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雨后初晴的缘故,被雨水洗刷过的青石板路面,还遗留有雨水浸透青石板所呈现的深色水渍,空气中也升腾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难得天老爷心情好,在家闷了半个多月的人们,脸上带着舒心的笑意,纷纷出来松动一下惫懒的筋骨,虽不是什么重要节日,这四方街上也依旧人流如织。
宽敞的街道边支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再往里,则是旗帜飘扬的店铺酒肆,生意清冷了许久的小贩,更是鼓足了劲儿的吆喝着,叫卖声不绝于耳。
而禹州城中颇有名气的聚德楼,就坐落在四方街的东街头,来来往往的车马中,有一辆就堪堪停在了这儿。
谢袭从马车上下来,抬腿便往里走,还未迈过门槛,便有殷勤的小二迎上前来。
“谢老爷,您来啦!快里边请!”小二忙热情的招呼着。
边往里间走,边打量了眼这位老顾客,状似不经意的询问:“不知您是一人,还是约了同伴?刚才有位年轻的公子,订了三楼的明德厅,说是与您有约,可是要带您前去?”
谢袭稍怔,倒是没料到晏家公子来得这么早,他已是提前了半个时辰出门的,便回道:“不用,我自己去便成。”
他也是这里的常客,对此间颇为熟悉,便带着随从自己上楼了。
至明德厅,却见一位仪表堂堂,浑身散发着书卷气的年轻男子,站至门边等候,瞧着倒也一表人才,莫非这就是晏府公子?
明路打量了眼来人,微笑着温和的出声:“可是谢府大老爷?”
“正是。”谢袭端着一张颇为严肃的脸,颔首。
“您里边请!少爷就在里面候着呢。”说罢,明路便推开门,将人领了进去。
跟在他后头的谢袭不动声色的走了进去,一眼便瞧见了站至窗台边的那位高大男子。
只是那年轻男子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瞧不真切,见得他进来,便主动的迎上前,拱着手道:“谢伯父好。”
两人之间的间隔拉近了,谢袭才看清了晏祁的长相,不由叹道,倒是真如那媒人所说的,生得一张俊脸,只是这浑身透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却是不免让人觉得难以相处。
不过,凡事不可只看表面,最重要的还是得品性好,思及此,谢袭便脸带笑意的夸道:“晏子侄倒是有心了,来得这般早。”
“伯父过奖了,当不得。”晏祁顶着一张没甚表情的脸,客气的回道。
谢袭见他虽是冷着一张脸,可言语间也甚为客气有礼,举止也是进退得宜,看来只是性子淡漠了点,对于这种沉默寡言的人,他还是别来回绕圈了。
便直接开门见山的提出自己的要求:“今日来此的目的,想必晏子侄心里也清楚,我谢袭也是个爽快人,那就不拐弯抹角的说些废话了。”
顿了顿,谢袭颇为严肃的道:“我家安娘是个好孩子,可不会随随便便就嫁了出去,虽说她亲爹娘早逝,可有我这个做大伯的在一日,便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疼一日,断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欺负而不管的。”
晏祁认真的听完,这才正色答道:“伯父放心,定当护她周全。”
见他眼中满是诚恳,谢袭不禁暗自点了点头,懂他的意思就好,便接着放话:“也不必先急着表态,我这儿尚有几个要求,你若是能全都应了,这门亲事就此拍板定下也不是甚么难事。”
“伯父请讲。”
“这一则,作为我谢府的侄婿,大婚前就得将通房、侍妾统统打发出去,可否做到?”这是为了防着女主人刚进门,便有庶子降生,凡是疼女儿的人家,基本都会这么要求。
“可。”只见晏祁一口答应。
见他想不也不想便应了,谢袭眼底不由浮现一丝笑意,继续将早已想好的要求一一提出。
“这二则,便是不可纳妾。若是安娘进门十年仍旧一无所出,方可纳一妾,妾室生得孩子得归在安娘名下,孩子也得抱给安娘养着,可否做到?”
“可。”这一声依旧是应得掷地有声。
这毫不犹豫的回答,倒是让谢袭愣了一下,同为男人,自是知道这要求过于严苛,可谁家的孩子谁家疼,他当然是得偏心自家的孩子了。
若不是考虑到晏府只有晏祁这一根独苗,他必然会将可纳妾的年限,再往后推上个十来年,最好是让安娘一辈子也别操心这等事。
谢袭顿了顿,慎重的提出了最后一条:“这三则,便是严格遵守一二则,如有违约,你便净身出户,可否做到?”
晏祁望了他一眼,漆黑深沉的眸中闪过些微的波动,很是郑重地回道:“可。”
“既是如此,空口无凭,不若立字据为证?!”虽说是询问的语气,可从谢袭利落地从怀中掏出某样东西的动作中,就可看出他不容推拒的态度。
只见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宣纸,摊开在了桌上,上面赫然就是谢袭刚才所提的种种要求。
“怎么?不愿意了?”见晏祁只是慢条斯理的倒了两杯茶,就是不动桌上备好的笔墨,谢袭很是想让自己沉住气,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将倒好的茶,放到谢袭跟前,晏祁这才从容不迫的开口:“倒也不是,只是小辈也有个不情之请。”
谢袭将茶盏端至眼前,品了一口,眼睛微眯:“何事?”
只见明路上前几步,将一个彩绘描漆盒子放在了桌上,晏祁将其打开,推至谢袭的眼前:“伯父,请过目。”
放下手中的茶盏,谢袭从中取出一张红底描金的宣纸,定睛一看,猛地抬头问道:“这是何意?!”
“正如伯父所想的那个意思。”说罢,便见晏祁不疾不徐的磨着墨,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
谢袭再看了眼上面圈出的日子,皱了皱眉头:“这也未免太赶了?!”
五月廿一,离现在也就剩个把月的时间了,也就是说一个月内要完成六礼,会不会太匆忙了些?
“恰恰合适。”只见晏祁罢了手,瞧了眼浓淡合宜的墨汁儿,抬头正色回复。
见晏祁一脸坚定,似是没得商量,谢袭决定从别处寻找突破口:“这日子可吉利?”
“伯父放心,已找大师批过了,那日大吉,宜嫁娶。”晏祁接得十分顺当。
对于此桩亲事颇为满意的谢袭,也不想因着男方定下的日子太赶而闹翻,最重要的事情既已谈妥,这等细枝末节倒也不必过多纠缠,便松口道:“那就这样罢!”
定下了迎亲的日子,晏祁便也执起笔,醮了醮研磨好的墨汁,如行云流水般在那纸契约上,签写下了遒劲有力的字体。
将契约仔细叠好纳入怀中,谢袭这才觉得心中的大石稍稍得以放下,便又捡了些话题与晏祁说道,就这样一问一答中,倒是让谢袭愈发满意,只觉这个侄婿人虽冷了点,可聊起来却不至于冷场,经常能在适当地时机,插上一两句独到的见解。
两日的时间,也够他将晏府的底细摸个七八分了,虽说晏府一家人素来低调,可若是用心查总是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这晏府是在十年前落户在禹州城的,晏家母子俩相依为命,两人都甚少出府露面,一应事物俱是府中管家在打理着,近两年则是由那管家养子手受,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还颇有蒸蒸日上的势头,倒也算门当户对。
而今日这番要求,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提出的,本以为还得花费一番口舌才能让人点头,没成想对方竟是一口全应下了,这让他欣慰的同时,不免忧心,莫不是另有所图?
当然,这也只是他习惯性的喜欢将所有的事情做好最坏的打算,许是人家就是看上安娘了呢!
思及此,谢袭便又想到了府中的谢安娘,自那日生日宴后,他们之间相处不若往日那般自然,总是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隔阂,他不由心下叹了口气,安娘这孩子,也是个敏感的小姑娘!
从聚德楼中离开,谢袭便径直回了府。有些事情,是需要好好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