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篇——
南疆圣殿,仲墨望着轮回珠幽蓝的光芒,沉吟不语。
旋复端坐在竹垫上,一副乖巧的样子。
她回来都这么久了,仲墨祭司怎么还不理她还不理她!
也对,反正仲墨祭司一向都不理人。更何况,千百年来,仲墨只理过她一个人。这样想想,似乎也不那么不开心了呢!
旋复扒下手腕间珠串上剩余的三颗轮回珠,暗红色的光芒在其间流荡着,隐隐约约有一种让人禁忌的味道。
还有三颗,她就可以得到机会,一窥天道,也可以有机会能够陪伴在仲墨身边。
南疆圣殿,是世上最孤寂圣洁的地方,是最接近上天的、最接近神明的地方。
从这里望出去,只有连绵不断的山脉和常年笼罩的散不去的雾。
可偏偏是这里,才让旋复觉得更加自在。
她喜欢这样的自在,只有她和仲墨两个人。
若是仲墨没有出门的话,一切都更完美了。
每年这个时候,仲墨都会离开一段时间,也不说去做什么,只是归来的时候脸色会苍白许多,惹得旋复心疼。
仲墨不在的日子,只剩下空荡荡的圣殿,对旋复来说,无聊至极。她得自己守着圣殿,不能去俗世收集点亮轮回珠的魂魄。
旋复望着眼前的,慢慢幻化出形状的雾气,忽然起了玩耍的心思。
她将周围的雾气聚拢,聚成仲墨的样子。
常年笼罩的雾气散开,露出了山脉的形状。下方是万千险峰,不亚于上青天的艰险。
有巨石突兀的浮现在空中,隐约招摇动荡。
旋复从没有见过,更别说听仲墨提起过。少女的好奇心挣扎着,想要去一探究竟。
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让她一步一步的踏出圣殿。
她只是,想去看看。
“你在干什么!”
少女一愣,停在原地。这番突兀的质问,好像唤起了混沌已久脑海中片刻的清明。
仲墨面色肃穆,身上有无法掩饰住的戾气。发丝凌乱,显然是风尘仆仆赶回来,尚未来得及梳洗。
他失态了,旋复从未见过仲墨这样子,这样的庄重,这样的面色森严。
所以,她愣了:“我只是,想去看看。”
仲墨面色清冷:“这是你不能来的地方。”
“你若是真闲得慌,自去好好守护圣殿!”
旋复哑口。
见旋复沉默,仲墨自知语气太重,缓了缓说道:“下一颗轮回珠,该是时候了。”
旋复无力的阖上双眼,她好像看见,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墙,横亘在她与仲墨之间。
很明显,这巨石,是一个秘密。
一个,仲墨并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的说“好”。
崇安九年,当朝贤王勾结后宫惠妃,意欲扩张势力,妄图称霸朝野。
同年,惠妃胆大包天,染指帝王饮食,毒杀至尊。时九嫔之首白鹤,无意间识得惠妃阴谋,一举揭露于殿前,惠妃自知罪大滔天,殒身谢罪。
贤王恐帝王追查过甚,牵连自身,欲先下手为强。
白嫔率先察觉贤王弑君意图,以自身之躯抗之。
帝王酒醉混沌,终被惊醒,见贤王叛乱,拔剑斩之。
年终佳宴,白嫔因护驾有功,帝王破格晋升其为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白鹤自梦中惊醒,年终佳宴上的一幕幕清晰的浮现在她眼前,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的性命就要终结在那一个晚上了。
不过,还好,她撑下来了,萧璟也撑下来了。
侍夜宫女听得屋内声响,迅速的推开门,面上带着担忧:“娘娘可是梦到了某些邪祟的东西,要不,明天让钦天鉴来瞧瞧?”
白鹤摆摆手说道:“不用了,不过是小事,不值得惊动钦天鉴。”
外面一片夜色,宫女帮白鹤拢了拢被角,贴心的递上湿热的帕子,说道:“现在天还未亮,娘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夜里沉寂得令人心慌,白鹤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狠狠的闭上眼睛,迫使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你下去吧。”
侍夜宫女得了指令,不忘为她熄灭刚亮起的灯盏,默默的阖上了房门。
白鹤心里明了,她这个宫妃,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
现在后宫里面,没有王后,白鹤身为贵妃,自然是身份最尊贵的。
身在高处,免不了每天要和低阶嫔妃们聚一聚,谈谈如何让后宫和乐安康的问题。
白鹤日日早起,化了精致的妆容接见宫妃,站在她的位置上,容不得丝毫差错。
下方的季美人一脸颓废:“王上这个月来,日日宿在御书房,贵妃姐姐这可怎么办?”
白鹤对季美人,有一种骨子里的亲厚,使得季美人格外的依赖她,有什么话都敢在她面前说。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有一种直觉,季美人的纯善,像极了某个人。
帝王的事情,她无能为力,谁都无能为力。
白鹤端起刚沏的热茶,散了散热气,热茶入口那一瞬,她冷漠的扫视了下方端坐的众嫔妃。
众妃战战兢兢。
白鹤见状,满意的阖上了茶盖,说道:“你们为何能坐在这里?”
有嫔妃接口道:“自然是为帝王开枝散叶。”
这个答案,意料之中。
只是!
白鹤将茶杯重重的放回桌面:“既然都知道是为帝王开枝散叶,这种事情,难道还需要本宫来教你们吗?!”
“若是事事都要本宫去做,那留你们何用!”
季美人脸色一白,声音颤抖:“贵妃姐姐,我只是......”
白鹤无意斥责季美人,在众人面前,威严已立。她笑了笑,缓缓开口,截断季美人的话语:“你们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这偌大后宫,自然容得下你们。”
不料季美人脸色更白了。
白鹤也无意刁难,训完话便早早的散了场,只单独留下了季美人。
季美人还处在忧惧之中,被单独留下之后,愈加忧惧。
训练有素的宫女为她续上热茶,白鹤嗅了嗅新茶的香气,笑着看向季美人:“这是扬州府献上的新茶,怎么不尝尝?”
季美人端起茶杯,小小的品尝了一口,热气沁入胸膛,惊慌才散去了些许:“扬州府的新茶,自然还是贵妃姐姐这里最好了。”
白鹤不置可否。
季美人又试探着问道:“可王上他?”
白鹤勾了勾眉角:“好好候着吧,机会是留给等得起的人。”
戚景就是萧璟。
在余家被收监入狱之前,白鹤虽知戚景身份尊贵,却也没敢去猜。
她保持着礼数和分寸,去面对这个不知何方来的客人。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山栀不知所踪,她才知道这位气质出尘的书生,竟是当今帝王。
御书房很安静,白鹤命内监退下之后,才慢慢步入这座困住帝王一个月的殿宇。
“臣妾给王上请安。”
萧璟难得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沉郁:“娴妃来这里做什么?”
她身为后宫妇人,来这里还能做什么。
“王上多日没有步入后宫,臣妾只是顺从姐妹们的心意,来看看王上罢了。”白鹤声音款款道来,沉静从容。
萧璟:“既然如此,你见到了,是否满意?”
高高在上的帝王,沉下他尊贵的头颅,继续浏览着近日的奏章,始终没有对白鹤请安的姿势给予回应。
白鹤的腿有些酸,还是保持着笑意:“只要王上心情舒畅,白鹤自然是高兴的。”
萧璟再度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是江南水乡的秀气面孔,却有着超越面孔的坚韧。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识大体的。
之所以会把她扶持到现在的位置,不是因为宠爱,而是因为她懂得分寸。
可现在,萧璟默然的盯着她,似乎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奏章摆到一旁,却不小心碰到桌案上的清荷木雕,萧璟陷入沉默。
这位尊贵的帝王不发话,白鹤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只是,该说的话不说,她也不会走。
她不知道这位帝王是在想什么,可显然,这座不起眼的木雕在帝王的心里,有着不一般的重量。
片刻过去,直到帝王收回思绪,他苦笑了一声,在寂静的内室显得清晰又沉重。
白鹤心里惊了一下,面上还是保持着最得体的镇定。
年轻的帝王这才意识到,他在这位后宫最高贵的女人面前失了态。
萧璟收出手去,将清荷木雕的位置摆正,边问:“你可是有话要说?”
白鹤缓缓开口:“臣妾是想为王上分忧,今年扬州府选上来的季美人,资质尚佳,心性贤良,想必一定能得王上钟爱。”
“季美人?”
日理万机的帝王,这个月不曾踏入后宫半步,很显然,他已经不记得白鹤口中的季美人是谁了。
那人的名字似乎是禁忌,白鹤也不便光明正大的提起,她只是说:“季美人的纯善像极了一个人。”
她期盼以这样的方式,暗示帝王记起,从而给这位美人一点点机遇。
萧璟看着她,也不点破。
他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今年新晋嫔妃们的印象,有一张如花笑靥闪过,是他对今年嫔妃们最深的印象。
他终于露出白鹤进殿以来,最柔和的面容,而后说道:“朕知道了,爱妃下去吧。”
白鹤平静而乖巧的起身离开。
推开房门的刹那,她听见帝王的声音磁性饱满:
“等等。
这清荷木雕,就当做是朕的礼物,你托她好好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