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丁小沫打开单元楼的电子门,声控灯伴随着铁门闭合的声响悄然点亮,昏黄的灯光想加了水的橘子汁一样到处泼洒。丁小沫只觉得眩晕而又茫然。他一向以为自己乐观,可是此时此刻却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虚无,甚至提不起迈步上去的勇气。
卧房里的灯没有关,蓝甜却仰卧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脸上依稀可见斑斑的泪痕。丁小沫看在眼中,心中便有些心疼,可是一想到母亲失望的眼神,他便又努力地硬下了心肠,用力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口鼻中喘着粗气。蓝甜翻了个身,将脸别了进去,显然是在假睡。
丁小沫的胸臆始终被一股难以排遣的烦乱情绪纠缠着。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苦果莫过于“追悔莫及”四个字。丁小沫多么希望此时此刻母亲仍旧面带微笑地待在房间里。可是这绝对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母亲用决绝的行动表达了对他丁小沫的失望与不满。丁小沫对母亲的这种失望与不满竟是十分得感同身受,以至于每每想到母亲眼中的落寞神情,他便能感到胸腔里莫名的酸、椎心的疼痛,甚至是绝望与恐惧。似乎母亲从此以后便成了他永不往来的陌路之人一般。他也不知道如何向父亲、向两个哥哥丁小河、丁小泡解释这种局面。生性随和的丁小泡还好,一向孝顺的丁小河肯定会深锁着眉头,在电话中质问自己道:你们两口子做的什么事情啊,老娘千里迢迢地赶过去侍奉你们,你们就这么狠心地把她赶了回来?!
再冠冕堂皇的解释在事实的面前都是粉饰太平的无用伎俩。在母亲含愤出走的事实面前,自己终究是羞于面对父兄的。
蓝甜轻叹了一声,又翻了个身,似乎是在向丁小沫提醒自己的存在。丁小沫却视而未见,一转身出了门,咬咬牙、跺跺脚拨通了丁小河的电话。
丁小河一向动作麻利,在电话铃响过一下后,便接了电话:“小沫,妈这段时间还好吧?”
在丁小河的面前,丁小沫撒谎都必须撒得坚决:“好着呢!”
他知道丁小河寒暄之后一定要和妈说话,便当机立断,直接说道:“哥,妈今天回了,晚上九点四十到,你们去接一下!”
丁小河显然有些诧异,顿了顿道:“回来了?甜甜身体是不是好些了?”
丁小沫生怕哥哥觉出什么端倪来,便赶紧说道:“妈想强强和壮壮想得不行,说走就走了,我硬是没留住!”
丁小河沉吟道:“老太太就是这么任性,甜甜就靠你自个儿照顾了……”
挂了电话,丁小沫便觉得满腔的愧疚与自责。他从小便畏惧这位行事一板一眼的大哥,此刻也像小时候无数次犯错后的表现一样,为逃避一时的责难而做出顾头不顾腚的事情来。
时间如同被无限拉伸的皮筋一样,漫长而难熬。丁小沫关了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深秋的寒意在深夜里便如夜袭的刺客一样悄无声息地在身体里蔓延。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抽去柴火的锅灶一样正在一点点冷却。
丁小沫自己的举动有些矫情,似乎在用这种自残的方式缓解自己内心的不安,又似乎在用这种几乎哀怨的方式向沉睡中得蓝甜表达自己的不满。
对蓝甜,丁小沫心存不满。因为在他看来,作为年轻人,对父母的长处、缺点就是要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料蓝甜却偏偏时时刻刻将眼睛瞪得溜圆,做出一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张扬气势。这显然不是他丁小沫对妻子的要求。但是当他枯坐到后半晌的时候,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经过这番波折,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固然是对母亲心存着牵挂,而对眼前这个在忧伤中睡着的女人也是半点不能放下的。他像一个以死相逼的绝食者一样地在蓝甜面前招摇,就内心而言是渴望着她给够忽然翻身而起,俯身为他揉揉冰冷的双膝,抬头望着他的双眼,柔声说道:“我承认是我不好,我今后一定改正!”
可是蓝甜却和他并非心有灵犀,只顾在睡梦里吧唧着嘴巴,令他有些沮丧,又有些焦急。眼瞅着天边已经泛了鱼肚白,若蓝甜真是一夜酣梦的话,自己折腾这一宿可是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