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梵高的画册 第三章:黎明之前3

    不是所有人都像项鼎一样，一出生就已然拥有了一切。更多的人，是渺小并微不足道的，他们没有背景、没有权势、没有财富、没有出众的外表、没有异于常人的智商，他们或多或少都忍受过势利小人的轻视、在需要帮助的时候遭受过更多的奚落指责，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坚韧不拔、面对挫折的时候不屈不挠、面对苦痛的时候勇于承受、面对孤独的时候自我鼓励，他们自食其力，通过自己的辛劳和汗水去获得社会的认可和提升自我存在的价值，他们顽强的同生命的不公在做斗争，并试图证明，卑微的生命也可以撑起一片广阔的天空。其实他们，是更为可爱的一群人。他们没有抱怨、没有嫉妒、没有阴暗的心理阴影，他们只是不停的在努力着。

    周莹就是这样一个人，周莹是许荼的室友，来自农村，她是他们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刚到云井的时候，她手足无措，一个寒窗苦读了十几年书的农家女孩，对这个大都市的一切都很陌生，她的骄傲突然荡然无存，觉得自己和周边所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因为自卑，行为总是唯唯诺诺，受了委屈也不敢提出异议，她只是一味的埋头学习，但是，她一贯的学习模式根本跟不上教授的教学进度。曾经所有的骄傲与光辉在这个汇集全国精英的云井大学里消失殚尽，她没有靓丽的衣服首饰、没有昂贵的化妆品、没有出手阔绰的男友、没有教授的刮目相看、没有异性的爱慕、没有可以袒露心声的好友，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骄傲的心，可这颗珍贵骄傲的心也即将在各种现实生活的打压下耗损陨落，她不甘心，她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她所有的苦痛、所有的抱负、所有的难以启齿、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才华、所有对这个现实世界的控诉，全部化作她心里的一道深刻印记，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生活的艰辛。

    今天周莹难得的穿了一件新外套，在镜子面前开心的对自己笑起来。许途被她的笑容感染，说道：“这件外套和你挺合适的，你穿的很漂亮。”，周莹笑道：“真的吗？谢谢。”，蒋娜边涂着指甲油边说道：“周莹，你发财啦？这件衣服不便宜，顶你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呢。”，“恩，我知道，之前我一直都没有想过买衣服，是我妈妈最近一直叫我买的，另外......，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生日快乐。”，“啊？这样啊，那祝你生日快乐啦。”，“谢谢你们”。

    “谁是周莹？”，宿舍突然进来三个陌生的别班女生，周莹自己也觉得疑惑，但还是回答到：“我是。”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的扇在周莹的脸上，这一巴掌来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许途觉得莫名其妙，而周莹完全被打懵了。周莹根本不知道所谓何事，只是捂住脸颊，睁着一双蓄满眼泪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

    许途喝道：“你们干什么？”

    动手的女生没有理会许途，动手扒周莹身上的外套，并说道：“不要脸的小偷，偷我的新外套。”，周莹根本抵挡不住这个阵势，开始大哭起来。

    许途走上前向那个女生大力一推，把周莹护在身后，平静的说道：“偷？你有证据吗？”

    “证据？这衣服是我前几天买的，还是新的，这两天不见了，怎么刚好她就买了？要不是你们班同学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有这么没素质的人呢，家里没钱就来偷，这么几年的书都白念了。”

    “怎么？你觉得就你刚刚的行为你的素质对的起你这几年读的书么？你有什么资格打人？先不说你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件衣服不是周莹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周莹偷的，也自有学校来处理周莹，你刚刚的行为在我们学校的规章制度里已有明确规定：‘若有无故生事，打架斗殴者，记大过处分。’，你要和我们现在去学校的保卫处吗？我们行为端正，不怕学校彻查，但是我要申明一点，要是没有证据证明周莹偷了你的外套的话，你就需要接受学校对你记过的处罚，你下次行为冲动之前最好先想想事情的后果。”。

    同行的女生开始规劝那个动手的女生不要再追究，与其针锋相对不如息事宁人，许途关上房门，转头看向周莹，周莹满脸泪水，许途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规劝到叫她不要想的过多。可周莹却越哭越悲痛，她问许途：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要这么对我？难道就因为我出身农村，就应该被她们欺负？难道就因为我家里条件不好，我就没有资格拥有这件外套？人人生而平等，如果抛开一切家世背景不说，她们有什么比我更优秀？我只不过运气不好，出身在农村，但我的父母是全天下最可爱的父母，我并不觉得他们是我的耻辱，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扶，为什么他们总是这样咄咄逼人？”

    蒋娜说道：“周莹，其实人人，是生而不平等的，我们必须要接受这个事实，我不是说你不如他们，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不应该抱怨命运的不公，因为命运从来都没有公平过，你要学着去适应，去理解。你要更坚强一些。”

    “难道我就应该被他们轻视？被他们欺侮？被他们怀疑？我也是人！我也有尊严！我虽然平日里一直忍气吞声，但那是为了自己的大学生活能够平稳一些，可为什么这会成为他们伤害我的理由？我不甘心！我周莹虽然无权无势，但也是光明磊落的人，为什么大家要这样对我？我觉得很难过，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许途说道：“周莹，你不应该这样想。”

    周莹泪眼婆娑的望向许途，许途继续说道：“周莹，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一股无法被熄灭的力量，这股力量一直支撑着你，不被打倒，你也从来没有对现实屈服过，虽然你平时一直都好说话，但我知道，将来的某一天，你的才华一定会显露出来，超过我们所有人。周莹，别人对你的看法并不重要，别人对你的误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你不能够怀疑自己，不能够轻视自己，你要知道，你要承受住这些，将来，你一定会感谢生活给你的这些屈辱，因为，那会是贝壳里的沙子，随着时间的积淀，它会变成一颗夺目的珍珠，周莹，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周莹听完许途的话，若有所思，擦干了眼泪，不再哭泣，她对蒋娜和许途说：“谢谢你们，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时候许途的电话响了，是莫皓琛的电话，电话那头说：“许途！快点来第一人民医院，你爸出车祸了！”

    许途回了一句：“什么？”之后，马上挂断电话，冲出了宿舍，这是许途二十年来第一次如此的慌张不已，在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撼动她的冷静的，除了这一次，许途想起了之前的梦境，她用尽全力冲向那微弱的光亮出口，犹如此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向了那个微弱的光源，试图摆脱周边包裹着她的黑暗。二十年来，一直呵护着她的父亲，此刻生死不明。

    许途坐在出租车上百感交集，所有的过往历历在目，她的生命还没有盛放，父亲还没有分享她未获得的荣耀，她的人生还有许多的事件需要父亲的参与，她还没有对父亲说过她爱他，她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等待着父亲的关注，太多太多的事情，如果父亲就此离去，对许途而言是多大的憾事与缺陷，许途不敢再往下想，眼眶里蓄满了热泪，她倔强的昂起头望向车窗外，不允许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我们总是要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本我们所拥有的东西何其珍贵，当生活一派平静的时候，我们总以为将来还有很多的机会去弥补去偿还。只顾及当下，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人物和情感，我们从不考虑消极的一面，更不会去考虑死亡，我们只关注眼前的事情，占有、冲突、物质、欲望、怀疑、情感、理想、未来、利益、嫉妒等等，当命运开始夺取我们的一切的时候，我们才陡然发现，原来我们所在意的一切不过是这虚幻尘世里的身外之物，所有的故事都不过你我的自导自演自弹自唱。

    许途来到医院，莫皓琛正在医院门口等她。

    “皓琛，你先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正准备回家，路上看到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在围观什么，我出于好奇就去看了一下，没想到看到你爸爸躺在地上，满头满脸的血，我马上打120，然后就通知你来了。”

    “严重吗？”

    “我....我不好描述，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许途，你不要太过担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就告诉我。”

    “好，谢谢。”

    “许途！许途！”，许途一回头，看到她母亲。

    “许途，怎么回事？我听见邻居说你爸爸出车祸了，你爸爸怎么会出车祸？肇事者呢？”，许途母亲一脸的焦急，“我也不清楚，妈妈，你先不要紧张，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般严重。”

    这个时候莫皓琛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只说了一句：“爸爸，我在第一人民医院...”，话还没说完就传来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的声音。护士走过来，问道：“谁是病人的直系亲属？”，许途说道：“我们是。”，“病人是rh型血，这种血型我们血库很少，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你们谁跟我去验一下血看是不是和病人血型一样？”，许途说：“我去。”，许瑾笙大呼一声：“不可以！”，护士、许途和莫皓琛一齐看向许瑾笙，许瑾笙停顿片刻，说道：“我女儿有贫血，她不能输血。”，许途问：“妈妈，我贫血的不严重，现在这种时候不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了。”，许瑾笙突然眉眼一冷，莫名其妙的说道：“许途，你马上回学校，这里的事情全部由我来处理。”，许途的心绪全部被手术室的父亲所牵扯，说道：“妈妈，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可能回学校？”，“许途！你现在马上回学校！不要在这里添乱！”，“妈妈？你脑子糊涂了吗？我哪里添乱了？里面躺着的是我的父亲！我对他的感情比你对他的感情多的多！”。

    “啪！”许瑾笙竟然扇了许途一个响亮的耳光。二十年来，她第一次打自己的女儿，而且是在自己的丈夫躺在手术室的情况下，许途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思绪异常的混乱，所有的事情掺杂在一起，让许途丧失了判断力，她捂住自己的左脸，冷冽的目光和自己的母亲对峙着，这个时候另一个护士过来说道：“护士长，血库刚来了一批新血，刘医生叫你过去。”，两个护士顾不上批评许途母女扰乱医院的秩序干扰病人的休息，急冲冲走了，莫皓琛虽然也分不清许瑾笙究竟是因为悲伤过度所造成的短暂性的神经失常，还是因为爱护女儿过度所产生的过激行为，总之，他认为当下需要把这母女俩分开。

    他把许途拉到一边，说道：“许途，伯母也是为你好，她可能是因为伯父的事情受到太大的打击，你不要怪罪她，我先带你去旁边休息一下吧。”

    许途挥开他的手，平静的对自己的母亲说：“你是不是不希望我爸爸醒过来？”

    许瑾笙抬眼望着自己的女儿，眼神悲痛万分，这个如此咄咄逼人的对象，竟然会是自己疼爱了二十年的女儿，原来在女儿心里，自己的形象会是如此的不堪，她的眉头紧锁着，眼里蓄满了悲伤的眼泪，随即她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说道：“许途，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我也不想告诉你，我只希望你懂得一件事，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你和你的父亲。”

    许途已经完全丧失了冷静，她以为，在当下这个危难的时刻，自己和母亲是彼此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是，她刚刚的行为却深深的刺伤了她，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不让她为自己的父亲输血，她的大脑完全被一团乱麻的现实生活搅浑了，她只觉得愤怒，对生活愤怒，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愤怒，对自己行为失常的母亲愤怒，其实她最为愤怒的，是面对命运的捉弄时，只能逆来顺受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