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这扇破旧不堪的门,观察者望着昏暗的房屋内,轻轻一叹。
现在,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房间里没有烛火,只有未散的残阳留下的一丝余辉提供了一点光亮。
房间中充斥着一种腐朽的气息——地板和床都已是多年未换了。
破旧不堪的床上的被褥同样泛着灰色,不知有多少虫蚁已经啃食过它们。
房间里有二十张床,彼此间距离不超过三十厘米。而这些床大部分都是空余的,只有一张床上有人。
那破被一阵蠕动,钻出一个脑袋,望着这个新来客。
他大概和观察者差不多大——从外貌上看是这样。不过虽然观察者已经是很瘦了,他却比观察者还要瘦上一圈。
男孩揪了揪头上的金发,问道:“你是谁?”
观察者看到她第一眼时就将其身体从里到外看了个透。
他身上没有什么可注意的地方,力量等级也只有二级,但是看到他的发色与双眼,观察者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应该不是纯种的人类。对于人类来说,他更像精灵,但是对精灵来说,他更像人类。
他是人与精灵繁衍下的后代。
由此,观察者对其好感大增——就因为他不是纯种人类。
他这一天见到的人类世界中的罪恶已经太多了,这导致他对一切人类都没有好感。
虽然面前这个孩子还是有一半的人类血脉,但至少不是纯种人类了。
观察者顿时有种找到了同类的感觉。现在他觉得,只要不是人类,那就是他的同类。
这种看似荒谬的极端思想观察者在云台时是绝对不会有的,但是现在在人类世界待了短短一天就不一样了。
“你好,我们以后是难友了。”
观察者温和地笑笑,只不过口中的话语却是与年龄极不相符。
他轻叹一声,缓缓坐在与其相邻的床上。
“你叫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观察者一怔。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就叫观察者吧?
未及观察者向幻想者求救,他心中已经响起了一个声音:“就说你叫跳楼。”
慌乱之下,观察者只得应了。
不过下一刻他就看到对方那双绿色双眼睁大了些,似是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
观察者听着心中的窃笑声,怒道:“思考,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啊,刚睡醒,帮你解决点问题不好吗?”
“……”
观察者也没打算和她计较。她的思想与其他元灵不同,因为拥有不可理解的思考之力,她可以做到其他元灵无法做到的事——了解人类不同于元灵的那一部分情感。
按照她的意思,她只是在人间学得有些调皮了而已,不过观察者如何能理解何为调皮?
被对方的眼神盯的有些不自然,观察者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问道:“这个房间里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哦,这个啊……”
观察者忽然发现他似乎有些精神恍惚,莫非是那种人类口中的精神疾病?
不过他并没有再次开启观察之眼。情绪属于灵魂层面,在他使用这个躯体之后,各方面都受到了极大限制,勘测灵魂比较困难。除非幻想者帮他破解一部分的封印,否则那些较上层的力量都无法使用。
男孩踹开被子,露出了身上那件不知破了多少洞却还是一个补丁没打的粗布衣,道:“以前是有不少人的……但是都被校长带走了。”
“带走了?”
观察者眉头一抬,道:“带到哪去了?”
然而此时男孩又是恍惚了数秒才惊醒似的望向观察者,道:“不知道。”
观察者表面上面色不变,但是心中已是飞速地分析着眼前这个有些古怪的孩子。
所有问题中,最需要探讨的就是:他到底是不是真傻。
观察者看不到他的表情中有任何的不自然,从始自终他就只有好奇,发呆两种表情。但是他的直觉总是感觉这个孩子有些奇怪。
但是无法看清情绪,所以他又无法断言。
观察者体内的灵魂摇了摇头。什么时候,他连一个年龄只有自己的五百万分之一的小孩都要怀疑了?真是被那群人类刺激得太深了么?
“……那,你叫什么?”
“我叫四十二。”男孩毫不犹豫地答道。
观察者拍了拍额头,道:“不……我是指你以前的名字。”
然而他心中却是再度一叹。能让这个孩子毫不犹豫地向一个初次谋面的人说出自己就叫做那个编号,这是孤儿院对他的洗脑已经深入骨髓了么?或者说,他……太会伪装了?
不过第二个猜想立刻就被观察者抛掉了。他总是觉得这个孩子稍微有点傻,他应给不会去做这样一件颇费心计的事吧。
“以前的名字?好像是叫……叫忘吧?当时姓什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言罢,他还果真低头,似乎是在努力地回忆,自己以前究竟姓什么。
观察者默默地看着面前低头沉思的男孩,心中忽然有些好笑,这个动作倒是与思考者颇为相像。
……
而第二座云台之上,思考者趴在从人类世界搬来的大床上望着眼前的光幕中相对而坐的男孩与观察者,身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十二元灵,代表了思考者当年在人间写下的《生存十二法则》中的十二种力量,而思考,排在第二位。
按照她有些自我偏向的话来说,学会了思考,就学会了一切。
不过这是她的话,忍耐者却说:学会了忍耐,就学会了一切。
而此时思考者则是望着光幕中的忘不住默念道:“这个孩子注定不平凡……”
当她念到第五十遍时,第一座云台上的幻想者终于是放下手中的那本《先知与过去》,目光极其无奈地看向第二座云台所在的虚空。
某种意义上,或许就连目前最后破壳而出的观察者心里成熟程度都比她高那么一点点,因为她做事总是充满情绪化,而且那种小女孩般的性格根本无法改变。
但是也正因如此,在已经孵出的十位元灵中也唯有她在人间伤心伤得最透。
不过抱怨这些也没什么用。宇宙赋予了她理解人类情感的能力,却也剥夺了她心理成长的能力。
……
观察者听着心中已经重复了上百遍的祈祷,终于再度在心中喊道:“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吗?”
思考者声音一顿,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安静呢?”
听到此处,观察者就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思考者又陷入了她无休无止的思考,而面前的忘同样也在同那位已经为他祈祷了几百遍的神一起思考。
不过他毕竟不是思考者,想到第三百秒的时候,他终于是抬起头来,有些沮丧地道:“我想不起来了。”
“那就算了吧。”
观察者心中已经下了结论:他不是天生精神不健全就是心机太重,不过后者可能性近似与零。
……
日光消失在三百米高的城墙之后,无曜之城最底层逐渐陷入一片黑暗。
孤儿的居室条件实在是差得有些令人无可奈何。不仅没有晚饭,而且晚上也没有半根蜡烛用以照明。
观察者早已沉沉睡去。这一日来的思想冲击已经超越了前百万年的总和,他的确是累了。
或许是因为神灵也在此安眠,这个夜,黑得令人惶恐。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中,望忽然在黑暗中坐起身,双眼中散发着忽明忽暗的碧绿光芒。
夜的黑暗无碍于他查看四周的一切。他悄然钻出被褥,跳出没有遮拦的窗户。
观察者在黑暗中翻了个身,但还是没有苏醒。他今天太累了。
望跳出窗外之时,似乎是有十几个比他高了许多的人影悄悄从旁边的一间破屋中走出。
望赶忙用双手遮住双眼散发着的绿芒,只从两指间的一条缝隙观察他们的动向。
那一队人影动作迅速,却又没有造成丝毫的声响,似乎对这种黑夜潜行训练已久了。
暗夜的风无声地吹过孤儿院的围墙,不知是不是幻觉,望嗅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黑影们迅速潜入厨房。望又听到了一声短促之极的切割声。
血腥味更重了。
这注定是一个血淋淋的夜晚。
……
三千里之上,侧殿。
此时的侧殿已经被重新修好,殿堂中立着七八个人影,只是这里几乎没有一丝光线,所以实难看清他们的体态样貌。
不过有一个人是可以看清的。
大殿尽头,骷髅身披青袍,眼洞之中的青色火焰无声地跃动着。
他们似是已经在此待了很长时间,这场重大会议已经接近尾声。
“好了,就是这样了。之前的命令现在已经开始执行,你们要做的也懂应该清楚了吧?”
“是。”
声音不同,却是奇异地汇成一声,传入骷髅体内。
“很好,这段时间注意点吧。对了,大敌当前,我需要补一补了。所以应该做什么,你们知道了吧?”
“是。”
“那好,走吧,希望我不要等太久。”
黑影纷纷躬身,迅速退出大殿。
“记住,我要更强大的,要更新鲜的!”骷髅空洞沙哑的声音远远传去。
……
夜更黑了。
往日,悬空城市上总是灯火通明,但今日不知为何,上空亮起的灯火却是锐减了许多。
“嘶——”
烈马的嘶鸣声忽然在街道中响起。
“轰!”
千万道声音如同一瞬所发,无曜之城中忽然亮起成千上万的火炬。
金色火焰升腾而起,驱散黑暗。
随后便是格外纷乱的马蹄声,人群的惊呼声,还有……砍杀声!
一条寂静的街道尽头,高大雪白的骏马驰骋而来。
马上的骑士身穿一件白金色战甲,头盔顶端是一座华丽至极的白金羽翼雕像,手中的白金战枪之上燃烧着淡淡的圣焰。
这种力量是光的力量,最终以火的形态出现。
圣光之力!
与光明之力不同,圣光之力华丽而炽烈,冷酷而威严。一切黑暗,都将在圣光之力下土崩瓦解。
骑士背后漂浮着一支火炬。这只火炬同样是令人目眩的白金色,其上蓬勃而出的熊熊圣火散发着一片金辉。
如此矫健而威武,莫不是天神所派前来救赎生灵的圣骑士?
这位浑身光芒四射的圣骑士左手一指,那火炬之上的烈焰顿时化作长虹,射向路旁的一座房屋。
“轰——”
惊天动地的霹雳声,倒塌声,惨叫声混做一团,远远传去。
没人会注意这声音。因为,同样的声音,已经响彻了整个无曜之城!
烈火冲天而起,那间房屋,连同其中的主人已经在圣火中彻底消失。
骑士没有理会周围那几件被波及的房屋中传来的惊呼声,只是接住那火焰中被他吸来的一个光团。
光芒散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把做工精美的小提琴。
圣火跃起,那把耗费了作者数周的精美艺术品在骑士冷漠的注视下消失。
同样的一幕幕,上演在今夜的无曜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