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点点西斜,从正午到现在,整整三个时辰过去了,院门口的翠芍已经叹了好几声气。
自打桑姑娘进去后,主殿的护魂阵法打开,宿玄就没再动过。
他的银发垂下一缕,侧脸依旧俊美,羽睫半垂遮住眼底的情绪,周身的气压平淡,瞧着分外淡定的模样。
只是放在石桌上的手就没松开过,手背上青筋毕露,翠芍都在想他会不会把自己的手骨捏碎。
落霞扫在宿玄的脸上,将宛如雕像的轮廓投映到地面。
翠芍算算时间,刚添的茶估计又要凉了,上前为他添上新茶。
一如过去那三个时辰里的几次一样,翠芍低声唤:“尊主,奴婢来添茶。”
宿玄没理她。
翠芍心下叹气,刚碰上凉透的茶杯,就瞧见黑影一闪而过。
银发在空中旋出好看的弧度,荡起的风吹来他身上的草木香。
翠芍还没回过神,面前已经没了宿玄的身影。
与此同时,殿中传来柳公子的惊呼:“桑姑娘!”
主殿的门被撞开,宿玄几乎是跌进去的。
翠芍的心猛地一提,茶杯从手中摔落,匆匆忙跟上去。
刚到达主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宿玄的声音:“黛黛!”
翠芍吓得双腿一软,扶着门框往里看。
宿玄的黑袍拖曳在地砖上,从门外撞进来的霞光扫在衣袍上,被其上绣着的繁杂金纹反衬出异样的光,一头银发更加耀眼,明明很是好看,但翠芍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殿中央的蒲团上跪坐个人,一身蓝衫,发髻还是她早上帮忙盘的,满头精致的发饰是自家尊主亲自送来,让她给桑姑娘簪上的。
可那双眼如今紧闭着,脸色苍白胜雪,鬓发汗湿贴在脸上,倒在宿玄的怀中人事不省。
“桑桑姑娘”
“黛黛!”
宿玄面色更白,手都克制不住在抖,灵力不要命地往桑黛经脉中输送。
翠芍听说了重塑经脉容易离魂,但凡意志稍微不坚定都容易出事,九死一生,所以宿玄才特意抛下了今天所有事务守着桑黛、安排柳离雪为桑黛提前疗伤以备这次重塑经脉。
难道还是一切都改变不了吗?
宿玄慌乱喊她:“黛黛!”
他太惊慌,没注意到怀里的人柳眉微拧。
“那个尊主”
柳离雪小心上前。
“柳离雪,快布固魂的阵!”
宿玄压根没功夫搭理他,眼眶通红,长睫挂了莹润,用灵力试图吊住桑黛的命。
柳离雪忍着笑,小声道:“尊主,可是桑姑娘没离魂啊,人家还在看你呢。”
宿玄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看柳离雪不动,而桑黛一直没反应后心下慌得不行。
“柳离雪,本尊让你——”
话刚出口,像是反应过来柳离雪刚才的话,宿玄紧蹙的眉头一松。
这时,怀里传来微弱的声响:“宿玄,我想睡觉但你抱的我喘不过气”
宿玄垂首,瞧见原先紧闭双眼的人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眸光有点溃散。
他下意识喊:“黛黛”
“宿玄”桑黛觉得呼吸困难,但困意太过强烈,吊着最后一点意识嘱托他:
“别勒死我了”
然后睡了过去。
翠芍还未淌出的泪生生憋了回去:“啊?”
宿玄松了松胳膊,她的头垂在他的胸口,侧脸贴着他的锁骨。
柳离雪险些憋不住笑,声音带着戏谑:“尊主啊,桑姑娘只是太累了,她的魂魄还在啊,她刚才没力气,往我这边砸了,属下哪敢抱桑姑娘啊,就吓到了,下意识叫了声。”
宿玄扣在桑黛手腕的手一顿,反扣过来去探她的脉络,魂魄完好无损,重塑的经脉中有一股浅淡的灵力在流动。
没离魂,只是太累了。
宿玄第一反应不是去恼怒柳离雪为什么惊呼让他误会了,看他误会也不第一时间解释而是反手看戏。
也不是羞赧刚才那副囧样让桑黛看到了。
而是抱了抱桑黛,侧脸轻蹭她的额头,挂在眼眶中的一滴泪终于落下,砸在桑黛的脸上。
柳离雪也惊了一瞬,意识到玩笑有些开大了:“尊主”
“黛黛。”
宿玄搂紧她。
还好,还好。
他又一次留住了她。
主殿中安静了许久,久到固魂的阵法悄然关闭,重塑经脉的法器也自行关上,香炉中可燃一天的香已经去了大半根,宿玄终于动了动。
他小心探了探桑黛的经脉,确认她现在只是昏睡,气息尚且稳定后,吊起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宿玄起身,将桑黛抱在怀里,转身朝内厅走去。
“翠芍,你过来为黛黛擦身换衣。”
在主殿外等候已久的翠芍福身:“是,尊主。”
这次柳离雪没有跟进去,擦了把自己脸上的汗。
还好,还好,他的小命也再一次保住了。
要是桑黛真的离魂了,宿玄肯定得拔了他的孔雀翎,将他剥皮抽骨,而宿玄似乎也没生气他方才自作主张跟他开了个小玩笑。
看来桑姑娘来后,他的脾气变好不少。
宿玄出来的很快,只有他一人。
墨袍随着他的走动带出猎猎声响,宽大的衣摆拖曳在地,金线绣成的羽翎像是活了般翩飞。
柳离雪朝自家尊主微笑:“尊主。”
宿玄没理他,大步匆匆往外走。
柳离雪看他步子迈的这般大,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处理,忙跟着出了主殿。
刚走出主殿,他问:“尊主,您有事——”
话还没说完,本来在前面的人忽然回身,笑眯眯问他:“刚才笑得很开心是吗?”
柳离雪尴尬一笑:“这,尊主跟你开个玩笑嘛”
宿玄依旧挂着笑意:“身为妖殿执事,想来你还是太闲了。”
柳离雪脊背一僵,敏锐觉察到宿玄的话中含义。
刚才柳离雪有意想逗逗自家尊主,明知桑黛醒着,还是没第一时间告知宿玄,可是他也没想到宿玄会慌到落了泪。
柳离雪求生欲破强,开口想要挽救:“尊主,我错——”
“血妖塔近来又不太安宁了,本尊瞧你闲,不如去看看。”
柳离雪惊恐:“尊主啊,我不去啊!”
可已经晚了。
宿玄收起笑,下颌紧绷,眼底都是戾气:“没用的东西,黛黛没事你喊什么喊!”
柳离雪眼前一花,一阵狂风袭来,宿玄的面容模糊,再一睁眼,眼前已然不是妖殿。
看着对面高耸的铁塔,周身浓重到泛起血红色雾气,阴森又恐怖,仔细听还有一阵高过一阵的咆哮。
柳离雪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尊、主!”
他最讨厌这种地方了,血妖塔里全是恶妖和犯了罪的妖,隔一段时间就能闹一次,大多都是宿玄亲自来处理,柳离雪往往只是在外面等着他打架,因为,血妖塔里的妖实在都太凶了!
长得也很凶,他真的害怕!
耳边传来宿玄的传音:“既这般不淡定,容易被惊吓,那便去练练胆子,此次你自己平了血妖塔,敢有一只妖不安宁意图越狱,那你也别出来了。”
传音切断。
柳离雪拳头又硬了。
至于吗,不就是被桑黛看到他那副模样了吗!
他可是宿玄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啊!
柳离雪望着面前高耸的血妖塔,在心底骂了某只见色忘兄弟的狐狸,一连将他怒骂了几次,反手召出折扇。
扇边上内有暗关,整个扇骨都是一柄柄利刃,不用之时是把折扇,用上的时候,便是个高阶法器。
再次骂了某个见色忘义的狐狸后,消了一些气,柳离雪一连深呼吸几次,努力让自己放宽心。
他一步三挪,慢慢吞吞朝血妖塔走去,只希望这次的妖别太恐怖,他真的见不得,会做噩梦的!
***
今夜繁星满天,主殿的窗户并未关严,院中种了几棵桂花树,此时正好是桂花开放的季节,晚风吹进屋内,带着几缕桂花香。
桑黛醒来的时候,浑身暖和的不行。
之前经脉总是疲乏伤痛,可现在那股隐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清理了一样。
桑黛翻转手腕运转灵力,经脉刚刚重塑完全,她半碎的金丹之前全靠宿玄留下的灵力吊着才没完全破碎,因此根本用不了灵力。
可现在,即使金丹依旧半碎,但她的经脉中有一股隐约的灵力,流过每一根经脉。
即使很微弱,但也有了灵力,不像之前那般,经脉寸断、金丹半碎,像个废人一样。
桑黛弯唇轻笑,明明现在的实力比不上之前一丁点,但只要有了灵力,就有了一点希望。
“醒了?”
清淡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桑黛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声音是来自软榻那边。
不大的软榻上躺了个人,一身宽大的黑袍垂下一方耷拉在地砖上,他高大的身躯躺在那方软榻上实在有些过于委屈,双腿都舒展不开,只能交叠搭在扶手上。
桑黛对上那双琉璃色的眼睛。
她方才太过激动,没察觉出屋内还有他。
桑黛坐起身,冲宿玄暖洋洋一笑:“嗯,醒了。”
声音脆生生的,不知是不是宿玄的错觉,他觉得桑黛多了许多的活力。
比过去一百多年见到的桑黛还要鲜活,眼里多了束曾经没见过的光。
即使身为剑宗的大小姐,四界稀少的天级灵根,剑道第一,可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漠然又寡淡,明明年纪不大,却像是活了千千万年般麻木。
宿玄喉结滚动,明知道不合适,可根本挪不开眼。
【黛黛】
桑黛笑着颔首,“宿玄,谢谢你。”
这么久了,第一次对他道谢。
其实是早都该说的话。
宿玄坐起身,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面上却还是冷淡:“本尊可不是为了救你,莫要多想。”
桑黛知道他死鸭子嘴硬,只笑着附和:“对,妖王大人为了拿我换灵脉呢,可你还是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会还的。”
她笑的太好看了,宿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唇角无意识弯起。
可桑黛却听到一声暗骂:
【该死】
桑黛一愣。
怎么了,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宿玄,我刚才——”
【怎么这么漂亮。】
桑黛:“”
【想亲嘴。】
桑黛:“”
【人族不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本尊都救黛黛多少回了,为何还不许给本尊?】
桑黛:“”
【不行,本尊不能坐以待毙。】
宿玄站起身,忽然朝她走来,单膝跪在榻边压着锦被。
他的身形宽阔,这么盖下来,夜明珠的光尽数被他挡住,桑黛的面前一片昏暗。
“宿玄?”
“你要还本尊的恩情,是吗?”
他弯下身子,撑在她的两侧。
桑黛攥紧了锦被,茫然眨了眨眼,乌眸无措望着他,“是,但是”
“那桑大小姐知道本尊想要什么?”
桑黛喉口一干。
她当然知道,因为她满脑子都是宿玄的声音。
【好漂亮,太近了,怎么这么想亲?】
【眼睛也好漂亮,睫毛弯弯翘翘,皮肤好白!】
【可恶可恶,好想亲好想亲,本尊都没亲过!】
桑黛有些惊愕,他满脑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大小姐,你知道本尊想要什么吗?”
没得到她的回答,宿玄忍不住了,凑的又近了些。
【好近黛黛好香,嘴唇好红】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
桑黛的红唇微启露出贝齿。
宿玄的喉结拼命滚动,眸色愈发晦暗。
“桑大小姐,你当真知道本尊想要什么吗?”
温暖的手触碰上她的下颌,指腹贴着唇角,桑黛的呼吸间都是他们彼此交杂的体香。
宿玄看着她的眼睛,问她:
“大小姐,本尊要这个,你给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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