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纳兰容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味。
梨木书桌,笔墨纸砚,桌上摊开一本书,陶千雪低头看了看,认得,只是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看了也连不成篇,魂啊魄啊的,不明白什么意思。桌角一盆昙花,浓绿的叶、粗壮的竿,长势甚好。坐在椅子上可以看到窗外院子里半开的桃花。
一扇雪中红梅屏风将房间隔开。转过屏风,雕花木床,青色幔帐。床边立着一位温婉的年轻女子,简洁的珍珠发钗,简单的珍珠耳坠,和她的一身白衣飘飘很是相称。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你,你便觉得她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陶千雪对上这样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微微有些不自然。总觉得很熟悉,似乎已经见过千遍万遍。
“你是谁?”
陶千雪不禁问到,话一出口,却把自己吓了一跳,她有多久没说话了?
“我是指引你来到这里的人。我叫季言染。”
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温柔动听。就连女子说话时嘴角微微向上的弧度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季言染”陶千雪细细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你为什么把我叫道这里来?”
女子并没有立即回答。她将合十的双手放下,浸到梨木桌的铜盆中,露出左手腕间的红绳。“叮”的一声,原来红绳上还串着一枚小小的铜钱,碰到铜盆上发出悦耳的声音。一股红色在清水中蜿蜒散开,绽放出无法重来的花朵,水漾出淡淡的血色。
“你受伤了?”
“没事。这是必须的代价。”
“代价?”
陶千雪有些摸不着头脑。
女子抬起头,一双明眸柔若秋水,“你可有什么心愿?”
陶千雪指了指自己,“我?”
“嗯。”
“心愿?”她努力的想了想,脑子里依旧一片混沌。
季言染温柔如春风的声音轻轻引导着她,“你是怎么死的?”
死?
“我死了吗?”陶千雪有些惊讶,转而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
“是了。我应该是死了。我刚才上山的时候似乎是飘着上来的,这么高的山,一点儿都不觉得累。月亮这么圆,这么亮。我好像好久都没有睡过觉了,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困。我这样,应该是死了吧。”
“那你是谁可还记得?”
“我……我叫陶千雪。‘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陶、千、雪。嗯。”
女子擦干双手,也不包扎,似乎只是个小伤口。
“你可有什么心愿?”
她再次问道。
“心愿……好像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听说人死了都要转世投胎的。我似乎已经走了很远,为什么没有鬼神来捆我,我为什么没有投胎呢?”
一只温柔若无骨的玉手将她的左手放到梨木桌的铜盆中,陶千雪觉得沾了血水的手虎口处火辣辣的,像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不,是破手而出。
一朵夭夭桃花开在虎口间。
“果真如此。”
陶千雪不太敢认这只手了。粉色的花瓣,娇柔明媚。她试着轻轻擦拭,桃**夭,不减分毫。
季言染的目光有些深沉。
“这是锁魂咒。除非找到那个给你施咒的人,你们一起转生。”
“一起?”
“嗯”季言染轻轻地抚摸着陶千雪手上的桃花,“我也只是从古书上偶然看过。这是六壬符咒中的一种。两百年前,夭门开山祖师白霓大侠和夫人钻研六壬术,从七星运转中参悟到轮回逆转之法。白大侠夫妇仙逝后,夭门隐世,六壬符咒、术数早已失传。想不到还有人会用。传说施行此咒的人非爱即恨,入于骨髓,所以才想要生生世世纠缠。也不知,你是哪一种。而且,你的眼睛……”
陶千雪摸了摸自己的双眼,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怎么了?”
季言染的眼神又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
陶千雪本就迷糊的脑子,更加转不动了。她瞅了瞅自己,丸子头、白衬衣、牛仔短裤、帆布鞋,挺正常的啊。
一条雪白的毛巾递过来,季言染示意她擦干双手。
“我找你来,是希望你能帮我完成一个心愿。”
“我帮你?什么心愿?”
季言染微微一笑,嘴角眉梢像沾上了春日里的柳絮,平添几分哀愁。她望着窗外异常皎洁的明月,似是回答,又像是在自语。
“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在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之前,我就知道他早有所爱。我一直都不敢表露出来。‘爱而不得’,我每天都会在想这四个字。想这说的是他,也是我……”
她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陶千雪,眼中似有潋滟秋光在流转。
“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想用剩下的日子换一个答复。”
“你是说,你要告诉他?”
“是。但我不能给他造成困扰。毕竟,他的路还长。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帮我进入到他的梦中,我在梦中向他要一个结果。如此,梦醒人散,他也不会徒增烦恼。”
“我一个孤魂野鬼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陶千雪有些难以置信。
“你有。否则驱魂令不会把你招来。你不是想要投胎吗?”
陶千雪木木地点了点头。
“按常理来说,应该是。”
“我帮你。”
“怎么帮?你不是说我需要找到那个给我施锁魂咒的人吗?”
“我可以把我的身体给你,让你去找那个人。你是魂魄,若是遇到和尚道士将你收押岂不麻烦?他是人,你自然要到人世中寻他,只能做为人去找。如此,你帮我实现心愿,我给你人身可好?”
陶千雪听完,用她那浑浑噩噩的脑子想了半天,觉得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心中难免有些疑虑。
“听起来似乎挺公平。你为了喜欢的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的父母亲人知道吗?”
“他们……”
她好看的双眼皮微微下垂,声音有些凄凉。
“他们都已经不在了。我只有一个个哥哥,叫季羽成。我七岁那年父亲忽然暴毙,母亲将我兄妹二人托与故人,随父而去。哥哥一心要查明父亲死因,未免我受流离之苦,孤身一人前往幽山拜师学艺。只说他日学成便来接我回家,从此音讯全无。哥哥最是疼我,你若能等到他,还请替我尽尽兄妹之情,不要留他一个人孤苦伶仃。”
她摸了摸桌上的药碗,嘴角的笑容几近凋零。陶千雪想起刚进房时闻到的苦味,原来是中药。
“我本就病弱之身,五岁那年险些丧命,若不是媛姨相救早已夭折。神医说若想长命,需一世心如止水,不惊不怖。我于生死,可以不惊不怖;我于相思,却如何心如止水?‘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陶千雪静静地听她说着,胸口竟也闷闷的,噎得慌。
“那你说,我该怎么帮?”
季言染微微一笑,耳畔的珍珠线坠轻轻一晃,透出知书达理的书卷气。她回到书桌前,将那本摊开的书合上,小心地收到一个黑色木盒中,来到床边。
“你当真想好了?”
陶千雪有些无所谓,反倒觉得如果能成全她那还真是不错。
季言染轻轻抚上陶千雪的眼睛,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像……”
声音太小,陶千雪没听清,她看着季言染手中的黑木匣子,有些好奇。
“好像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季言染没有接话,她摁了不知床头的什么地方,床头的墙壁闪出一方暗格,她不顾陶千雪的惊呼,兀自将盒子放了进去,床头恢复如初。
她拔下头上的珠簪,眉头微皱,刺破了右手食指,有红色的小血珠从指肚殷勤的冒了出来。陶千雪还没回过神来,白嫩的右手掌心已经被画上了北斗七星的模样。接着额头被轻轻一点,眼前出现一片越来越浓的白色。
温柔动听的声音在耳边轻叙。
“驱魂术是我江家秘术。母亲之所以将它藏起定然是不希望被人知晓。未免无妄之灾,我不得不封印你的部分记忆。我无法探知你的过去,也不知道这是报答还是在害你。”
芬芳的花香越来越浓郁,温柔的声音却越来越缥缈,“我想,有人在寻你,还有人在等你。寻了好久,等了好久……你不是来客,而是归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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