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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旭奎终于调回市里的分行了,并且还得到了三个月的带薪假期,这是郝副行长亲自给他特批的,而他所付出的代价是双侧半月板二级撕裂。
根据医生的说法这是由于他长期缺乏运动,并且打羽毛球之后没有做好热身并且忽然有一个过大的动作所导致。而具体的细节尹旭奎自己则记不清了,因为倒下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疼的是眼前发黑金星乱窜。
受伤后的尹旭奎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残障人士,半月板二级撕裂不够手术级别,医生也没给出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案,只告诉他回去慢慢养着,他倒是也能走路,但是走起路来的姿势却非常的奇怪,两条腿不能打弯,只能直着腿踢腾着往前走,走起来屁股还一撅一撅好像在小跳,他本来因为常年坐柜就有些弯腰驼背,这样一走起路来让他看起来像冬阴功汤里的那只“功”。
而在翁贵怡的眼中,自己的老公尹旭奎这回是彻底的变成了老头子,还是个腿脚不怎么利索的糟老头子。这样的尹旭奎连偶尔夫妻人道都费劲,所以翁贵怡就更不待见他。但是她知道这不是尹旭奎的错,也知道尹旭奎是为了调回市里才弄成这样,便不好再苛责,好在春暖花开时节,海上郊县的岛屿已经要收拾收拾准备接待五一期间的游客,于是翁贵怡以休养顺带监工的名义将在家带薪休假的尹旭奎发配到了岛上。
开往海岛的渡轮柴油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尚未到旅游季节,船上的人并不是很多,以前的尹旭奎对大海没什么感觉,但在李家镇干了一阵,整天面对分理所对面的海滩,尹旭奎渐渐喜欢上了海边宁静祥和的气氛。
不过尹旭奎并不喜欢坐船,并且渡轮柴油发动机的味道窜进仓里让他觉得有些恶心,所以从开船伊始他就一直待在甲板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根剥去了皮的火腿肠,时不时的就掰下一小块扔向天空,就会有某只一直跟随着轮渡飞行的海鸥一个俯冲准确的叼住那块火腿肠吞下肚去。这些白身黑尾的小家伙早已习惯了常年跟随着渡轮,因为总会有甲板上的客人会将手里掰碎的面包饼干火腿肠之类的食物投喂给它们,而它们所要付出的只是凌空接食的表演,这种经年累月的演艺生涯让它们极少失手,而每一班轮渡的出发则都是它们的营业时间。
一根火腿肠投喂了一半,翁贵怡从船舱走了上来,此时陆地上已是春暖花开,但海中间的风依然凉的刺骨,要不是有些晕船,她是根本不想去甲板上看那个糟心的尹旭奎。虽然把尹旭奎发配到了海岛,但她也不敢什么都不管做个甩手掌柜的,打从几年前海岛农家乐开业,尹旭奎就没怎么来过岛上,他没有固定的休息日,好不容易休个年假,行里从大妈大姐到小弟小妹这些同事,不是今儿个有事要求他替个班就是那个明天生病要他帮个忙,却黑不提还班白不提替班的报酬,但即便这样尹旭奎也像个任劳任怨的机器人般不会推辞,于是这些年岛上农家乐的经营从招聘厨师服务员到跟岛外那些旅行社拉关系走门路,全是翁贵怡一个人的事,尹旭奎根本就不熟,真让他操作全部事宜,怕是会弄得一团糟。
“有意思吗?”
翁贵怡看着聚精会神喂海鸥的尹旭奎,感觉这个糟老头子眼睛在看那些海鸥的时候仿佛带着孩子才有的兴奋光芒。
“多好玩啊。你看这些小东西多可爱”尹旭奎又丢了一块火腿肠上去,马上就被一只眼明爪快的小家伙抢了去,而几乎同一时间旁边另一只却一嘴啄在了这只嘴上,火腿肠又掉了下去,于是两只海鸥一同收起翅膀急速向下俯冲,它们会凫水,一般掉在水上的食物也不会被浪费。
“海湾广场那边就有,边上还专门有卖面包糠馒头皮的,十块钱一包。”
“额……”尹旭奎没敢作声,海湾广场在林大头他家住的那个区,并且离林大头家也不近,他并不经常过去。
“真会做生意。”良久之后尹旭奎扔掉最后一块火腿肠。
“人为财死,所以什么生意都有人做,鸟为食亡,恨不得为了口吃的把同伴踩到海里淹死,有什么可爱的。”
“鸟为食亡其实可以理解,为了抢食吃出危险和没食吃饿死,横竖都是死,抢食或许还能活,但人不一样吧,为了财死是不是不值得。有钱也是活,没钱也是活呗,和谐社会横竖不会被饿死”
“不饿死就完了?”
翁贵怡转头看着尹旭奎,她是真的非常讨厌这么没上进心的话。
“混也是一辈子,力争上游也是一辈子,尹旭奎,要是你你选哪个?”
“混呗”
尹旭奎在心里默默的回了翁贵怡一句,但他真不敢把这俩字儿说出口,当然他也知道翁贵怡想要的回答,但是这么说的话,就是不知道她信是不信了。
“力争上游吧。”
“你?力争上游?”
翁贵怡“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过笑无好笑,这点尹旭奎听得出来,果不其然翁贵怡再开口话就没那么好听了。
“你可别把我大牙笑掉了尹旭奎,你尹旭奎都混了快半辈子了,要是真能力争上游,还能眼瞅着快四十岁人了还是个银行小柜员?”
“怎么说来说去又到了我头上了。”
尹旭奎心里的宁静和安逸被打破,声音也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自从和翁贵怡在元旦吵架又挨了丈人爹一顿打以后,他有时候在翁贵怡面前态度居然也敢强硬起来,估计是挨的那一顿把他打醒了。
“再说了,小柜员怎么啦,短你吃短你喝了,行里比我年龄大,跟我同职务的人有的是,人家不过是对生活挺满意的,不用挣死扒命不用歪门邪道,怎么还能让你给笑话了”
“你说谁歪门邪道?”
人往往都是越心里有鬼越对什么特别敏感,已经开始和王明远重新研究深度合作的翁贵怡就对歪门邪道这四个词分外的敏感,所以她的发问有那么刹那显得严厉肃杀。
“没有。”
尹旭奎被吓得愣了一下,想不到老婆怎么就会为这四个字冷了脸,他想起人常说的某人“属狗脸的说翻就翻”,虽然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也没人知道狗无辜不无辜,但这句话此刻在尹旭奎心里无疑可以贴切的用来形容翁贵怡。
好在翁贵怡只是白了他一眼,并没去纠结这个问题。
“人要是十八九,二十岁活在底层很正常,到了三十岁总得有点发展了吧,三十岁要是不成、四十岁、五十岁呢,你还真以为你是外国内老太太,六十岁学拉小提琴,到了八九十拉进维也纳金色大厅?”
“可是贵怡,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进金色大厅呢,以前网上不说了嘛,金色大厅的格调也没那么高,好像交钱就可以去里边开演唱会音乐会什么的。”
“是啊,交钱,可是你尹旭奎有钱吗?你是没短我吃没短我穿,可那是我自己能挣,我要是向有些家庭全职主妇一样一分钱不挣,就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就你那点工资养得活我们娘俩吗?你真以为这辈子有吃有喝就行了吗?”
“贵怡、贵怡,你听我说,我不想和你吵架。”
尹旭奎举起双手做出无奈投降的动作,这一举动引得甲板上的其他乘客都看向这边,翁贵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高,于是四下寻摸了一圈,这才压低了声音。
“我也不想吵架,可事实摆在那里,你家幸运,过去老厂房拆迁,补给你一套有实验小学学区的回迁房,你儿子尹小贤才有机会去实验小学,那些没学区房呢,只能分流去其他二三流小学,要是你家没那么幸运,尹小贤是不是以后得和他们为伍。”
“都是小孩子,难道还能分个三六九等?”
“是人就都得分,甭管大人小孩儿,你的孩子上个实验小学,你觉得不错,那些买不起房,只能分流到二三流学校的呢,而那些直接去金滩红枫叶贵族学校从小学一直可以读到出国的学生呢?即便小孩子心里没有这个概念,那成人呢,社会早就被划出三六九等的线了。就像孩子去红枫叶读书,他们将来可能都会一起出国一起发展。家里有钱有势甚至有权的那些人,他们的孩子将来长大也能织成一大片关系网,就跟岛民们拖网捕鱼最小的网眼一样将财富刮走大部分,剩下的才是漏给其他各阶层的人,让他们能够像你说的吃饱穿暖,可是尹旭奎,仅仅为了吃饱穿暖的话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看着满天飞舞的海鸥,尹旭奎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他才忽然发现,那些跟着船跟得很紧的海鸥,都是些体型较大看着就比其他鸟都要强壮的许多的家伙,而有一些飞一会儿就要落在不远处海面歇息的海鸥则很多都像是体弱或者幼鸟,尹旭奎不知道自己看得对不对,但若按照这样下去,强壮的鸟会越来越强壮,瘦弱的则会因为吃不饱而越来越瘦弱,至此恶性循环形成。
“那贵怡,赚多少钱你才能满足,才是你觉得的有盼头。”
“跨越阶层,即便到我老死那天也做不到,至少让我摸到上一个阶层的天花板或者我把咱们儿子顶上去,又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满足。”
翁贵怡同尹旭奎说着自己的梦想,但其实她并没有在乎那个所谓的天花板,最近几个月来和王明远的合作很顺利,按这倒票儿行的“业内价格”,翁贵怡能拿到每次开票金额的千分之三,这和之前在公司小打小闹睁只眼闭只眼的小户不同,王明远这边又多开了好几个不同法人的公司账户,而每个账户下的业务量惊人,只短短的一两个月,翁贵怡财务公司这块的收入就翻了一倍,如果继续这样持续下去,加上比如海岛旅游每年的额外收入,翁贵怡发现自己很有可能在未来步入年薪过百的精英行列。
而这对于翁贵怡来说,就是希望,是一个跨越阶层走上人生巅峰的希望,并且这份希望似乎唾手可得,距离近的仿佛船头行进方向那越来越清晰的海岛、港口、和港口边自家农家乐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