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破旧昏暗的油灯半吊在从屋檐伸出的麻绳上,象是被暴虐的士兵用长枪挑起的尸体,毫无生气地摇晃着。昏黄的灯光漫漫洒下,屋里的东西都拖了一道长长的阴影。四周青白的板石墙壁仿佛也受到波及,厚厚地蒙上了一层死灰的颜色。
屋子的正中央——那仿佛死尸般毫无生气的油灯的正下方——是一张颇大的青石台,台上铺着白布,一位年过半百,一脸疲惫却双眼炯炯有神的老人在紧张地摆弄着。
一个身体略显单薄的年轻人站在一旁,他仔细地看着青石台上的工作,静静的一动不动。整个屋子只回荡着噗哧的轻响,显得诡异异常。
这个年轻人是刚刚大学毕业的考古系学生,叫胡玄。他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安静,在学校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怪才,放着好好的常规试验不做,经常别出心裁的研究些古怪东西。小小的脑袋充满了对新奇事物的求知欲,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闪亮着智慧的灵光。
也就是如此,毕业之后几乎没有一家研究所愿意接受他,幸好他独树一帜的研究论文受到英国来的赫尔斯教授赏识,破格吸收他为私人助手。走投无路的胡玄只好跟着飘扬过海,来到赫尔斯教授的私人实验室——一座古老的中世纪城堡。
来了之后胡玄才发现,赫尔斯教授在国际上非常出名,但却是在他的研究方式同研究成果与众不同上。他关于考古学的理念异常庞杂,几乎牵涉到人类学,进化学,生命化学,行为学,社会文化学等等各个方面,甚至是宗教也在他的考古理念中有所涉及,令人啧啧称奇。
不过也正由于理念过于复杂,他对一些考古学上的一些重要发现极其研究成果都持怀疑态度,总是别出心裁的从另一方面企图重新解释。这样,没有一个考古学家喜欢他,同时也对他重新做出的解释嗤之以鼻。
刚来这的时候,胡玄也曾忐忑不安,担心赫尔斯教授如传说中一样,只是个对考古比较感兴趣的有钱佬。但相处一段日子后,尤其是观察了他的工作,胡玄发现,赫尔斯教授对待研究工作并没有如外人所说的游戏态度;相反,他对待工作十分认真,几乎不放过一个细微的细节。他所做的研究报告也是查之有据,言之有理,只不过观点常常是前人所未想,大胆而匪夷所思。
胡玄完全被赫尔斯教授折服,不过这只是在学术上,在生活上他可是一副老来不修的模样。
教授的工作快接近尾声,没什么可看了。胡玄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却立刻就感觉被屋内死气沉沉的氛围包围,让他难以忍受。
快步走到绣迹斑斑的铁窗前,对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深深地吸了口气。总算稍微摆脱屋里腐败的味道,麻木的头脑渐渐活跃起来:呵,会不会有人在黑夜中看到这座阴森恐怖的城堡呢,他会发现站在铁窗后的胡玄吗,也许会把胡玄当成高贵英俊而又冷酷的爱德华三世,黑暗中的王子,吸血鬼中的贵族,哈哈,美丽的女孩在胡玄面前袒露出雪白的玉脖,坚硬而锋利的牙齿上闪耀出嗫人的带着鲜血的寒光……
“玄……玄,过来帮个忙。”
长久不出声,喉道干涸而发出的咝咝声让胡玄很不舒服。一个恶魔将可爱的美女强掳而去,他一下拖长了脸。
教授已经停止了手中的摆弄,抬起头。长久不动而抽紧的脸猛地抖动起来,喉咙发出“咕咕”的响声,他一边这样活动着一边朝着胡玄走来的方向招手。
很快胡玄走到青石台边,驾轻就熟地戴上了“工作”用的手套。教授在一旁俏皮地说:“来看看胡玄们小家伙的脸,下次实验对象你完全可以胜任了。”
教授的玩笑并没有让胡玄的脸起任何变化。
“下次再赶跑胡玄的美女,胡玄就把你的宝贝扔进太平洋。”胡玄没好气地说。
教授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摸着头仰后哈哈大笑起来。
胡玄开始工作,先是拿起特制的药剂在教授的宝贝上来回涂抹。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瞧,干涩而嶙峋的手感;腐败而且夹杂着各种古老神秘的气味,即使是闭上眼睛也是毛骨悚然。他极不情愿地低下头,扑入眼帘的是一片死青死灰且阴沉之极的颜色,在底下白布的反衬下,越发地刺眼,但这还不是主要地,最让人浑身不自在地是这该死的家伙呈现明显的人形。“扑”,防腐剂太滑,手指猛地滑进了两个小洞里,胡玄心头一阵恶心。
教授一直站在旁边注视着他的工作,还有搭没搭地闲聊。虽然感到有些不公——教授工作的时候从来不许任何人打扰——但为了驱走心中可怖的感觉,胡玄也就算配合地回应着。
“小心点,这可是花了胡玄两年时间在埃及尼罗河流域寻到的宝贝,保存如此完美的木乃伊,世界上可绝无仅有。”教授这样说着,可脸上却没有一点担心之色,他还是很信任胡玄的工作能力。
“得了,你那里把它当宝贝,放着先进的仪器不用,偏偏跑到这快老得成灰的城堡里来捣鼓。”胡玄的态度极不礼貌,如果有人知道一位刚毕业的中国考古留学生对全球闻名的赫尔斯教授如此说话,一定会吓得说不出话来。可他一点不在乎,这古怪的老头不会在意这个。
药剂已经涂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工作就是给这干尸缠上布带了。这讨厌的工作已经在这阴冷的屋子持续了近一个月——从胡玄来英国一直到现在,真搞不懂,木乃伊并不是特别少见之物,这位英国教授为何还如此兴趣十足。
“叮……铃……”一阵急促的铃声在大厅空荡荡地响起来,在这座拥有两百年历史的城堡中快速的回荡,神秘而抽象的感觉猛地蔓延开来。胡玄的心开始抽紧,拉布条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到不是害怕,一个多月地狱式的日子,早让他忘记害怕的感觉。只是人就是这样,埋藏在心底的心铉被某些神秘的东西轻轻拨动反而更能激发某些反常。
教授快步向大厅走去,一个多月没和外界接触,让他有点兴奋,也没考虑现在可不是电话应该响的时候。
不一会,教授一脸期待地回到实验室,拍拍胡玄的肩膀,说:“玄,明天,哦,不,今天,陪胡玄回你的故乡!”
“怎么了,教授,你不是不用开学术会议吗?”胡玄实在想不通教授去中国能干什么。
“是有人在云南山区发现古人类遗址,让胡玄们过去看看。”教授快活地说。
“不可能吧,教授虽然全球闻名,但是那个……”胡玄差点说出教授可是别人眼中的怪物,“你研究的成果一直没有得到国际学术界的认同,中国的考古问题如何会远涉重洋来求助于你呢?”
“那是因为这次的情况,他们解释不了。”教授伸出手指摇晃着,做出no的意思。
“是什么情况?”胡玄继续追问。
“暂时保密!”教授故作神秘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收紧的心算是放松下来,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毕竟是要回到胡玄可爱的故乡,心中还是充满了欢喜。
渐渐地,胡玄也开始同教授一样对这次旅行充满了期待。
***
从机窗中飘进来的阳光就象是流动的白云,明媚而不失温柔。虽然彻夜未眠,又急匆匆地赶搭这早班机,身体十分地疲惫,但是胡玄的心情却如同这窗外的阳光一样,有种新生的感觉。终于脱离那阴暗的实验室,真想永远都不用回去。这个愿望到是实现了,但是后话了。
教授在前座拉着一位看来恹恹欲睡的先生,指点云层下了风景。这老头精神可真是好,那位先生可就惨了,睡眼朦胧的还要忍受耳边的聒噪。“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否则只有变成木乃伊才能让他闭嘴。”胡玄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着风景,渐渐睡意袭来,不多久就睡了过去。
一路无话,很顺利地来到教授所讲的山区。考古所的人已经在那等候,寒暄过后,教授直奔主题,要求带路前往古人类遗址所在地。
天,才刚下飞机,胡玄不知道教授为什么这么兴奋,要知道古人类遗址虽然珍贵,但是并不罕有,大学实习的时候胡玄就曾去过著名地山顶洞人遗址,并没有什么特别。
更离谱的是,考古所的人也没了以往热情待客的传统,马上就答应了教授的要求,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这古人类遗址带给他们相当大的困惑,他们也急于想了解情况。突然间,胡玄觉得事情复杂起来,不安的情绪悄悄在心底蔓延开来。
向导是位年轻的护林员,三人轻装上阵。看来路途并不遥远,也很安全,不安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路上,同这位年轻小伙子闲聊中,胡玄逐渐了解到大概情况。
原来,几个月前,一位年长的护林员在巡林途中,由于腿脚不便,跌伤了筋骨,休息点又远,只好到附近的山洞休息。本来这个山洞以前去过几次,并不陌生,但这次老护林员却遇见怪事。
据他回来说,到了山洞,人就变得恍恍忽忽,慢慢地居然有与一群古代人围坐火堆的奇妙感觉,十分真实,后来大雨淋醒了他,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出了山洞。闻讯赶来的研究人员到洞里考察也发生过类似情况,还探测出洞内深处一件奇怪的东西,只是风太大,根本进不去。大概情况就是这样。
“你们应该去请美国国防部,而不是我们。”胡玄实在不明白如此荒谬的事,教授也会相信,要知道超自然的事情总是伴随着不可信。
年轻的护林员尴尬地笑了笑,没有理会。教授却好像很不满意胡玄的态度:“不,大自然的神秘现象往往和人类密切相关。”
唉,这老头认真了,每遇到这样的情况,胡玄都很自觉的闭上嘴,鬼才能忍受他罗罗嗦嗦的说教。顿时,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教授的嘴角牵动着,明摆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天气越走越差,乌黑的云层布满天空,响雷和闪电不时侵袭着这片原始山区。被惊起的一些说不上名字的住客惊惶失措地从胡玄他们身旁掠过,惹得树林一片哗哗地响。
就在这样慌乱的环境下,胡玄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行人踏在枯枝上发出的沙沙声在心底回荡,一步一步接近那个未知的山洞。
“到了。”年轻的护林员大手一指,山洞就在前面半山腰,“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吧,应该不难走。”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胡玄心中的不安不禁脱口而出:“回去的人怎么样了?”
“哦……不,不……,没什么,你们自己小心。”护林员说完就慌慌忙忙地离去。
“教授,我敢肯定回去的人都精神异常,受到如此强烈地刺激,脑部幻觉一定会造成永久伤害的,我们有必要去冒险吗?”胡玄转身愤愤地说。
教授什么话也没说,直直的站在那,一只手搭在眼睛上,他完全被那个神秘的山洞吸引住了。风吹动着那件宽大的帆布风衣,猎猎作响。
良久,教授若有所思地说:“是我自己要求来的。”
胡玄不禁语塞,这次是倒霉到家了。
这条看似好走的山路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而前面穿过树林不过才二十分钟。两人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爬到山洞前,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站在洞口前,仿佛感到洞内气流在不停地流动,胡玄的头已经开始微微做痛。
“走吧!”教授拍拍胡玄的肩头,象是要扶持一下他已经摇摇欲坠的身体。这老头,还这么镇定,可不能让他看扁。
对着呼啸而来的山风,胡玄深深地吸了口气,挺起胸,迈开步子,走在前面。
这个山洞跟其他的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要说不同的就是呼呼的山风在这个山洞中从来就没停止过,越往里走越强烈。胡玄起初想应该是山洞不深,而且洞口众多的原因吧。那知越往里走越是心惊,黑黑的甬道好像没有尽头。在山洞前微微的头痛已经变成剧烈的撕痛,胡玄已经快失去思考的能力,身子顺着呼啸的山风一下一下的在狭小的山洞来回往前撞去。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拐角,终于在一件比较大的石屋停了下来。
骨头都快散架了,扭头一看,教授更惨,衣服早已经破烂不堪,有几处还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探照灯还幸好还在,看教授的模样,估计随身物品早被留在外面地甬道。胡玄也好不了多少,除了这个安全灯,什么都没了。
挣扎地挪到教授旁边,扶他坐起来。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胡玄疲惫地靠着教授,两个人已经都只剩下出的气。不知过了多久,在沉静的黑暗中,胡玄慢慢的回过气,头痛的感觉还在,却没那么强烈了。
这个石室没有风,听不到呼呼的声音。外面的风声已经微不可闻,看来暂时是安全了。胡玄长长地吐了口气,侧身仰躺在冰冷的石堆上。
在这样诡秘而紧张不安的氛围下,胡玄疲惫地恍惚起来,应该是睡着了吧。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仿佛是一锅煮沸的粥,往昔生活的画面走马灯似地团团乱转,混乱的当儿,几幅清晰而不连贯的画面横插进来,突兀而神秘。
最开始是无边无际的星际图,太空特有的空洞与远方闪烁的繁星显得静谧而深远,接着是一群远古人围坐火堆边,火光照在他们宽大的前额上,画面定格了一会,紧接着是一大串极其模糊的画面快速掠过,越来越快,刚刚压下来的头痛又猛地窜了起来,混沌的状况被这异常的疼痛一激,却变得慢慢清晰起来。
胡玄摇晃着头慢慢睁开眼睛,四周依然漆黑一片。喘了口气后,双手撑着慢慢坐了起来。再看看那边的教授,他好像也在经历同胡玄一样的遭遇。消瘦的脸因痛苦而明显的扭曲到了一起,胡玄不知是否该推醒他,想了一会,还是觉得让他自己醒来比较好。
胡玄把灯光移到石屋四周看了看,谁知咋看之下,一阵心惊,这间石屋太奇特了。整个石屋就象是一个蜂巢,两人就是从其中一个洞里摔落下来的。风在这些蜂洞间来回穿梭,发出呜咽的声音。
看了一圈,也没看出明堂。搞不清楚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地理特征,看来也出不去了。以前到这个山洞的人有来吗,看来是没有,没听说考古所的人提到这个奇特的石屋啊。
正想着,教授呻吟着醒了,胡玄赶紧帮忙扶起他。唉,谁让胡玄比他年轻呢。
教授在胡玄的示意下也观察了一遍这间石屋,眉头皱得更紧了。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屋中央一个平台上,那个是个普通的石台,至少胡玄这么认为。
教授拿过胡玄手中的灯,费力地爬了过去,胡玄也在后面跟了上去。只见被拂过过碎石和灰尘的石台慢慢现出纹路,深深地,均匀地分布在石台表面,仿佛某种符咒的样子。教授一下兴奋起来,双手颤抖地摸索起石块,灯也扔在了一边。半晌,整个石块终于露出了原貌。
石块上面的纹路完全呈现出来,好像是某些文字,又好像是某些符号。但不管是什么,胡玄都认为如果不想办法出去的话,都是无意义的。
但是这些也只能自己想想而已,那个固执的老头是不会听的。胡玄提起在旁边的灯,半蹲在教授旁边,笔直的光柱开始慢慢倚着纹路往前扫去。
教授还在那摸来摸去,刚才受的伤和大脑受到的刺激早被抛到脑后了,现在他的眼里只有那块石头。石屋开始发生某些变化,从胡玄开始拿灯照向石块就开始了,莫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教授明显也感觉到了,他的手根本就没离开过。石块开始不停震动,而且频率越来越快,空气开始扭曲逐渐成了一个环形,在灯光的照射下更显得真实。慢慢的灯光再也透不过石板上方。
头痛愈裂的感觉又在脑中爆炸起来,胡玄痛苦地抱起头,耳边传来教授微弱的喊声:“快,快站到石板上来。”
身体在这声呼喊中无意识地朝石板上方挪去,就在碰到光环的时候,意识仿佛从痛苦中一下解脱,黑暗包围了胡玄,并迅速远去,什么力量裹胁着他奔向不知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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