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三年级球员们的训练颇为沉闷,早早就结束了。书神屋 www.shushenwu.com岬也一反常态,保持沉默,他知道今天自己给大家说了太多信息,而明天又有重要的活动,他们需要保持体力,更需要时间来消化。
之所以说成是“可以说的秘密”,因为分享的不光是秘密本身,更有一种共同面对的责任。岬不确定其他朋友——哪怕是一起合作了这么久的好伙伴——能不能像他和露华一样,共享彼此的一部分人生轨迹,这部分,偏又是比较沉重的。
只要不被看成异类,应该,就可以满足了吧?
石崎要帮家里的忙,没有冲澡就直接回去了。岬发现,只有翼同样磨蹭到了足球部结束训练,他们使用了临近的两个淋浴格子,却一反常态地相对无言。最后,一二年级成员都洗完了,直到他们离开,翼清清嗓子,先开了口。
“美国的事……光是听着,就觉得心里非常难受。你当时还在场……挺不容易的吧。”
“是挺不容易的。”岬点点头,补充了一句从路德那里听到的话,“活着,都很不容易。”
翼正在往头上第二次打洗发香波,“嗯”了一声,冷不丁地问道:“露华之前跟我们说过一些你的事……岬君,你的妈妈,那么早就离开你了吗?你想念她吗?”
“偶尔会想‘我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岬如实说,今天的气氛已经足够沉重,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小学时,看到你们接连被妈妈喊回去吃饭,会想得多一些。都是过去的故事了,出国前我见过她,以后有机会,我会同大家讲的。”
“说到出国,我也想过,明年,我就要去巴西了,这一走,很多年都不会见到大家了。”翼拧开热水开关,“哗啦啦”的水声传来,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别笑话我,那年,你们都走了之后,罗伯特突然不辞而别,我在家哭了好几天,整整一周没去上学呢。”
岬微微叹息,露华几年前曾经写信说起这件事。他安慰翼:“毕竟,那是翼君满心期待的……你当时一定非常难过吧,我能体会。”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难过。”翼揉着头发,有神的眼睛看过来,认真地说,“那时,露华对我说:分离时为了让对方再次见到更好的自己。岬君也说过,只要仍在踢球,大家总会再见的。可是,岬君总是没住多久就不得不和朋友们分开,又总能笑着安慰别人……我一直很佩服你们。”
“因为知道有一天会分离,我会格外珍惜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光。”岬想了想,肯定地说,“每一个人都是。”
之所以能笑着说再见,之所以会把在一起时的美好片段统统记住,是因为他知道,相遇的每一个人,他们或迟,或早,都会分离。
最初的分离,来自记忆里那个不忍回首的傍晚。他们度过了一个多月令人伤怀又格外漫长的时光,近在咫尺的洋娃娃般的小女孩,因失去至亲而默默流泪、却始终一言不发的苍白的脸,以及那双掌心里一点点冰冷下去的体温,是如何让同样年幼的他感到心疼和慌乱,岬一句没有说。
别人——包括爸爸都说,他们两个很相像。可岬却觉得自己更加幸运,他一直因为自己跟着爸爸到处流浪而受到大家的关照,可每每看到露华,却打心眼认为露华比自己更值得同情。自己的母亲还在世,拥有幸福的家庭,母亲虽多年不曾联系,却一直想着收养自己,给自己一个完整的家……
和爸爸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岬对母爱的需求变得极淡,况且母亲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家庭,他甚至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所以他拒绝了母亲的收养。而露华与吉尔伯特夫人是多么亲厚,却又多么无奈地阴阳两隔,岬认为是造化弄人,至亲至爱却永无见面之日的滋味,每当吉尔伯特夫人的祭日来临,岬会涌上感同身受的心痛。
这些年,那段幼年的好时光始终记忆犹新,更难忘记忆中那个小女孩悲伤决堤的泪水。很早以前,岬便懵懂地意识到,露华的坚强能干是不得已的担当,就像不奢望母爱的他一样,本质上的她同样是个需要呵护的女孩子。
同样是分离,这些却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回忆,他不想把这宝贵的感受同其他人分享。
翼“嗯”了一声,微仰起脸冲掉头上的泡泡,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好了。在去巴西前,我去和露华表白吧!”
等了几秒,没听到回答,翼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岬错愕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稍一愣神,他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我好像说错了?不是,不全是表白的意思——哎呦!”
他慌乱着想要解释,伸手去关淋浴,却不小心拧错了热水开关,自己烫得向后一退,脚下一滑,后脑勺结结实实撞上了门板。翼抱着头呻吟了几声,又赶紧将胳膊穿过水雾,一把将还在喷洒的热水开关重重按下,他快被烫熟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听到翼的话,岬半张着嘴愣在原地,尔后伸出一只手想要扶住翼,却又隔着门板碰不到。他不知自己究竟对翼说的话还是翼撞到头更吃惊,最后只是问:“你……不要紧吧?!”
“啊?没事,我没事!嘶——那个,今天,听你说了这么多露华过去的事,我发现啊,我们平时了解的露华,是她愿意展现给我们的样子。”翼好不容易才把烫出的泪花压下去,定了定神,不敢看岬,扯过毛巾用力擦着头发,“嘶——当然,这种事也很难讲……我知道,我的经历太浅薄了,跟你们比起来,就像冰山一角!不过,听了她的这些事情,我想对她说,无论知道还是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因为她很独立,很能干,和别人不太一样,就把她当作异类,之类的……”
岬没回答,翼只好继续嘟囔着:“我从前,不是因为她够优秀,才和她做朋友,知道了她曾经发生的事,更觉得,她能做到现在这样,是真不容易!我想说,不会因此就不做朋友,也不会不喜欢她,就是、就是这样的意思……这个、好像也不是表白……这要怎么形容啊?”
翼的动作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结巴,最后自己说不下去了。身上的水珠还没抹干,他涨红着脸,夹着自己的毛巾,飞也似地离开了淋浴室。
“好主意。”岬关了水,听到自己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