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已经收下了我让徐福给你的玺印了吗?‘大秦楚王’,这便是朕要赐与你的新身份。”
元武皇帝起身向着观剑台的内部行去,示意对方跟上,并用神识感知骊陵君那微微颤抖的身躯,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惶然,心中暗自冷笑,却并未就此打住,反而进一步加码,沉声道:
“你既已收下玺印,便应知晓朕的用意。现在,楚王朝内部正在紧密收权,铲除异己,残害忠良,欲以赵香妃一派独大,局势越发不稳,正是你回归故国、大展宏图的大好时机。”
“朕要你做的,便是趁此机会,号召那些对你父皇与赵香妃心怀不满、屡受打击的权贵门阀、地方豪强,向他们点明背楚投秦的益处,将这股反对的力量拢作一块,趁机起事,发动政变,夺取大权!”
“也无需做上太多,当你打出清君侧的名号之时,朕亦会亲帅百万大军,为你后盾,牵制住那些边郡驻防的楚军精锐。”
“只要你能策反部分的地方门阀,令他们按兵不动,或是直接倒戈,在楚境之内燃起战火,届时再接引我大秦的军队,一同攻入郢都,则你便是新楚的开国之王,真正的一国之君,如何?”
“这新楚的疆域,又该如何划定呢?”
骊陵君沉默了许久,才涩声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很清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元武虽然说得慷慨激昂,可实际上却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帮他熊悍登上楚王之位,便劳师动众地发起一场国战,耗费无数钱粮与将士的性命。
大秦真正的目标,还是楚国的土地与人口。
元武闻言,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大?”
骊陵君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却也还是顺着话头回答道:
“秦、楚、齐、燕四朝,若以合并而论,其西可达雷翥之海,东则至蓬莱诸岛,相距万五千里之遥,其南抵婆罗蛮洲,北直至瀚海冰原,相去亦有万三千里。”
“而这,还仅仅是已知的世界,在那更为遥远的极西、极东、极南、极北之地,尚有着无数未知的国度与种族,其疆域之广袤,几不可计数,便是最为博学的鸿儒,也未必能够一一说清。”
“恐怕,也唯有那昔年一统寰宇的幽帝,方能真正知晓这世间的诸般秘密,完成那洲陆海疆的丈量测绘,尽览天下风光吧”
说到最后,骊陵君的面上亦是不禁流露出了几分悠然神往之色,显然,对于那传说中曾建立了无上伟业、留下无数玄奇神话的幽帝,他也是心怀敬仰的。
元武皇帝点了点头,对于骊陵君的这份见识与眼界,表示了肯定,随即才继续开口道:
“既如此,你又何必执着于这楚国的一亩三分地?只要你愿意与朕配合,待得推翻楚帝、铲除赵妃之后,这楚境之内,你尽可先行挑选三郡之地,作为你的封国疆土,世袭罔替,永享尊荣。”
“并且,朕还可以向你承诺,有朝一日当朕一统天下,扫平三朝,这海外诸国、未知之地,皆可由你楚王之师,代朕去一一征服、占领,其所得之土,皆归你所有,甚至大秦的将士,亦可听你调遣,如何?”
此言一出,骊陵君亦是不由得彻底动容,知晓元武并未拿什么“会留下半壁江山”“楚地尽归你所有”之类的虚假承诺来诓骗自己,而是给出了一个相对合理、也更具可行性的方案。
甚至,考虑到了更长远的未来,以及自己可能存在的膨胀的野心,算得上是这位皇帝所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而对方所描绘出的那幅“蓝图”,也确实足够诱人。
虽然只是三郡之地,可要知道,楚国最为富庶的郢都周边,也不过才堪堪五郡而已,其麾下治民过千万,疆域辽阔,物产丰饶,更兼有着鱼米之乡的美誉,向来便为诸国所垂涎。
因此,这个条件,可以说是相当的优厚,甚至超出了骊陵君的预想。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要么答应元武的条件,搏一个藩属诸侯的名头,以及三郡之地的基业,要么就继续留在长陵城中,蹉跎岁月,直到某天被楚帝的一纸诏书赐死。
相较之下,前者虽然同样充满了未知与风险,甚至可能遭到千古骂名,却无疑要胜过后者太多,也更容易令人心生向往。
正常而言,以骊陵君这种庶出皇子的身份地位,就算顺利归国,不遭受迫害,能够拿到几个县来作为食邑,便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数代过后,也就是一寻常贵族的封爵家系,哪里能比得上实封的诸侯王?
想通了这一关节,骊陵君亦是感觉心中一定,知晓自己已然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尽力去完成元武所交代的任务,当下亦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俯身叩首道:
“楚人重诺,一诺千金,既已收下玺印,臣自然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反悔。从今往后,熊悍愿附骥尾,共谋大事!只盼来日功成,陛下莫要忘了今日之诺。”
“这是自然。”
元武皇帝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笑意,虚扶了对方一把,和声道:
“朕金口玉言,既出便无悔,你大可放心便是。朕还盼着你早日起事,成此大业,也好为你准备封王大典,共饮庆功之酒呢!”
“多谢陛下!”
骊陵君再度躬身一礼,只是这一回,他的神情与动作,都已变得无比坚定,整个人剑意勃发,如沉封多年的宝剑骤然出鞘,锋芒毕露,再无任何的迟疑与彷徨。
元武皇帝见状,亦是暗自点了点头,对于骊陵君所表现出的心态与斗志感到满意。
只有真正不甘于现状,有野心,有能力,也有一定把握能够搅动风云的人物,才能在接下来这场涉及两国战争与内政的大戏中,起到足够重要的作用,成为一枚关键的棋子。
若只是一个废物,即便有着“楚国王子”的身份,也根本难以成事,反而只会成为拖累和破绽,平白坏了他好事。
“楚地辽阔,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带甲之士以百万计数,又有诸多修行宗门坐镇,即便国内生乱,想要从外部攻破,也绝非易事。”
“不知陛下准备何时发兵,又以何人为将,从何处进攻?熊悍又需要做到哪一步,才算是完成了使命,可以迎来大秦的援军?”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骊陵君便不再浪费时间,他微微向前探身,很快便主动问起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以及自己需要承担的任务。
“春里道路利于行军之时,我朝便会正式发兵,大秦十三侯中,将至少会有半数随军出征,由朕亲自统帅,兵分三路,攻伐楚国。”
“你要做的,便是在这之前,尽可能多地联络楚境内的反对势力,许以重利,结为同盟,同时,再想法子散播谣言,挑动起楚帝与赵香妃一系,对那些门阀世家的打压与清洗,迫使他们不得不反,主动求助于你。”
“如此,才能令你在最短的时间内,积蓄起足够的力量,里应外合,一举功成。”
元武皇帝深深地看了骊陵君一眼,接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卷帛书,抛向了骊陵君:
“这是皇后与朝中诸公为你归国所拟定的计划,你可以拿回去仔细参详一下,若有任何的意见与想法,皆可直接提出,朕会酌情考虑。”
“不过,在诸般事宜之前,你尚有一件最为紧要之事需要去做。”
“请陛下明示。”
骊陵君接过帛书,却并未立刻展开,而是先向元武皇帝请教起了接下来的任务。
“很简单。”
元武皇帝微微一笑,缓缓吐出了四个字来:
“取信于人。”
“取信于人?”
骊陵君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皱眉道:“陛下是想要让臣返回楚国之后,先拿出一些‘投名状’,以向那些门阀世族们证明,臣确实已经背叛了楚国,倒向了大秦,是与他们一条心的,对吗?”
“不是返回楚国之后,而就是现在。”
元武皇帝纠正道:“朕要你在这剑会上,演出一场好戏,公然‘揭穿’楚人对我朝的险恶阴谋、丑陋野心,激起长陵无数剑师、民众的义愤,为伐楚寻得一个正当的借口。”
“鹿山会盟在即,想要提前撕毁四朝共同签下的停战和约,并非易事,需要一个足够分量与震撼性的理由,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而你的出现,以及你所揭露的‘真相’,便是最好的理由。”
“到时候,朕会亲自下场,跟你来一次指导性的切磋,展露出绝对的气势差距,让你在剑意‘压迫’之下,因心神恍惚而‘失言’,如此,便可保万无一失,谁也无法看出,这是一场刻意为之的作伪了。”
听到这里,骊陵君已然完全明白了过来,知晓自己接下来需要做的,便是在这万众瞩目的剑会之上,配合元武皇帝演一场大戏。
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这位“楚国王子”,是如何被大秦的皇帝“慑服”,就此“弃暗投明”的。
作为昔年秦王朝割地求和的屈辱象征,在整个长陵乃至于秦境,自己的贤名虽然远播,地位亦是近乎于王侯的行列,却更有着无数在阳山郡那场大战中、亲属伤亡的秦人,深深仇恨着自己。
看到自家的皇帝居然能通过这样的手段,将敌朝皇子从一个“仇人”转变成“盟友”,无疑将极大地振奋秦军民的士气,同时也狠狠打击楚国的声誉,为即将到来的战争铺垫好舆论与民心的基础。
甚至,跟让骊陵君返回楚国、煽动叛乱相比,眼前的这件事情,看似只是起始性的‘投名状’,实则可能才是元武的真正目的所在。
只要明确了有成年的大楚皇子充当旗帜,得到了名义上的宣称,那些已生异心的楚境权贵门阀,并不会在意这个皇子是否会亲自过来联络,完全可以由专业的秦谍代替他,取代骊陵君的角色,去暗中串联、策反。
换言之,当骊陵君真正站了位,在此次剑会上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后,他便没有太多继续存在的必要性了,只是个没用的摆投,一声令下,换一个秦国宗室来易容假扮,将其本人灭口,也未尝不可。
究竟换与不换,全看元武皇帝的心情,以及他这个“原装货”是否还能体现出更多的利用价值。
当然,这样的想法打算,元武自然不可能如实告知对方,点明其中的关键之处,只是神色和煦地望着点头应允的骊陵君,走近几步,轻轻拍了拍了他的肩膀,仿佛在表示安慰一般。
可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却是不带一丝的感情,只有冷酷与算计。
骊陵君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对方的掌心直透脊背,渗入了自己的经络气海深处,似乎布下了某种控制手段,心中不由得一凛,却是不敢有丝毫的表露,只是低着头,沉声应道:
“臣明白了,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很好!作为合作的第一步,待到剑会结束,朕更会让徐福赐予你一批海外采集的珍稀灵药、宫中秘传的修行典籍,助你尽快破入七境”
“要担任那‘新楚之王’,逐一完成我交代的任务,提升实力才是根本,你若没有足够的修为,又如何能招揽得到真正强大的手下,镇得住那些桀骜不驯的楚地门阀与豪强?”
对于骊陵君的“识时务”,元武显然很是满意,当即便许下了几项新的承诺,又语重心长地勉励安抚了他几句,方令其退下。
直到走出了这座观剑台的室内,重又呼吸到了外面自由而有些寒冷的空气,骊陵君才终于回过了神来,看着手中那枚象征着“大秦楚王”的玺印,面色亦是变得无比复杂。
而后,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之中,就像要将这方玺印,以及自己的命运,都牢牢掌握在手中一般。
“楚境的万千生民啊,别怪我熊悍心狠,引秦军的虎狼之师入境我,只是根在石缝中顽强求生的野草,不愿就此默默无闻地枯萎死去,亦想要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啊!这,又有什么错呢?”
这般想着,他亦是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了一声,仰头望向天空,只见铅云低垂,宛如灰幕,一阵阵冷意从天空中不断洒落,看上去,还未真正冬至,一场雪却是快要飘洒下来。
下一瞬,远方的地平线尽头,竟然迅速冒出了一个裹挟着漫天沙尘、硕大无朋的滚圆石球,向着城西聂园所处的方位而来,轮廓变得越来越大,让骊陵君立即看出,它的沉重之极与恐怖的破坏力!
“敌袭!”
须臾之间,周边一带的诸多高台楼阁之上,风起云涌,在注意到了那即将飞驰而至的石球后,同时有十数名七境宗师当场搬运招摄来了远方的天地元气,发出了隆隆的轰鸣震荡之声。
方才还热闹无比、万众瞩目的剑会现场,亦是在这一刻彻底乱了套。
无数宾客、观众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望着那愈发接近的巨大石球,以及天空中不断汇聚的元气洪流,脸上均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
如此巨大的石球,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谁有如此神力,能够推动它?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长陵城盛会举办、剑师云集之际,居然真的有人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向这座象征着秦人武运与荣耀的雄城发起攻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挑衅与示威了,而是彻头彻尾的宣战行为!
以一己之力,对整个大秦王朝的宣战!
遥遥地望向那似近实远、几有倾压一切之势的石球,骊陵君亦是召出了他苦修的本命物,心中却仿佛在隐约之间,感受到一种自己被挤在石缝里不住磨砺的意境,正如他先前所自嘲的“野草”一般。
每当那巨石向前滚上一圈,就好像秦楚夹缝中的他,被狠狠地碾压和蹂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甚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在不断升腾,仿佛是在提醒他,这便是他接下来所要面临的命运。
如若挡在这浩荡大势的前方,必然会被无情地投入到石磨之中,碾碎化作齑粉,让自己的希望与野心尽皆湮灭、毁于一旦的命运!
“磨石剑诀?竟然是磨石剑诀重现于世!”
艰难地挣脱了那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恐怖意境,骊陵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差点惊呼出了声,却又立即压抑住了这股冲动,明晓此次袭击,是真的大大犯了元武皇帝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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