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行云录 第8章 清泠月下白衣赠酒,洛阳街头萧满遇伏(二)

    虽然之前一直被神秘的白衣少年甩在身后,但萧满的轻功其实并不弱。萧满和左三狗的武学套路和轻功身法,都是从十里红场来自五湖四海的看场高手以及萧王孙和洛阳王府请来的各门各派的师父那里学来的,杂糅了各家之长,再加上浑厚熟稔的内力运用,其武学与轻功都已非寻常江湖人士可比。

    萧满自持在领先十几丈的情况下,就算灰衣人再奋起直追,自己也有把握先赶回十里红场,到时候叫出老酒和一众看场高手出来,灰衣人未必敢再做纠缠。

    可惜萧满毕竟年轻,易骄易躁,又太缺乏江湖经验,他高兴的实在太早了,却没想到灰衣楼来的根本不只三人。

    只听得一阵密集而尖锐的破空声,数不清的湛着惨淡蓝光的暗器,犹如点点繁星般自街道两旁的黑暗中铺天盖地地洒向半空中的萧满。

    萧满正自鸣得意间,哪里想到四周还埋伏着灰衣人的同伙,眼见无数暗器袭来,仓促间虽是脚不生根,尤能接连变换身法,可是漫天寒星密不透风,就是神仙入世也避无可避。

    避无可避,又何须再避。萧满转守为攻,一袭白色长衫猎猎作响,犹如一卷狂云般迎向漫天寒星。云卷云舒,星移斗转,只见白色长衫风卷残云般将漫天暗器卷在一起,却又被暗器的余势碎成了点点飘摇的飞雪。

    片片白雪随风摇曳,可是雪中却已没了萧满的踪影。武当派的飞转流云,无名兄弟会的金蝉脱壳,饶是灰衣众人也没想到萧满居然能在生死一瞬接连使出武林两大正宗之一的武当派,和下九门中排行第六的无名兄弟会的绝学。武当一派向来不齿于兄弟会的肮脏行径,兄弟会也向来看不上武当山的假道学。两派武功又是一正一邪,一个讲究真气外露,一个讲究真气内敛,处在两个不同的极端,就算是兼会二者武学,要想交替使用也是难上加难。也只有萧满这般对真气内力的掌控收放自如,才能使出如此刁钻的变招。

    再看萧满时,他已经出现在十步开外的屋顶上,只穿着白色的内衣,背对着灰衣众人,无声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他终归不是武当派和兄弟会的正统弟子,飞转流云和金蝉脱壳使得并不算熟稔,漫天多如繁星的暗器中,他终归还是着了一道。一柄三寸三分长的月牙飞刀钉在他的左膀上,整个刀身都没在肉里,伤口处滋滋不停地往外冒着青紫色的血,显然是淬了灰衣楼的独门毒药。

    萧满已经接连点了左臂臑会、肩贞、肩井三处大穴,又以内力强行压制住了毒液的扩散,可是灰衣楼的毒药实在太过霸道,饶是如此萧满的左臂已是全无知觉,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现在的他,毫无疑问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每一秒都可能被灰衣人的暗器打成筛子。

    冷风刺骨,恍惚中萧满已能感受到黑暗中蓄势待发的点点杀意,难道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吗。

    “住手!”一声苍遒有力的声音喝退了黑暗中的杀意。以虎头老人为首的三个灰衣人已经赶了过来,虎头老人一只手捏着一片碎纸屑,一只手握着一个碧绿的小瓶子,朝着背对着他的萧满拱手道:“没想到萧小兄弟是自家人,一场误会,多有得罪。这是本楼的独门解药,萧小兄弟快些敷上的好。”

    这虎头老人也不知因着什么原因,突然跟萧满称兄道弟起来,可是萧满却反而没有理会虎头老人,仍是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虎头老人摸不准萧满在作何打算,只得又道:“萧小兄弟,我们本楼毒药极为霸道,还是快些敷上解药的好。”

    可萧满仍是不搭理他,一旁的灰衣少年却有些不耐烦道:“什么自家人不自家人的,一刀抹了脖子算了,再一把火烧成灰,也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

    虎头老人怒目圆瞪,刚要呵斥灰衣少年,耳听得一阵“咔咔嚓嚓”的骨头摩擦声,竟是萧满在歪头扭颈地活动关节。

    “喂喂喂,现在是什么年号了?”萧满的声音突然变得乖张而暴戾,与之前的玩世不恭,温尔文雅判若两人。

    虎头老人被萧满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旁的灰衣女子却突然两眼放光,冷冷道:“太初二年了。”

    萧满继续问道:“是吗,距永和九年,过了多少年月了。”

    灰衣女子又道:“不多不少,正好十八个年月。”

    萧满沉默地瞭望着夜空,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没有言语,可虎头老人却感觉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变的磅礴愤怒。几十年的刺客生涯使他对危险的感知格外的敏感,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赤裸裸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而悬在他头顶上的利刃,正是面前这个安静得可怕的年轻人。

    不只是虎头老人,所有的灰衣人都在死死地盯着萧满,不再是狩猎者盯着将死猎物的那般冷漠,而是猎物小心翼翼提防着狩猎者的那般肃然,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气势是怎么颠倒过来的,他们根本无暇思考这些。

    时间只过去了一小会儿,灰衣众人却感觉又度过了一个冬天。


    “十八年了吗。”良久,萧满才长长地吐出一声叹息,目光骤然炽热,仿佛燃着两团火焰,愤怒而又苦涩地道:“十八年了,人类还是这般盲目作践,固步自封,一味地自相残杀,就是因为有太多太多你们这种蛆虫在啮噬着文明的脊梁,阻滞着人类的进步,给我好好忏悔吧。”

    黑云遮蔽了月光,可月光却依然存在,不在天上,而在萧满的手上。萧满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左膀上的月牙飞刀,三寸三分长精钢所致,湛着璀璨蓝光的月牙飞刀在萧满手中朱华暴涨,仿若一弯娇小而妖异的蓝月。他只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短小的刀柄,骤然转身,一步踏出,耀眼刺目的月华划出一闪璀璨的蓝光,仿佛流星赶月般直刺向虎头老人的心脏。

    寒芒转瞬即至,无匹的气势将虎头老人花白的须发都吹在脑后,脚下一片片青瓦震颤,咯咯作响。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萧满的气势又太过强盛,虎头老人根本无暇闪避,他万万想不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仿佛完全变了个人般,变得这般盛气凌人,睥睨天下。

    仓惶之间,生死一瞬,虎头老人毕竟身经百战,当下爆喝一声强抢气势,其声势如虎啸,直贯耳膜,也不知震痛了多少熟睡中的人儿,四下里婴儿啼哭随之遍起,而虎头老人则借着气血正盛,右手沉然出手,直捏向萧满的刀背,妄想借着金刚拿云手的金刚不坏之力硬搪下萧满的突刺。

    其实虎头老人并没有太大把握能硬接下这招,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抹月华,内心砰砰乱跳地等待着刀刃与右手相交的一瞬,这一瞬关乎生死。可是刀刃却突然消失了,虎头老人反而感到一阵轻松,身经百战这么多年早已难逢敌手,他的身体已经忘了高度紧张的感觉,这猛一放松,反而感到有些虚脱。

    而萧满并不是真的消失了,他身形一矮,如鱼在水般向左侧一滑,手中月华向下倾泻,由上而斜下,再由下而上扬,仿佛海底捞月般划出一道优美的上弦月,直挑向最左侧灰衣女子的下颚。

    快,真快,所谓白驹过隙,超光绝电也不过如此。萧满这一变招来的即快又突然,其气势比之刺向虎头老人的那一下更为嚣张跋扈,刚劲的刀风刮得灰衣女子衣衫如涛,猎猎作响。可灰衣女子却置若罔闻般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不知是还未反应过来,还是别有他想。

    淡蓝色的月牙飞刀在萧满手里华光毕盛,转眼已将灰衣女子吞没,锐如针尖的锋刃已经将要触及到灰衣女子裸露在外,光滑白皙吹弹可破的下颚,可灰衣女子仍是一动不动,一双剪水双眸变得光彩四溢,直盯着萧满仿佛要将他的一切都看穿。

    她也的确不需要动。刀锋触及下颌的一瞬,一柄薄如蝉翼,同样湛着淡蓝色光芒的匕首横向里直刺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挡在锋刃与灰衣女子的下颚之间。

    匕首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一旁憋了一肚子火的灰衣少年,他早已对萧满心怀妒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虎头老人会突然转变心意,可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让这个狂妄自大,笑容恶心的男人活过今晚。在看到萧满转而挑向灰衣女子的时候,他对萧满的妒恶,对灰衣女子难以名状的青涩的爱慕,使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势,薄刃出鞘,缠缚的是成长在杀戮与死亡中的少年病态而畸形的情感。

    然而灰衣少年的匕首虽然护住了灰衣女子的下颚,却没能挡住那抹妖艳月光的去势。萧满在挑向灰衣女子下颚的时候仍留有余力,锋刃被匕首挡住的一瞬,他将刀尖下垂,刀身笔直地擦着匕首的锋刃,伴着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继续上扬,未及爬到顶点,刀身翻转又骤然斜向下落,划出一道森然冷熠的下弦月,一个完美的弧度,落点直取灰衣少年的面门。

    云过月出,清泠的月光再次照亮了洛阳城无声的夜晚,也照亮了萧满指尖华光渐逝的刀刃和刀尖上一点鲜红夺目的血色。没有人说话,只有灰衣少年睁着惊恐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狗妖儿脸面具被整齐的划作两半散落在地上,露出他少年稚气却已戚白冷漠的脸,和脸上自左眉的眉峰穿过圆润的鼻梁直延伸到右脸颊边缘的一条狭长可怖的血痕。而这条血痕的作者正像一个悲天悯人的传教者般,看蝼蚁一样审视着自己的杰作。

    灰衣少年又羞又恼,又惊又怒,他自认武功不错,经历了无数生死考验,才在小小年纪便爬到了灰衣楼十二地支的位置,才能与灰衣楼的一众传奇人物并驾齐驱。无数个难以入睡的夜晚,在他脑海中勾绘的一幅又一幅关乎未来冷淡而平和的画面中,没有一幅中的自己会被一招落败,会被划破自己用鲜血和汗水挣来的这副象征着荣誉和身份的面具,甚至还要在脸上烙下永久的耻辱的伤痕。他想暴喝,想大声哭喊,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撕碎眼前这个惺惺作态的男人,可他越是冲动却越是连站都站不稳,月牙飞刀上淬的毒药本就来自灰衣楼,其霸道程度远不是常人所能抵抗。灰衣少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意识逐渐模糊,一只冰凉却纤细温柔的手贴上了他的嘴唇,将一颗清凉甘苦的药丸送进他的嘴里。少年闭上了眼睛,羞怒与不甘的泪水止不住地在眼角滑落,他缓缓倒在灰衣女子怀里,在解药彻底发挥药效前他要睡上好一会儿了。

    随着灰衣少年的倒下,街道两旁的黑暗中陆续走出四个灰衣人,想必之前在黑暗中放暗器的便是他们。四人俱都带着动物脸的面具,很有默契地将萧满围在中间,无边的杀意在空气中激荡,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虎头老人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一瞬间便将同伴的杀意拂散在夜空,他朝着萧满拱手沉声道:“萧小兄弟,我们伤了你,你现下也伤了我们的人,大家一场误会,不如就此扯平。况且你中着本楼的独门毒药,饶是你内力再为雄厚,刚刚一番激斗下,想必你也已是强弩之末。”

    萧满眉头微皱,看来的确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目光涣散在虚无的空气中,仿佛是在说给众人,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道:“人生苦短,世事蹉跎,连活着的意义都找不到,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他已经不是那个脸上永远挂着微笑的萧家少主,他不在乎死亡,他什么都不在乎,如果万事万物终归尘土,那执着与在乎又有什么意义?他还没死,但已与死人无异。

    虎头老人有些怜悯和惋惜地看着萧满,他已年过半百,过了知天认命的年纪,可他绝不认同萧满的观点,他经历了多少生死坎坷才苟活到今日,他眼见了多少同伴年纪轻轻便永远离他而去,他知道生命的可贵,他想不出面前的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在风华正茂的年龄丧失对生命的激情。

    “困仙阵。”虎头老人苍遒短促的命令传达开去,除了已经倒下的灰衣少年,余下的六名灰衣人皆将左手屈指成爪,右手骈指为剑,绕着萧满三三一进,三三一退,只取萧满周身大穴,出手即退绝不恋战。他们要拖到萧满毒液扩散,体力不支。

    萧满冷嗤一声,手中月华又盛,三寸三分长的月牙飞刀画出一道又一道满月,脚下步法纷踪缭乱,忽前忽右,忽左忽后,出招诡谲,角度刁钻,以一敌六竟仍能占据主动。可他的速度与气势却已大不如前,毒液终归还是扩散进了身体。

    灰衣众人像围困斗兽一样消耗着萧满的体力,等待着毒液侵蚀尽他的意识。时光飞逝,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当萧满终于踉踉跄跄地倒下时,每一个灰衣人都已汗如雨下,衣服上或多或少得满是刀风划破的口子,筋疲力竭口干舌燥得好像萧满再多坚持一秒,他们反倒要先倒下似的。可萧满终归还是倒下了,倒的时候双眼平静祥和,没有对生的眷恋,也没有对死的恐惧。

    偌大的江湖中鱼龙混杂险处丛生,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追名逐利的路上。日月沉潜,春夏更替,不管倒下多少人,总有人踏着前人未寒的尸骨继续蹒跚前进。只是今晚众多倒下的江湖儿女中,多了一个叫萧满的年轻人罢了。

    雷声大作,黑云滚滚而至,如同一头狰狞而贪食的古兽,转眼便将如钩冷月、熠熠繁星全都吞入腹中,黑幕低垂,压得大地沉闷,万物声寂。

    灯凉宴冷,十里红场问春买醉的恩客们或在拥香入梦,或作鸟兽散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问春楼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阴影里,像是一个孤独的巨人寂寥地矗立在辽阔而沉寂的大地上。而老酒仍坐在巨人的头顶,须发在风中飞舞,漆黑的眼睛游荡在夜空,任是江湖暗涌,繁华荣辱,甚至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仿佛与他无半点关系,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天地之间,一任所有心绪飘散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到底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又在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风吹过,一滴晶莹的泪珠带着无边的萧索,无边的落寞,从老酒挂了几枝皱纹的眼角滑落。又是一天结束了。

    (本章完)



第8章 清泠月下白衣赠酒,洛阳街头萧满遇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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