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慢一点,小心烫。”杨嬷嬷捧了一碗桑寄生杜仲贝母汤给佟妃。
暗暗的红色汤汁,散发着微甜的香味,佟妃接过徐徐饮下,温热的感觉把全身的毛孔都熨帖得十分舒服。
喝完她将琉璃碗轻轻放到托盘中,示意杨嬷嬷退下去。
雪吟拿了牛角梳子一边为佟妃轻轻梳理头发,一边说道:“娘娘,听景云说,这段日子皇上经常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练字,手都练酸了也不肯停,把吴公公吓得手足无措,还是请来了皇太后皇上才肯休息。”
牛角梳子轻轻刮在头皮上,有种安神的效果。佟妃微微闭目,缓缓道:“皇上练字之前去哪儿了?”
雪吟道:“去了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
佟妃笑道:“可有遇到什么人么?”
雪吟想了想,梳头的手停了下来:“好像没有吧。”
佟妃想了想,问道:“皇上这样,有多长时间了?”
雪吟在心里算了算,说道:“听景云说,有一个来月了。”
佟妃问道:“这五个月,宫中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
雪吟斟酌道:“听人说,以前懿靖大贵妃是最喜欢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的,最近很少来了。”
佟妃双眼一睁,眼中迸射出雪亮的光芒:“一月之前,大贵妃可来过?”
雪吟极力回想了一会儿,说道:“听说大贵妃最后一次来慈宁宫请安,碰到了皇上。”
佟妃转了转眼珠,淡淡笑道:“看来是见到了。”
雪吟惊得手一抖,上好的牛角梳子掉在了地上,她也顾不得去拾,失声道:“您的意思是……那人……见到了皇上?”
佟妃瞥了一眼地上的梳子,淡淡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她是皇上的弟媳妇,能躲着一辈子不成?”说着,手中拿了一颗猫眼石,金绿色的光芒跃然于手心,“翰墨斋那个,可处置了?”
雪吟笑道:“早就处置了。”
佟妃拿过一对青金石耳坠戴在雪白的耳垂上,轻笑道:“本宫的身子都有快三个月了,坤宁宫那位一直都不为所动,宫中议论纷纷,风言风语不断,只是不知道咱们的皇后娘娘会如何应对呢?”
雪吟抿嘴一笑:“这事情,还得恪妃娘娘出面才行。”
佟妃淡淡道:“皇后现在唯一就听恪妃的话了,也罢,只不过是规劝皇后娘娘做个贤惠样子罢了。”
雪吟轻轻一笑,将佟妃的黑发一缕一缕细细盘绕,道:“娘娘,那眼前的事情,可是个好机会呢。”
佟妃用一支赤金金凤步摇簪住如云青丝,笑道:“景云是个伶俐人儿,她知道该怎么做,咱们只需要伺机而动,成败在此一举。”
雪吟还是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佟妃的眼中迸出雪亮的决绝光芒,冷冷道:“脓疮发到透了,才好连根拔去。数罪并罚,还都是不可饶恕的死罪,皇上若是秉雷霆之势而下,正好打个措手不及,干净利落。莫要忘了,慈宁宫那位。”
雪吟点点头,道:“也是。”
秋季里干燥,早晚风凉,清欢有些咳嗽。皇后命人煮了雪梨水给她喝,雪梨清甜,有很好的润肺安神作用,皇后拿着白瓷小碗,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喂到清欢口中。
大概是小孩子都喜欢甜食,清欢乖得不得了,喝完了还咧着小嘴笑,十分满足高兴的样子。
皇后放下小碗,用素锦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边的残汁和口水,逗了清欢一会儿,清欢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那样玉雪可爱的模样把皇后数日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手指轻轻刮了刮清欢柔软的小脸,小声吩咐嬷嬷抱走清欢。
兰珠笑道:“您今天倒是精神不错。”
皇后笑了笑:“这天气又开始冷了,一天冷似一天,你仔细照顾好清欢,别生了病。”
兰珠点点头道:“娘娘放心。”
皇后淡淡道:“佟佳氏的肚子也有三个月了吧,宫中可有异动?”
兰珠有些犹豫不决。
皇后看她的样子皱了眉头:“到底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出来。”
兰珠磨磨蹭蹭地开口:“宫中人都在说,皇后娘娘您一直不曾对佟佳氏有所表示,都说,您记恨着呢。”
皇后一拍桌子,厉声道:“哪个嚼舌头的,给本宫拔了他们的舌头。”
兰珠道:“各宫都有。”
皇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兰珠看着上前给她顺气,轻轻道:“您别生气。”
门外传来小宫女的声音:“恪妃娘娘金安。”
恪妃温柔的声音:“免了。”说着她走了进来,恭敬行礼,“皇后娘娘万福。”
皇后连忙让她起来,让兰珠拿了暖座,上了滚烫的奶茶。
恪妃恭敬谢了恩,捧着手炉坐下,笑着看皇后:“皇后娘娘想必正念叨着臣妾呢。”
皇后笑道:“恪妃聪明,必然知道本宫为何想让你来。”
恪妃低下头去,小声说道:“皇后娘娘为此心烦也是情理之中,宫里的舌头最长,连您都敢非议,难怪您生气。”
皇后冷声道:“左不过大家都知道本宫和佟佳氏是死对头,有什么好说的呢。”
恪妃叹息一声:“皇后娘娘,佟妃现在怀着身孕,皇上处处都以她为先,这话要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您肯定少不了训斥。”
皇后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恪妃继续劝道:“依臣妾愚见,您不如大大方方地赏赐佟妃,这样那些人也说不了什么,皇上还会夸赞您贤良淑德。”
皇后长长透了一口气,淡淡道:“本宫知道了,恪妃,你回去吧。”
恪妃恭敬行礼道:“皇后娘娘保重,臣妾告退。”
皇后疲惫地靠在羊绒靠垫上,闭上了眼睛。
转眼已经到了日暮时分,天黑得有些快,冷风如刀,刮在身上像是鞭子一样。
乾清宫书房,福临喝了一大口冷香酿,化在腹中温厚绵长的感觉却让他倍感空虚,自从见到那个人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悔恨之中,只能寄情于笔,在纸上画下她的画像。
那一天的情景历历在目,她的绝代姿容和眼中的盈盈泪水深深烙在了心上,一旦回想,便是噬心之痛。
皇额娘告诉他,木已成舟,不可改变。
可是在福临的心里,却是恨不得杀了自己,为何赐婚的时候不曾问清楚她的名字,他以为,那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而已。
“傅达礼!傅达礼进来!”
傅达礼快步进入书房,朗声道:“皇上有何吩咐?”
福临从腰上解下象征身份的龙佩,交到傅达礼手中,沉声道:“去给朕查清楚,博果尔和大贵妃去求太后赐婚之前,见了哪些人,说了些什么。还有,翰墨斋的掌柜,真的是回乡下养老了吗?这些都给朕查清楚,一个都不能放过!”
傅达礼双手将龙佩举在头顶,正色道:“皇上放心,奴才一定尽心办好。”
福临挥挥手,傅达礼退了出去。
福临坐在御座上,看着画上对他盈盈含笑的女子,福临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真是好大的胆子,连皇帝都敢算计。
他唤来吴良辅:“去永寿宫接恪妃来。”
吴良辅连忙去了,过了一会儿,恪妃披着一袭宝蓝色绣栀子花披风来了。
恪妃解下披风递给小宫女,盈盈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温和地让她平身,招了招手:“蕙月,你过来,坐在这里。”
恪妃上前坐在了皇帝对面的炕上。
皇帝的声音有些疲惫不堪:“好些日子没有见你了,你可还好?”
恪妃笑道:“臣妾一切安好,谢皇上挂怀。”
皇帝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你和她,是闺中密友?”
恪妃明白那个“她”是谁,点了点头:“是的。”
皇帝一手支着额头,沉声道:“朕始终觉得被人算计了,也许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人注意到了她,朕却被人算计着稀里糊涂地把她给了博果尔。”
恪妃听得心惊肉跳,脸上却是云淡风轻,叹息道:“皇上是不是多心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连您都敢算计。”
皇帝冷冷一笑:“自然是有不少人算计着,算计朕的荣宠,算计朕的人!”
恪妃低下头去,思考了很久,温柔说道:“皇上,不管怎样,她已经是您的弟媳妇了……”
“朕知道。”皇帝打断了她的话,“朕不会因为遗憾和悔恨就不去计较当初的事情,朕要好好清理清理,看看谁还敢胡乱算计着朕!”说着,他手中的茶盅被摔到了地上,碎片凛凛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恪妃抖了一下,连忙跪下:“皇上消消气。”
“你起来,不管你的事情。”皇帝声音冷淡,“朕已经让人去查,你陪着朕在这里等着,朕倒是要看看谁这么无法无天。”
恪妃垂下眼眸掩去了眼睛中的异样光芒,恭敬道:“臣妾遵命。”
景仁宫中,地龙烧得暖暖的,佟妃红润的双颊似盛开的芙蓉花,她轻轻笑道:“恪妃去了皇上那儿?”
雪吟道:“是的,景云说,恪妃娘娘去之前,皇上派了傅达礼出宫。”
佟妃咯咯笑着,看着下午皇后送来的礼物,她随手拿起了一件香气袭人的蜀锦妆花锦缎袍,笑道:“皇上终于去查了,本宫等这一天真是等得太久了。”她抚摸着衣服上面繁复的连云纹,轻笑道,“蜀锦价格贵,皇后能把它赐给我,真是无上的恩典。”
她把那件带着香味的衣服交给雪吟,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眼神沉静无波,她的手抚上了自己娇嫩的脸,凄凉道:“雪吟,你看我还有没有一个人的样子?”
雪吟吓了一跳,说道:“娘娘不要伤心,事已至此,再无法回头了,您忍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现在吗?娘娘请放心,奴婢一定会把握好分寸。”
佟妃眼中闪着晶亮的光芒,许久,她挥了挥手:“你去吧,本宫相信你。”
雪吟不敢打扰她,拿着衣服出去了。
佟妃双手捧着自己的肚子,久久无言,任眼泪如雨而落。
乾清宫中,灯火通明。
傅达礼漏夜前来,顾不得身上的凛冽寒气,直接去找皇上。
皇帝看到傅达礼惊惶不定的表情,直接问道:“查清楚了没?”
傅达礼平了平急促慌乱的呼吸,说道:“奴才已经查得清楚,皇上赐婚之前的那一天,懿靖大贵妃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出来,就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兰珠姑娘请去了坤宁宫,奴才拿着皇上的龙佩命令慎刑司夜审坤宁宫的人,那些奴才都说亲眼看到皇后娘娘和大贵妃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皇后娘娘还特意问起十一贝勒是否有心仪之人,最后皇后娘娘亲自送大贵妃出了坤宁宫,第二天一早大贵妃便带着十一贝勒去了慈宁宫。”
福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在派傅达礼去查明真相之前,他的脑中闪过好几个人,但是那些人中都没有敏妍,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敏妍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一瞬间,怒火烧得他浑身发烫,他控制不住急促地呼吸着,苍白的脸上仿佛隐隐有无数雷电将要爆发,他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该死!”
傅达礼和恪妃吓了一大跳,连忙跪下。
福临不顾手心传来的阵阵麻木,他的心已经被巨大的失望冻得麻木不堪,冷冷的声音响彻耳边:“你告诉朕,翰墨斋的掌柜呢?是否和皇后也有关系?”
傅达礼看着皇上急怒交加的表情,声音掩饰不住的悲凉:“回皇上,掌柜在您赐婚旨意下来之后,被宫中贵人给了一笔巨款回乡养老,出了京城就已经遇害了,所有记录,皆在刑部有卷宗可查。而那个宫中贵人,就是皇后娘娘。”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哗啦”一声,书案上的一摞书被皇帝狠狠扫在了地上,冷声道:“摆驾坤宁宫,朕要亲自去问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