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李汝鱼依然对赵愭有一丝反感。
这一丝反感存在的的很莫名其妙。
是因为先前,他让刘楚离开时,他眼眸里那一丝看似涤荡清明却透着欲望的神色,还是因为他和女帝的赌约,让自己隐然感受到一种阴谋的气度?
李汝鱼不清楚。
但隐然觉得,赵愭和赵长衣不同。
赵长衣掩饰得很好,但李汝鱼第一次见他,就能看到他眸子里隐藏在最深处的野望。
赵愭也隐藏得很好。
以前李汝鱼还曾教导过他书法,那时候的太子赵愭,就是一个十足的纨绔,可越是如此,李汝鱼才发现,赵愭的强大之处。
而今夜当闫擎出现后,赵愭神清气明,再无丝毫荒淫纨绔,反而让人觉得反常。
表面上却不懂声色,笑道:“也许啊,女帝陛下是相信你。”
因为相信,所以才不觉得你是威胁,一如女帝陛下从不觉得自己,甚至也从没觉得人间谪仙的夫子是威胁一般。
赵愭有些讶然李汝鱼的态度转变,看着这位曾经是自己书法先生的少年,忍不住长叹了口气,“你这样的人啊……如果一辈子在朝堂,必然问鼎相位。”
当然,君王得是自己或者是女帝。
女帝能容得下王琨,也能容得下宁缺等人,自然能容下李汝鱼。
而自己,云台二十八将哪一个不是个性鲜明之人,依然在自己手下善终,又怎么可能容忍不下李汝鱼这样一尾大鱼。
可若是赵长衣为帝,李汝鱼只怕没有好结局。
这一点,想必李汝鱼自己心中也明镜着。
李汝鱼笑了一声,顾左右而言其他:“所以,今夜我知道了这件事,接下来怎么办?”
赵愭看了一眼闫擎。
闫擎默不作声,明显不愿意插手到当中来——反正李汝鱼不杀你赵愭,那就和我没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让这少年满意离去,那是你这个志在一统天下的太子的事情。
赵愭想了想,“很简单,你和阿牧回临安。”
李汝鱼犹豫了下,“这没问题,但是刘楚……”
她既然是相公王琨的棋子,方才已经知道自己出现在开封皇宫内,怎么可能不告诉相公王琨,但是赵愭的态度,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李汝鱼猛然想明白一件事,抬头看赵愭。
果然,赵愭脸上涌起一抹无奈,摇头喟叹道:“有些事确实无奈,比如我和刘楚之间,我知晓的信息——当然,这个信息王琨也知晓,刘楚是一位异人,身份更是某一朝之公主,豢养男宠无数,虽然生性淫荡但本质不坏,不过我和王琨本人,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她应是我和王琨之后的人,这当中么,你或许应该猜到了,多多少少涉及一些异人的部分真相。”
李汝鱼悚然动容,“真有另外一个世界?”
赵愭笑得很落寞,“不好说,也许存在,也许并不存在,毕竟现在除了百里春香和大燕太祖,还没有人走出这片世界之外去看看。”
我也想知道,何处是汉乡。
李汝鱼沉默了许久,“所以,她死了?”
赵愭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她不死,王琨就知道你来过,王琨若是知道你来过,你没死我也没事,必然会心生怀疑,所以注定她必须死。”
君王天下,不拘小仁。
但是出乎赵愭意料,李汝鱼并无多少难过,虽有恻隐之心,但却淡定的很,赵愭猛然想起一事——这个少年,一旦杀伐起来,可是杀气极重之人。
不仅自己通过谍报推断出来,就连王琨也在怀疑,这少年身上很可能存在某个异人的特质——那个异人可是杀神啊。
白起。
少年在夕照山,在开封城外的战斗,都让人想起那位杀神来。
然而事情又确实说不通,杀神白起,那是在战场上,个人武力,并不足以硬撼赵骊和岳单,要知晓这两人可都是人杰啊。
李汝鱼长剑归鞘,“可以,我明日便出城南归。”
又问道:“你何时对付王琨?”
赵愭沉默了一阵,“我原本是想等女帝陛下西进平定蜀中时,再对王琨下手,不过既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许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李汝鱼想了一下,“你可以想办法拉拢岳单。”
赵愭哦了一声,有些讶然,“为什么?”
李汝鱼看了一眼闫擎,发现闫擎对自己暗暗点头,示意可以信任赵愭,于是轻声道:“岳单找过我,说如果有可能,愿意归附大凉,但条件是岳家依然世代镇守北方。”
赵愭毅然而绝然的摇头,“不可能!”
赵室皇帝能容忍岳家世代为王,大凉女帝能容忍岳家世代为王,但自己绝对不能容忍,岳家这个顽疾必须切除,如此才能保证大凉国祚永存。
李汝鱼叹了口气,“随你罢。”
转身,准备出门。
赵愭忽然喊住李汝鱼,李汝鱼回首。
却发现赵愭轻甩双袖,一脸恭谨,“你曾于东宫教我书法,便是我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请受弟子一拜。”
又道:“先生慢行。”
李汝鱼苦笑了一声,坦然受礼,想了想,觉得有句话不说憋在心里难受,于是便说了,“其实今夜我若是真要杀你,张攘拦不住,闫擎也拦不住,但是我相信女帝陛下,相信她的眼光。”
顿了一下,“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发现你欺骗了女帝,欺骗了天下,也欺骗了我,那一天,无论你是北方之王,还是大凉天下共主,我都会一剑杀了你。”
无比认真的重申道:“一定会!”
赵愭缓缓直起腰身,“先生之言,禀记在心。”
闫擎笑了笑,等李汝鱼出门之后,才对赵愭说道:“其实,李汝鱼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你既然已将真正的身份告诉女帝陛下,也大可以告诉李汝鱼。”
赵愭哈哈笑了一声,“我怕吓着他。”
闫擎无奈的笑,依然有些不服,“吓得着他,别说李汝鱼不会轻信,就是我也不太相信,你真能召唤出流星雨,那可是圣人之迹。”
赵愭笑意玩味,“可知天命否?”
我赵愭……嗯。
应该叫我刘秀,乃是天命之子,当年事迹说与女帝知时,那位千古奇女子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啊……何况李汝鱼。
赵愭想起了北上前一夜。
那一夜临安大雨,天雷滚滚不歇,在临安钦天监那座监天房里,自己和女帝彻夜长谈,屋外,钦天监供奉全力出手遮蔽天机,但依然闷雷滚滚。
钦天监供奉,十死其六,才让自己和女帝说完所有事情。
当自己说完自己那一世所有神乎其神的故事后,那位千古奇女子罕见的动容,露出惊诧的女儿情态,最后更是喟叹了一句。
“汝乃天命之子耳。”
那一刻的女帝,才彻底打算和自己赌一下,她无输赢,无论如何,王琨必须死,北蛮必须平定,天下必须一统。
但自己赢了,则取代赵长衣成为大凉天下的未来储君。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女帝陛下早就知晓自己曾经的辉煌,打造出一个千秋帝国的辉煌!
因为她终究掌控北镇抚司,知晓很多隐秘。
无数异人,总有人知晓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这就足够了,她相信就算她离开这片天下去追随百里春香和大燕太祖,她一手的打造的盛世也不会毁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赵愭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待闫擎悄无声息的退下后,这位伪帝,如今亦算是暗地里的大凉储君,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轻声嗤笑了一声,“汉武大帝?不过尔尔。千古女帝?亦不过尔尔,”
千古女帝,终究是个女人。
世间,最容易被欺骗的就是女人,所以她才被自己耍得团团转,她盛世经营大凉十余年,自己确实无法翻盘,可她依然被自己利用而不知。
只要等赵长衣一死,自己成为大凉储君,无论她去不去追随百里春香和大燕太祖的足迹,自己都有绝对的把握在及冠之前,成为这片天下的共主!
她不走,等待她的便是死亡!
当然,其实她不死也可以,我不介意后宫里多这么一个绝色美人,还有那个苏王妃,当然,还少不了李汝鱼家的那个小小,以及那个红衣宋词。
汉武大帝?
知道汉武帝刘秀的事情就一定是刘秀?
那这天下很多异人都可以说自己是刘秀了,只要是后来者都可以冒充,只不过他们说出来没人信,但自己说出来却不能不信而已。
无他,因为自己是大凉太子。
想到这,赵愭摇了摇头,依然是自信睥睨的王者之气,在心里暗暗想着。
“王琨,你是王莽么?”
“岳单,你究竟是吕布还是项羽。”
“但都不重要了,因为你们遇见了我。”
“我不是汉武大帝,但我真的是一位千古大帝啊。”
“我当不输大燕太祖,也不输大凉女帝,更不会输给你汉武帝刘秀!”
因为我啊,也曾打造出一个煌煌帝国,开创不世之功。
美人我要,江山我更要!
赵愭笑了,笑得很得意,他却浑然不知道,和阿牧一起走出开封皇宫后的李汝鱼也在笑,冷笑,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女帝陛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不过无妨,先利用赵愭解决王琨。
李汝鱼当然没相信赵愭,从始至终,他都觉得赵愭很可疑。
若真是一位千古人杰,怎么可能违背本性如此荒淫,若真是千古人杰,汴河畔的圣人应该会出山相助,然而并没有。
所以,赵愭很可能在撒谎。
他骗了女帝。
所以自己才会说最后一席话告诫他。
但是不管怎样,女帝陛下既然这样安排,自己就让他再活一些时日,等王琨死后,自己再揭破他的虚伪面具。
李汝鱼甚至在想,也许女帝也知道?
……
……
临安,垂拱殿里的彩衣妇人忽然蹙眉,对柳隐笑道:“你猜那少年会不会去杀了赵愭?”
柳隐摇头,“陛下不是让青衫秀才和闫擎去保护赵愭了么,李汝鱼应该能猜透您的用意。”
彩衣妇人摇头,“难。”
柳隐有些不解,“陛下,难道真的相信赵愭的话?”
彩衣妇人看了看灯火辉煌的外面,问了句让柳隐奇怪的话:“春秋院五人,薛盛唐那边可曾管理得好,有无纰漏?”
这五人的存在作用,远超枢密院。
柳隐点点头,“薛都知这一点能力还是有的。”
妇人点点头,“其实,不止是我,春秋院那五人都在怀疑赵愭说的是谎话,也许赵愭真的是一位千古帝王,但应该不是他口中说的那个汉武大帝。”
如果真是那样的天命之子,他只要露出本性,自己就应该很青睐的将储君之位交给他才是,毕竟异人口中,那位汉武大帝是天命之子。
柳隐啊了一声,“那陛下您还和他打赌?”
彩衣妇人嗤笑了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真以为朕是好欺骗的?”
说到底,赵愭依然是自己的一枚棋子。
只是现在略有担心,他会不会死在李汝鱼手上,这少年虽然聪慧,但怎么可能想得到自己是故意利用赵愭对付王琨?
赵愭那一番话,虽然引了惊雷,钦天监供奉十死其六,但并不保证他赵愭就真的是异人口中倍为推崇的汉武大帝。
毕竟能做出那番功绩的千古帝王,足以媲美大燕太祖了,其心气远远不是赵愭能比拟的。
万一赵愭是,那无妨。
但若不是汉武大帝,那么王琨死后,不用等到平定北蛮,自己就得先杀了赵愭。
只是那时候又有问题了。
赵长衣得死,赵愭也得死,那么江山到底交给谁?
不知道为什么,女帝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浮现出那少年的身影,忍不住有些讶然。
给他?
暗暗长叹了一声,希望李汝鱼能猜透自己的用意,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赵愭罢,毕竟要想不大动兵戈的情况下除掉王琨,还非得赵愭这个伪帝不可。
但无论他能否除掉王琨,也不论他是哪一位帝王,朕的大凉天下,不容任何人践踏!
因为朕是天下的共主!
身为帝王的异人,朕见过的可不止你赵愭一个。
……
……
而在西域那死亡禁地之外,世界之上的东土里某个地方,有个皇族青年正在书桌上写字,却连连打喷嚏,郁闷的说了声,大晚上的,谁一直在念叨我啊?
青年身泛皇气。
挥毫,笔落字成:
明月所照之处,皆我汉土。
青年搁笔,长叹了口气,郁闷的道了句:改国号是件大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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