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三狗已经悠悠转醒,灵芽赶忙让梨笙去通知萧满等人,可过了好一会儿梨笙也不见回来,她实在等不下去了,便让左三狗好好休息,自己上去看看怎么回事。左三狗心上也觉得蹊跷,执意要跟灵芽一起,灵芽本来觉得他左臂还动不得,又失了不少血,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可又见他走路还算稳健,态度又坚决,便不再说什么。
两人出了船舱,刚走到楼梯玄关处,灵芽耸动着小巧圆润的鼻子,脸上一惊,暗叫了声“不好”,忙拉着左三狗又回到房间,神色不安道:“刚才我好像闻到了一丝大王蝶蛊的香气,这大王蝶蛊乃是苗疆最为隐秘的蛊毒之一,施蛊者将母蛊种在人的身体内,再用药香引爆蛊毒,寄生母蛊的人便会向四周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花香,周围的人只要闻到这股香气便会全身酥软,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处置,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甲板上的人怕是已经着了道了。”
左三狗心下大骇,若果真如此,那梨笙和萧满等人岂非正身陷险境!当下再也顾不得肩伤,转身便要夺门而出,生怕自己稍慢一会儿,萧满和梨笙便会受奸人所害。
灵芽急忙扯住三狗的衣带,嗔怒道:“你不要命啦,你就这么上去岂非也是落得个全身酥软,任人摆布的下场。”
左三狗救人心切,只是急道:“难道要我在这里苟且偷安,对朋友见死不救吗!”
灵芽扑闪着眼睛,一脸纯真地朝着左三狗笑道:“你之前救你朋友,不过是一条左臂差点被人卸掉罢了,可现在这种情况你贸然上去,怕是白白再搭上你一条性命,你难道要为了所谓的朋友,为了虚伪的自欺欺人的什么狗屁道义,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要了么?”
左三狗一愣,他显然没想到面前一脸纯真的小姑娘会说出这种话来。朋友是什么?道义是什么?死亡又意味着什么?自己一条手臂被废,甲板上又毒雾萦绕,自己此番上去救人,很可能真的会死,既然如此,自己还应该上去救人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为了什么虚假的道义,也不单单是为了朋友,我只知道只要想到上面一个个本应鲜活的生命可能已经遇害,我的内心就好像被人紧紧攫住一样痛,如果我今日为了一己偷生而对生命的消逝无动于衷,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样的自己。”左三狗说的很平淡,平淡中却透着火一样的炽热和铁一样的坚决,他拿开灵芽握着他衣带的手,转身朝着死亡而去。
灵芽圆亮的眼睛突然有些茫然,是为了生命吗?为了毫不关己的,他人的生命吗?她从小在凋零与死亡中成长,生命的陨落在她眼中不过是最为稀松平常的事,就好像秋天飘落的枫叶,和春日融化的冰凌。甚至她学习一身医术,也不是为了挽救生命,而是为了修复工具,修复抹杀生命的工具。
这些人,真的好傻哦,明明只有自己活着,所有的一切才有意义,如果自己死了,朋友也好,道义也好,甚至是所谓的生命也好,跟自己还有什么关系?
“等等!”灵芽大声叫住左三狗,犹豫了一下从木箱中取出两粒清凉的药丸来,道:“把这个吃了,应该可以抵住大王蝶蛊的毒性。”又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盒子跨在腰上,道:“我跟你一起,若是有什么奸人在的话,你尽力拦住,我来为他们解毒。”
左三狗服下药丸,感激地朝灵芽点了点头,二人轻声蹑脚地朝甲板上摸去。
甲板上一片寂静,只有行舟破水的波涛声,和风动船帆的猎猎声。左三狗探出脑来,除了过于安静外,并未见到什么异样,便朝灵芽招了招手,两人一起上到甲板来。
上到甲板后,左三狗才看到几个水手靠着船壁倒在甲板上。水手也看到了左三狗,极为艰难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左三狗小心翼翼地摸过去,一连串问了水手几个问题,可水手根本说不出话来。
灵芽轻声道:“他中了大王蝶蛊的毒,说话的力气都没得。”又朝着水手道:“这样,我问你问题,你眼睛左右看就是没有或者不是的意思,你眼睛上下看就是有或者是的意思,明白了吗?”
水手将眼睛上下一动,意思是已经明白了。
灵芽便问道:“有没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
水手将眼睛左右一摆,意思是没有。
灵芽又问道:“有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
水手还是将眼睛左右一摆。
灵芽奇怪道:“那你知不知道丐王和你们船长等一众人在哪里?”
水手眼睛朝着一层大厅瞥了瞥,灵芽已经明白了水手的意思,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蛊毒只是让人浑身酥软无力,死不了人的,你安心在这呆着,我一会儿来为你解毒。”
灵芽和左三狗小心翼翼地朝一层大厅摸去,既然丐王等一众人在里面,而水手又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想来下毒的奸人应该也在里面。
左三狗和灵芽摸到大厅侧面的窗户下,耳听得里面一点动静也没,便舔湿手指,在窗户上点了一个小洞,只见里面丐王、萧满等一众好手俱是软弱无力地躺在地板上,梨笙也躺在靠门口的位置,却未看到什么可疑的奸人。
左三狗再也等不了了,拉开窗户右手一撑翻身进了大厅。灵芽却气得直跺脚,她的确不会武功,个子又矮了些,根本翻不进窗子,只得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从大厅正门绕了进来。
然而无论是左三狗还是灵芽,都没有遇到一个可疑的人物,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下毒的人就在这倒下的一群人之中。
左三狗忙着查看萧满等人的状况,灵芽环视一周,却一眼便找到了寄生母蛊的人。与别人不同,柳舒和全身上下烫得发红,周身毛孔隐隐向外散发着清雅的花香,俊俏潇洒的五官痉挛在一起,额头爬满豆大的汗珠,显然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灵芽赶忙取下腰间的瓷盒子,竟直接用小手从中捏出一只七彩斑斓的蜈蚣,挽起柳舒和的袖子,将七彩蜈蚣放在他的小臂上。这七彩蜈蚣先是昂起半个身子,一对麦芒一样的触角在空中来回舞动,然后将头一垂,一口咬在柳舒和的腕上。
蜈蚣的肚子越来越鼓,身上的色彩也越发斑斓,好像七彩流光在身上流转一样璀璨艳丽。不一会儿柳舒和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地问道:“船到哪里了?到没到凌风渡?”
灵芽诧异地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而望向一旁的左三狗,左三狗也有些不解地道:“刚刚见两边河岸越来越窄,水流也越来越急,应该是要到凌风渡了。”
这凌风渡乃是洛阳之后第一个官渡,此处河道窄小,风凌水急,因此称作凌风渡。左三狗只是不解柳舒和为何这么问,耳听得柳舒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小心……有埋伏。”话声未落,只见几道红绸从大厅两侧击穿船壁,直钉在甲板之下。不只是大厅,从大厅往门外看,只见密密麻麻足有几十道红绸从两侧河岸交织着穿透在甲板之下,十七八丈长,上下七层的三桅大福船随之一滞,整个船身都被数不清的红绸钉在河道中间。
一阵呼啸的破风声响过,一架无需人抬的红色轿子旋转而来,正正落在大厅的门外,然后是八个红衣老人紧随其后,纷纷落在红色轿子的两侧,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毕恭毕敬地掀开红轿子的帘布,一个一身红衣,身材曼妙,散发着强大气场的女人缓缓走下轿来。
正是春寒料峭,这女人却只穿着一袭连衣开叉长裙,大红色的锦缎紧紧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体,在大腿处叉开成两片红旗一样随风翻舞的裙摆,露出皙长的如缎一样光滑的腿,和赤裸着泛着莹润光泽的玉足。她藕一样粉润的左臂自然地垂在身侧,赤裸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纯金锻造的缀着两只小巧铃铛的镯子,右手举在耳侧,将一缕被风吹乱的秀发撩在耳后。她花瓣一样的下颌微抬,一双顾盼生辉,百媚中又透着森然冷气的眼睛高傲地睥睨着厅中的众人。她很美,是那种成熟的,媚惑的,却又拒人千里之外的美,可是如果细看的话,却又会发现她的眼角正悄无声息地趴着几道几不可见的细纹。
人生最悲惨的事,莫过于迟暮的美人,末路的英雄。
女人莲步轻移,每一步都踏得格外优雅,又极具气势。她缓缓地走进大厅,没有人说话,想说话的说不出话,能说话的却不敢说话。她走过灵芽,走过柳舒和,走过左三狗,对他们三人的举动根本不屑一顾,她竟直走到丐王苏三的面前,深情地怨毒地嘲笑地死死盯着丐王的眼睛。
迟暮的美人,与末路的英雄,怎么样的恩怨纠葛,怎么样的爱恨情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