阵法的缘来,阴阳两仪、四象八卦、五行五形等等细致末流,你以为谁都有那个心思?”
“结界原来是阵法的延伸?”百玄定恍然大悟道。
北冥有鱼像是看着傻子一样盯着他,久久不曾出声。
百玄定先前被绕在结界一字上,没明白自己的这句话有多蠢,当他醒悟过来时,又不肯在北冥有鱼的面前示弱,死撑着脸皮哼道,“阵法往大了说,延伸出各门各派的结界;往小了说,是各人修行的助力神通。”
北冥有鱼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眸只盯着他,一言不发,那意思分明在说,你继续吹,我听着,看你能说多久。
可惜,这位出身世家的北冥世子到底低估了这位百家千年不出的厚颜无耻,竟真的顺着自己的话头滔滔不绝,说东道西了许久,最后还是北冥有鱼难以招架,叫苦不迭地制止道,“对对对,你说的都是真理,暂且休息,养足精力,准备给他们制造点麻烦,可好。”
百玄定见此,心满意足地收起话头,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灵丹,潇洒地扔入口中,噶嘣一声咬碎,将其中的灵气吞入腹中,继而平静心神,闭目养神,竭力炼化入腹的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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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中,左刺客拼着半条手臂都险些被北冥有鱼砍掉,都没能拦住二人的驾云逃窜,此时正在好生照看这只近乎于无的手臂,心中思绪万千,最后还是没能按住心头的躁动,忍不住向大队长问道,“你真能确保那二人腾空而去了吗?”
关于战后,己方立刻投入人力进行地毯式搜索,左刺客是反对的,万一那两个人没离开,透过他们的行为,猜出蛛丝马迹,再传出去这个消息,这趟行踪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毫无意义。
身死在此不可怕,可怕的任务失败后的惩罚。一想到门中生不如死的短期刑罚,左刺客宁愿战死在此,毕竟在他身后站着的不止有他,还有偌大的家族牵扯其中,如今能跟在这位大队长的身后,也是亏了家里面的多方安排,要不是那两个横生枝节的魂淡突然出现,这次活动应该是完美收官。
大队长的伤势比他更重,不止是左臂左腿都挂了彩,就连胸前背后都各自留下了巴掌大小的焦黑掌印,那是北冥有鱼趁他不备,暗中偷袭的火焰掌。这一掌不可谓不狠辣,居然一击之下打散了近八成的防御力量。
然后他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笔直地往下坠落,要不是右刺客以命相挡,替他拦下接下来的攻势,只怕现在的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所以,名义上他还能指挥整支队伍,实际上更多的主动权已不在他的手中,好在左右刺客都不曾越矩,由着他的性子办事。其实论到城府深沉,底层出身的他远比别人更会隐藏心思,只是后来被人赏识,无须和人再勾心斗角,这才显现残暴的本性。一路上,这两人对他畏忌之心自以为掩饰极好,屡屡对他不动声色地露出杀意,都被他看在眼底,不曾在乎。
“那二人除非有分身的神通,不然我敢断定他们的离去。”迫于形势,大队长回答了他的问题,而且是非常肯定的回复。
哪怕是大队长战力全无,左刺客还是心有余悸,不敢直言叫板,想要争一争大队长的位置,而是别有心思地说,“此次行事极为隐秘,大队长应该知道后果,对吧?”
大队长闻声,强忍着心头的怒意,面无表情地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多做提醒。”
这一刻,大队长不得不承认,先前围攻那两人,确实是个重大失误。
堂堂夜悬河精英队伍,竟然没能留下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修士,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大队长,我想我们应该先试着联系下那人,毕竟我们在他身上藏有印记,凭着那枚印记,我们大可以按图索骥,找到它的所在。”
“好,都听你的安排。”大队长毫不迟疑地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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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太祖,是您前去废掉家主的吗?”满脸怒气的渚正清站在渚家老祖的面前,黑眸瞪的格外大,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渚夜绪没有说清到底怎样失去武夫之身,但是渚正清能够猜到能让心高气傲的渚家家主心甘情愿抛弃长生路,换来二十年的渚家夜字辈长治久安,这个人的分量绝对不会低。
放眼渚家,仅有渚浅汀能做到,也只有他能做到。
“这对你重要吗?”渚浅汀坐在石凳上,左手撑着侧脸,右手提着白玉壶,时不时喝上一两口,眼睛微微眯起。
渚正清看着这位由来最敬重的老祖,忽然间怒不可遏,想要怒挥重拳打死他,可还是强忍住这个念头,“这对我很重要。”
“我从来没想过当上渚家家主之位,哪怕渚夜绪英年早逝,我也不会顺竿上位,而是会在夜字辈长老中择选一人,接替渚家家主之位。”
渚浅汀满不在乎地轻哦了一声,斜着眼看着这位最得他喜爱的子嗣,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模样,仍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不知道您为何执意要我坐上渚家家主之位?”渚正清第一次向这位老祖问出了心中的想法,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毫无邪念地直抒胸臆。
“渚家家主的权势,在你眼中够不够大?”渚浅汀放下白玉壶,用双手托着下巴,一双凌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
“一言既出,万人死从,当然大。”渚正清认真回答。
“在你记事的时候,渚家家主在你眼中,算不算遥不可及?”渚浅汀再问。
“高若山岳,高不可攀。”渚正清再答。
“既然在你心中,它又高又大,我给了你这份机会,为什么不去珍惜,反而要刻意回避?”
“因为我觉得我难以胜任,我的心思并不适合八面玲珑。”归根结底,渚正清只是有些天赋异禀,根骨清奇,谋算过人,而不是渚夜绪那般的才华横溢,天之骄子,所以他清楚自己该站在哪里,需要在哪里发光发热,而不是利令智昏,盲目去做不该做的事情。
故有“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的说法。
“我只想在这方寸之地,偏安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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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轰!
山谷的天上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声之大宛若天人洞开天门,有天兵击响藏于云海后的雷鼓,叫天地间雷声隆隆,震耳欲聋。
正在庭中赏月的游恪蓦然一惊,仰天望去,正好看到那半片裂开的云海,隐约可见有道似曾相识的容貌露出真容,却又匆匆隐入云海,消失不见。
”崔山,待在此处,莫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不只是他,渚家大院中,但凡修行者都走出院落,向着阵门急急忙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