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五岁之前的魏雨朝心里,无聊的时候妹妹是用来捉弄逗乐的,出去玩的时候妹妹是当跟班使唤的,耍帅的时候妹妹则是必需的崇拜目光释放源。
当然,这么有意思的跟屁虫,魏雨朝也不会对她太过苛刻,比如每天早上自己起来时会敲敲白痴妹妹的房门,刷完牙敲,做好早饭的时候再敲,这时候她大概才会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然后共享早餐(偶尔会被心血来潮的魏雨朝加了料);
看到她喜欢的毛茸茸的没收集过的龙猫挂饰时魏雨朝通常会顺手买下来,当然让魏雨露拿到之前会要求她大念“我哥世界第一帅”五遍;
接她学琴回来的时候会用仅有的零花钱买一根她喜欢的两块五的冰激凌(那时候冰激凌的价位大多还都是一块钱上下)——当然,被如此伟大的自己感动到的魏雨朝马上会把它吃掉大部分。
人世间幸福的日子少有能持续太久的,魏雨朝在这点上没能例外。初中毕业后不小心了解到自己并非魏雨露母亲亲生后,魏雨朝就没什么兴致再捉弄自己的同父妹妹了,虽然叫她起床、做早餐、接送学琴的习惯依旧延续,但这个对他来说已经是责任大于乐趣了。
但不管魏雨朝自己闷在房子里面对继母和父亲的婚姻胡思乱想多少次,魏雨露依旧是他的小跟屁虫,依旧是他魏雨朝罩着的软蛋小白痴。在和魏雨露冷战的期间,魏雨朝甚至偷偷截住了她在餐桌上抱怨过的学校里说她坏话的同学,虎着脸满嘴脏话,把那小姑娘吓得魂不附体。
在魏雨朝从前那个昏暗狭窄的家里,小小的魏雨露坐在婴儿车里,自己推着她飞速奔跑然后又急速刹住的回忆有时候还会模模糊糊地冒出来,那时候兴奋地尖叫的小胖孩现在却变成了墓碑下的一具孤零零的尸骸,终将慢慢地腐烂,慢慢的失去原来的样子,孤零零地。
然后她的存在也终将一点点从这个世间消失,就像不曾存在过,最后只变成同窗再聚后的咂舌,亲戚们回忆里的一声叹息,父母心里面不能触碰的一根刺。
而魏雨朝关于妹妹雨露的追思,没有一个不以那位阴险的老妪为结尾,魏雨朝开始觉得那是个预兆,而在警察倾巢而出挨家排查、局长迫于压力引咎辞职后,魏雨朝便开始疑心那个披着蓑衣的影子不是预兆,而是这一切的原因了。
魏雨朝便从那个时候开始发了疯地追查那个满身是雪的老妇,甚至一切超科学的现象他都不放过,而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夜吵醒他的呲拉呲拉的铲雪声。
这是他的梦靥,来源于他的执念。
魏雨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对着女鬼肖茹扇面上的一句“看是处,玉树琼枝。胜却万红千紫”出了神,他眨眨眼,想起来刚才肖茹似乎是问了自己一个什么问题的。
正在他努力回忆的时候,肖茹轻笑后向后轻移了一步:“便是了,便是了,公子周身哀恸便是答案了。茹对铲雪声全无了解,但倒晓得半时辰前离开丙六楼的那位田大人正是专管此类案子的,公子也许可以向他请教。”
说完她纵身向后一跃,身影维持着以扇掩面的姿势渐渐变淡,消失在魏雨朝的视野里,露出了她身后的灰白墙面。
“去找田大人?去哪儿找啊?”魏雨朝对着灰白墙面急忙忙地大声问了一遍,肖茹却再也没有现身。
“这就走啦?”魏雨朝有点气急败坏,回头冲李里说:“你这朋友怎么说走就……”
遗憾的是,李里似乎也属于说走就走的范畴的。现在魏雨朝的身后一片空荡荡,月光下只有被修剪的刻板而丑陋的灌木冲着魏雨朝微微摆动,因为目之所及的空荡景象,虫鸣声反而显得更大了些。
魏雨朝把剩下的两个字咽回肚子里,原地顺时针转了一圈,又逆时针转了一圈,不甘心的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扫视了几遍,不得不承认,李里这家伙紧跟着肖茹就消失了。
“这些人肯定是‘神出鬼没派’的长老。”魏雨朝抱怨了一句,接着又喜笑颜开了:“这世上真的有鬼!噢耶!世上真的有鬼耶,有鬼耶!”他哼着轻飘飘的小调,欢快地转圈迈着芭蕾式的步子,开始把他的单反和EMF探测器向背包里收,新华大学的教学楼间一时回荡起了让人听之泪下的哼哼唧唧。
魏雨朝一边收拾一边哼着激昂亢奋的小调,最后他提起书包,看到书包底下压着的长条玉盒,才想起刚才李里扔给他这戹签,他又随手放在了脚下,被倒下的书包盖住了。
魏雨朝止住了嘴里胡乱哼哼的调子,捡起盒子打开,打量着里面摆着的骨质书签,又想起神出鬼没的李里姑娘对它的“霉运”效果避之如蛇蝎,鬼使神差地又把它拈了起来,然后缩着脖子等了一会,并没有等到李里那般三秒内必应的厄运到来。
“是唬人的吧,”魏雨朝撇嘴摇头,一边把戹签随意揣进口袋,一边把那塞不进书包的玉盒扔进垃圾桶,抚摸着垃圾桶的圆顶又沉吟了一下:“不过,既然鬼怪是真的,这个东西也许真的能对运势有什么影响吧……”
他掏出戹签,对着月光又研究了一会,然后把它放到嘴边大大亲了一口:“不管你给李里带了什么运,给我带的肯定是好运啦!我今天终于见到了鬼呢——九年啦,九年啦!你可真是个福签啊。”
魏雨朝拿出手机看看表,发现现在才午夜十二点十分多一点,自己从在丙六楼下初遇总是掉线的李里,到遭遇总是不在状态的女鬼肖茹,四十分钟就这么飞快地过去了,除了时间的消逝和这个书签,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但魏雨朝清楚地相信这不是梦——如果这一切只是他的幻觉的话,他会接受不了的。
背上大大的背包,魏雨朝沉浸在九年追寻来终于跨出的第一步的快乐之中,沿着暗夜中的校园哼着歌迈着自得其乐的舞步,向自己在长新大学侧门的临时居所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甚至都没离开教学区域,魏雨朝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这辆黑色轿车想要前往的小路被另外一辆车堵住了,挪了两下发现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于是正在倒车,准备换一条道走。
魏雨朝马上想起来这辆车为什么会让自己觉得眼熟了——这个三更半夜在校园里绕路的非常眼熟的轿车正是一小时前他在丙六楼下见到过的,当时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随意地提醒了魏雨朝不要靠近丙六楼后,开走的车和这辆很像。
几分钟前消失的女鬼肖茹莫测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着:“半时辰前离开丙六楼的那位田大人正是专管此类案子的,公子也许可以向他请教。”
“今天未免太走运了……”魏雨朝喃喃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么轻松就能找到所谓的田大人?九年来自己半点进展都没有,而现在,突然地,毫无征兆地,在不到二十分钟形势进展迅猛,他不仅见证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女鬼、一个时灵时不灵的厄运书签,现在他有可能连长新大学都没离开就找到了下一步的关键——这么幸运的事可能吗?
魏雨朝抱着侥幸把背包一扶就向那辆车前飞奔,刚好来得及挡住了它的去路。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出来的正是刚才在丙六楼外一身西装的那个青年。
魏雨朝捏了捏自己口袋里的戹签,双手支在轿车的前盖上:“终于赶上了,”松了口气,问:“那个……请问你是不是姓田?”
“田歌,”他简略地说,然后反问:“肖茹告诉你的?”
“是她告诉我的,”魏雨朝直接切入主题:“她说你对这起谋杀里深夜铲雪的声音有了解?”
田歌把胳膊搭在车门上打量了魏雨朝两眼,然后才说:“那不是铲雪声。”
“但是肖茹明明说听到——”
田歌打断他,用凉冰冰的声线说:“她听到的是磨刀的声音。”
四周一片安静,夜风呼呼地穿过稀疏的纸条,气温都似乎在刹那间掉下去了几度。田歌平静地看着魏雨朝,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制造了个怎样的氛围。
魏雨朝想起了妹妹魏雨露脖子上的深深刀痕——是了,是了!是磨刀声。在冬夜里他先入为主以为那是铲雪的动静,却没想到另一种行为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刺啦,刺啦,刺啦……
魏雨朝有点恍惚,那声音早已牢牢的烙在他的记忆里,以至于他现在只是稍作回忆,就几乎能听到它再次在耳边回响。
刺啦、刺啦、刺啦……
魏雨朝甩甩脑袋,从来自过去的冷冰冰的摩擦声中挣脱,向那青年那里走了几步,按捺住激动说:“能详细给我说说吗?”
田歌想了想,把胳膊从车门上拿了下来:“我没时间。”然后又说:“看你这样子,是想上报和鬼魂又牵扯的案子。这样的话,先上车吧。”说完就利索的钻回了车里。
魏雨朝不假思索地跟着上了副驾,田歌马上踩了油门,汽车轻便安静地滑出这条小道,向校园外驶去。车主人打扮的一丝不苟,汽车上就都一尘不落,没有摆饰挂件、自配的椅套不说,除了手边有个水杯外,整辆车干净地就像刚从店里开出来的一样。
田歌开车前已经拨了一个号,屏幕上显示着张全的名字,现在正好接通。“头儿。”一个有点惫懒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我这儿有个案子,你去查查,”田歌偏头对魏雨朝说:“告诉他时间地点,还有名字。”
“2006年3月27日,江北省临州市,”魏雨朝对着串信息熟的不能再熟:“新桦小区11栋302,户主魏正华。”
“ok。”敲打键盘的声音传来:“弄清楚之后打包发给你。”
田歌应了一声把电话压掉,魏雨朝静待了片刻,然后摸了摸下巴,问道:“为什么帮我?”
田歌的食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没考虑多久就下了决定,答非所问的说:“关于你上车前问到的伴随着磨刀声出现的鬼魂——资料在副驾的储物柜里。”
魏雨朝没有立马伸手去拿,而是等着田歌的下文。
“不过这些资料对普通群众是保密的,”恰好红灯了,田歌把车停住,扭头看着魏雨朝,“想要有权限,你得先加入我们才行。”
魏雨朝偏偏头,表示不明白田歌的“我们”指的是什么。他原先以为田歌只是普通的警察,但现在看来似乎远远不仅于此。
田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本,正是魏雨朝之前看到他时他拿出来晃过的证件,上面繁复的银色徽章即使在昏暗的车厢里也闪闪发亮,两把木剑围出了一个盾牌的下半边形状,盾牌中部是细致的天/安/门,下方盘踞着长城,窄椭圆的叶子拱卫着盾牌,而叶子之下的圆形底衬中则隐隐勾出了太极的弧线。盾牌下方烫银的正楷写着监察官三个字。
田歌手指一松,证件的后页落下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内容,最显眼的一行字写着:
共和国国家超科学监控管理基地。
魏雨朝有种后知后觉的顿悟——既然鬼怪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国家肯定知道得比群众多得多,应对的措施也完善的多,会专门独立出一个机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魏雨朝皱了下眉头,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招募在路上遇见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