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的马车消失后不久,又一辆马车从衡山书院离开,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驶向皇城,夏季风微凉,残月如钩,莫名地有一股悲凉之气。读字阁 m.duzige.com
程吾老先生抱着那白色的布匹靠在马车上,微闭着双眼,嘴里哼着一段古怪的旋律,赶车的老厮面色沉静如水,只是车速缓缓。
待到了皇宫之外,远远地便能见到宫城巍峨的建筑,在那老厮看来,夜中的暗影如同吞噬人的猛兽,只是远观便是一片肃杀之气,马车便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感觉到马车的变化,程吾老先生睁开眼睛,断然道:“再往前去。”
“是,先生。”老厮果真往前将马车赶了赶,眼看着宫里的守护看到了他们这才停下。
马车上的徽记清楚,是衡山书院的马车,那守城的士兵立马退了回去,这便是名声的好处,程吾老先生抱着那白色的布匹走下马车,一步一步地迎向那皇城。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停下来,那老厮上前,与他一道将那长长的布匹打开,老斯转身回到马车,取出笔墨,程吾老先生的白袍在月光下如同反光一般,他提起笔,落笔如有神!
当一个个墨字书写在白色的布匹上,老人家原本略显浑浊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下笔如有神,若他回头,必定能看到身后老厮眼底的泪光!
天色将明之时,最后一笔方才落下,墨迹在最后依旧饱满,笔触的尽头落下一团墨
那一团落在白色的布匹上,迅速浸染下去,这小半宿,不知道耗了多少墨,笔也换了三支,程吾老先生拂了拂袍子,缓缓地跪下,对着紫宸殿的方向叩了三个响头:“吾皇万岁!”
老人家的声音在最后一刻竟让人听出浑厚的感觉,那守城的护卫们终于敏锐,其中一人迅速跑入宫中,就在此时,程吾老先生豪气万千道:“倒酒!”
老厮红着眼奉上一碗酒,程吾老先生笑着端过去一饮而尽,双手捧着空了的杯盏,将它安安好好地摆在地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今个的天,真好。”
天色微明时,绕了一大圈才得到消息的元帝走出了宫门,远远地便看到地面一片茫白,他心下一紧,快步奔过去,眼见得他的步伐越来越快,竟是要跑起来一样,洪公公也急了。
“陛下慢些,当心摔着!”洪公公一路小跑着跟上去,看着元帝越来越急的步伐,着急得嚷了起来,但在看到眼前的光景时,洪公公也不禁哑然,双眼瞪得滚圆!
宫门不远处,白色的布铺设在地上,犹如白色的幡,而程老先生一袭白衣显得格外鲜明。
他双膝跪地,头微微垂着,双手放在膝上,嘴角甚至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跪在他身后的老斯大半个身子伏在地上,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元帝心下一紧,迅速来到程老先面前,不顾得自己九五至尊的身份双膝跪下,手指伸在老先生的鼻间,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元帝倒抽了一口气:“先生!”
洪公公看着地上的布匹,普通的布匹焉能书写,这布匹是丝织物,这是留下了帛书?
再看上面的内容,洪公公眼底的震撼之色浓烈,随着元帝的一声痛呼,他也缓缓地跪了下来,将拂尘抱在怀中,此时恰好天明,晨光透过云朵绽开,而一颗星,却是陨落。
噩耗传来时,秦风正端坐在公主府的院子里,面前是及膝的桌案,上面摆放的香炉里燃着三支香,早已经烧到根,满炉的灰。
身后的脚步声极轻极轻,秦风没有抬头,却闻到了一股清雅的香气,下一刻,一双手臂从他腋下穿过,默默无声地搂住了他。
秦风下意识地头往后仰,便靠进身后来人的怀里,哽咽道:“我本可以救下他,让他不用以死明志,不用以死来维护程家和衡山书院的名誉,可我没有。”
没有采取实际的行动,没有阻拦,哪怕不用龙七,只要一个荆无命就足够将程吾老先生打晕强行带走送至苦崖,他也可以靠着话术去说服这位固执的老先生,可他一个字没讲。
他与老先生谈天说地,向他描述了一个与东越截然不同的空间,极尽可能地畅谈,聊起他构建的世界,话题甚至延展到了航天技术,但洞察一切的他没有说出任何劝阻的话。
“你没有救他,但你成全了他。”
萧令瑶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秦风,一直以来他都像钻出地面的杂草,看似微不足道,他的成长是那般地轻缓,不着痕迹,却慢慢茁壮,直至可以掀开压在他身上的巨石。
可现在,他跪在地上,俯在她的怀中,如同做错事的婴孩,无助至迷茫,她的声音比平时更笃定:“你没有错。”
她太明白这王朝文人刻在骨子里的清高,他们视才学为粮食,也视气节为命!
“你若将先生送至苦崖是可以保住他的命,但他从此便是逃兵,弃了家族,弃了书院,弃了他骨子里的气节,将会生不如死,你的成全,你未干涉,才让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哪怕多年以后,依旧有人会铭记他,”萧令瑶看着他面前的香炉,他提早预知了程吾老先生的结局,事前燃好了香缅怀于他,他的悲痛比他人要早,要久:“死得其所。”
不远处,荆无命三人看着相拥的两人,默默地退了下去,他二人的衣衫融在一起,却是罕见得是东家偎在殿下怀中,两人仿佛身体都融在了一起,他三人呆着实在多余。
秦风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她温柔的声音:“先生忠君询难,死前留下千字文,畅抒通商利弊,公正客观,毫无偏颇,他自觉教导孙女不善,约束弟子不利,愧对国君。”
“他自绝于宫门以示忠君之心。”萧令瑶一字一句地说完,眼底也浮现一抹泪意:“他护住了书院的门生,护住了程家的清誉,让程家免于纷争,先生是干干净净地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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