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宁笑而不语,心情却非常凝重,韩子期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要和北蛮联手,他们还不知道桑南皇室和北蛮如何联系,北蛮真的动手,宁州就动弹不得,桑南再起兵,百姓又要苦不堪言,这刚过上两年平定安稳的日子。
宁州铁骑和燕阳必须要一条心,联合抗敌。
宁州铁骑本就是燕阳最强的军队,可若没有全境的粮草军需支持,也很难和北蛮打持久战,北蛮没伤到根本,死灰复燃是迟早的事。
可朝廷和宁州铁骑不可能会是一条心,如今的困局就是宇文皇室和谢家兄弟,必须要死一方,这对方楚宁而言,并不是什么选择题。
然而……谢珣想要称帝。
难上加难!就宁州推行的这些新政就动了氏族的利益根本,也会引发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真难啊!这千疮百孔的朝廷。
“旧的秩序不推翻,新的秩序难建.”
方楚宁轻声说,“燕阳的确需要一个像知许这样凶猛,勇敢的君主。
可是,听风,你们说服不了我父帅.”
父帅不会为了曾经和镇北侯府的情谊,扶谢知许称帝,更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也不会允许自己做出不忠不孝的事。
“我们可不可以谈一谈第三条路.”
方楚宁突然问。
“愿闻其详.”
天色渐暗,谢珏点起了油灯,室内笼罩在一片暖和的光中,谢珏的容颜在这片暖色的光中越发的平静。
方楚宁犹豫后,鼓起勇气,“林和礼那一年来胶州找你谈判,说宇文景下罪己诏,你们是否愿意停战称臣。
如今再加一条,他下罪己诏后加上他这条命呢”“阿宝还年幼,让我当摄政王”谢珏挑眉,有些心酸,方楚宁为了双方能停战真是过分天真,这些话他曾经多少次和方大帅说过又被方大帅怎么训斥,或者责打过。
本来父子关系就不好,还要在中间斡旋,“你觉得大帅会同意”“也不一定是幼主登基.”
方楚宁长舒一口气。
“端王,或康王”“不是.”
方楚宁摇头,坐直了,“侯爷当年扶宇文景这一脉称帝,你颇有微词,记得吗”“记得!”那时谢珏还小,尚在国子监读书,镇北侯在新政失败,先帝被烧死宫中,太子一脉也被杀绝后,不得已去扶建明帝一家。
当时建明帝并不是侯爷唯一的选择,宇文宗族庞大,当时京中最火热的话题就是谁会称帝。
国子监是天下最高学府,全是京都子弟或各地选拔上来的学子,自然也免不了会讨论。
方楚宁对这事不感兴趣,有人还来问过谢珏,你爹打算扶谁当皇帝。
国子监当年讨论最多的就是侯爷会从京中选宗室,齐王就是最佳人选,齐王那时年幼,侯爷可以直接当摄政王。
内阁又是岳父主理,不管是谁上位,都是傀儡,齐王是当时的热门人选。
方楚宁不感兴趣,可难免也会被言论所扰,他和谢珏私下谈过,谢珏也属意齐王,侯府可以直接当摄政王,不必选一位成年的帝王。
可齐王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是京中纨绔子弟,镇北侯觉得他不堪大用。
建明帝又多年在宁州为藩,政绩出众,镇北侯觉得建明帝能当好一位好皇帝。
“我爹忠勇又天真,在我爷爷和叔伯战死后,一心只想打败北蛮,京中的烈火烹油他感受不到,外祖父和母亲也为他挡去所有的明枪暗箭。
当年的建明帝在宁州时温和,仁善,治理有方。
我爹就天真地觉得打败北蛮后,杯酒释兵权,建明帝虽会忌惮侯府,可只要他忠心,交还兵权,侯府就不会出事。
镇北侯府五代忠君守疆,他很介意氏族说他功高盖主,架空皇权。
成年又仁善的建明帝,比起只会吃喝玩乐的齐王的确更适合当一名明君。
我当年还小,跟在外祖父身边,时常会听他和张太傅讨论国事,能明显地感觉到侯府的处境,所以我没有我爹那么天真。
我并不赞同他选建明帝,吃喝玩乐的纨绔多好控制,又蠢又胆小,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对我家下杀手。
侯府既是忠君,就该选傀儡。
选明君……呵,哪位明君会甘心被权臣架空,迟早会血流成河。
可惜,我当年太小了,只是一个孩童,没什么话语权。
只不过,就算我成年了,给了建议,我爹还是会选建明帝。
因为他觉得建明帝是一名明君,会给燕阳百姓带来安乐,他打心眼里瞧不上在京都无所事事的纨绔。
他知道明君不会容得下侯府,他依然会一意孤行。
因为这是他为人臣子的初心,是他对燕阳百姓的忠诚与爱护,所以他选了最能干,也是最合适的君主.”
方楚宁说,“事实上,侯爷是对的,建明帝是一位明君。
他在位十一年,事事听从内阁,兴科举,重农桑。
不兴土木,不享乐。
不曾滥杀无辜,虽然会利用氏族和侯府寻求平衡,却不曾铸下大错。
侯爷凯旋后,他是想杯酒释兵权,他和侯爷交好,希望侯府交还兵权,去守宁州也是真的.”
“我知道!”谢珏痛苦地闭上眼,“他算是一位很好的皇帝,宁州要粮有粮,要兵有兵,十年不曾间断,他改变不了氏族和侯府的局面,不是他无能,是因为燕阳朝野多年局势如此,他也怕和先帝一样被烧死宫中。
我一开始怀疑错对象,因为和谈期间,全是他在谋划,要杀我侯府,这是我的疏忽,一开始没想到宇文景,更没想到宇文景会丧心病狂到连父亲都杀了。
他肯定和建明帝谈过自己的计划,建明帝拒绝了,所以成了他的绊脚石,才会被宇文景所杀.”
方楚宁已经听明白谢珏的意思。
可谢珏仍直白地告诉他,“当年我爹没有选错皇帝,可他没想到太子会是宇文景这样的人。
阿宁,我不想把知许和如意的命交到连我都不确认的未来。
知许必须称帝,手握大权,否则我不安心,我不相信宇文皇族.”
“我知道了.”
方楚宁叹息说,“这天下怕是没有令你安心的人了.”
“有!”“谁”谢珏不答反问,“若你的人选,不是端王,康王,又是谁”“你不放心,那就不提了.”
“你知道我的脾气,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件事.”
方楚宁知道瞒不过他,“文惠帝的长孙在当年的宫变中流落在外,父帅找到了.”
“什么流落在外,明明是长公主冒死把人救走.”
“你怎么知道”“果真如此,我猜的.”
谢珏轻笑说,“长公主从小被先皇后抚养,和太子姐弟情深,长公主救人并不意外。
后来怎么就流落在外了”“太子府那群旧人被人挑拨,觉得他在京中危险,设计把人带离京都,带走也就算了,也没能好好照顾.”
方楚宁蹙眉说,“反正……如今是找到了.”
“毫无根基,如何服众宇文景羽翼已丰,别让他卷进来.”
“我不想啊!”方楚宁无奈,“当皇帝有什么好,皇城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我父帅想要化解这段恩怨,让宁州铁骑和朝廷重归于好,派我来当说客,父命难为,我先说好,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不是我。
“那你是什么想法”“我”方楚宁垂眸,声音委屈,“我想时间倒流,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一起去驻守江南,游山玩水,我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所以如今没什么想法,该守城守城,尽责而已.”
“我不信.”
谢珏轻笑,身体越过棋盘,单手挑起他的下巴,“阿宁,和我说一说,你怎么想的”夜色笼罩,油灯摇曳,谢珏的眉目在暖色的光中罕见的有一抹三月春风的柔软,骨节分明的手近在咫尺,他能闻到男人手心的松木香。
那些隐忍,克制,如岩浆般的春潮翻涌滚动,暗夜里的光显得黯然失色,心跳像血液一样变得粘稠。
“听风……”方楚宁声音暗哑,“这是美人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