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无安回想起来他究竟忘了什么的时候,已然为时过晚。一笔阁 www.yibige.com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城头忽然传来一声炸响,烟尘弥漫,看不清城头守军。正对着中轴大街的宜德门下,也随即生出一阵喧嚣之声。
少年皇帝皱起眉头。他没有回头,但那声从城头传来的巨响,显然不是韩祝酒等人所为。
“何人生乱?”
黑衣护卫们面面相觑,无人回应。
中轴大街除去他们之外依旧空无一人,然而两侧街巷里,却有数十处,同时响起了冲杀之声。
无人解答陛下的疑问。
只有赵无安,努力提起丹田之中最后一丝干涸的气机,从喉咙里挤出了应答。
“贪……魔殿。”
“贪魔殿?”皇帝怔住了。
赵无安没有继续说下去。并非他不想,而是实在没了力气。
那夜潜入韩府,曾偷听过韩修竹与贪魔殿的对话。所谓神兵兵甲,只不过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
得七把神兵,而后大计可成。既然铁衣军解散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他们所指的大计,又是什么?
怀星阁上,柳涛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还有雄刀百会上,千钧一发之际,刺进赵无安小腿的毒钉。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的确是贪魔殿不假,可现在已不是能轻易就将凶手抓捕归案的时候。
借雄刀百会之便,贪魔殿三王六恶四不善,已尽数进了这汴梁城。
换句话说,便是当今中原天下第一魔教,已然倾巢而出,潜入了这座汴梁城。
毒入肺腑,不发便无碍,待到其侵染五脏六腑,便再无妙手回春的可能。贪魔殿打的正是这个如意算盘。
短短三个字的提醒,对普通人来说或许仍是云里雾里,但好在小皇帝并不是笨人。眼珠子转了几下,便想明白赵无安话中深意,面色一时冷峻起来。
若果真如此,则此时的汴梁就如覆巢之卵,摇摇欲坠。
“火速入宫。”小皇帝下令道。
此次出行,考虑到身边便有容行沙与韩裁歌两名一品高手,他并未兴师动众,而是只带了二十位贴身禁卫相随。
而眼前的情况显然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皇帝只能在有限范围内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外城既已被突破,首要的任务便是避入宫城,那样尚有一战之机。留得青山,才不怕坚壁清野。
然而禁卫们还没来得及执行皇上的命令,前方的街道上,就已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队约二十人,自小巷之中冲杀而出,俱面戴青铜半脸面具,身着粗布麻衣,看上去与普通老百姓并无二异。但衣衫下,却隐约能瞥见黑色的铁甲。
“列阵迎战!”禁卫长高喝一声,站在第一排的四名侍卫同时便抽刀而出,摆开架势。
赵无安狠狠皱起眉头,心中猛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纵然这样的打扮更容易隐于百姓之中,但手无寸铁前来袭驾,也太目中无人了。
正在这时候,他听见身后,有风声传来。
紧接着便是韩祝酒的大笑:“看见了吗!天命难违,这破江山是时候易主而治了!啊哈哈哈哈!”
原本已筋疲力尽的四肢百骸,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又生出了力气。赵无安一下子挣脱了身旁二人的搀扶,猛然卸下肩上的剑匣,向那皇帝的后脑勺甩去。
“救驾!!”被他甩开的二人立马喊了起来。
然而他们的喊声再响,也阻拦不了赵无安了。暗红的剑匣已然向着皇帝砸了过去,赵无安亦猛地一踩地面,身子便从十几名黑衣禁卫中穿过,比任何人都更接近那身耀目的黄袍。
少年皇帝带着错愕的神情转过头,迎面而来的正是猩红的剑匣。他做梦也想不到,袭击竟然是来自身后的方向。
剑意凛然。
寒光一闪。
嚓!
皇帝猛然一惊,倒退了两步。
赵无安额头再度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他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提着剑匣的背绳,将之拉回自己身边。
长年累月风吹日晒,洛剑七传下的剑匣如今已然陈旧黯淡。略带破损的一角上,如今正插着一根精钢利箭,尾羽尚在颤动不息。
原本已卯足了劲要将赵无安原地斩杀的禁卫们一时都怔在了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竟是赵无安,冒着被误会的风险,替皇帝挡下了城头射来的冷箭。
几乎与此同时,中轴大街的另一头,与他们相隔四十步远的地方,韩裁歌一刀捅进了韩祝酒的心口。
而一直以来萦绕在韩祝酒身边,躁动不息的真龙紫气,终于在此刻尽数散去。
赵无安丹田之中那近乎枯竭的气海,也在这一刻,起死回生般润泽了起来。他长舒一口气,又将剑匣背到了身上。
心念一动,六柄飞剑便乖巧地排成一字,自大相国寺中飞了出来,在他身边悬空。
所幸走得不算太远,刚巧还能直接将这些飞剑唤回身边。否则再回去拿剑,又得折腾一番功夫。
皇帝微微动容:“你竟救了朕。”
赵无安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跟我就别来这套了。”
距两位一品高手出现在大相国寺门前至今,已过去半个时辰。胡不喜直到现在还没出现,想必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他自然担心胡不喜安危,但此刻汴梁城中云起喧嚣,三王六恶四不善俱隐于暗处,小皇帝要想靠着二十名禁卫走过这半里长街,也确实有不小的难度。
赵无安回过头,看了看韩裁歌与欧阳泽来,却见两名一品高手正并肩向这里走来。
赵无安心中暗自思量一阵。料想有当世两名造化境高手保护,皇帝也正值鼎盛之年,倒不至于把性命交代在这短短的一条路上。
于是他背好剑匣,对两位一品高手长长一揖:“护送陛下入宫城之事,便拜托两位前辈了。无安尚心系一位朋友,先行告辞。”
小皇帝愣了愣,刚想说些什么,赵无安却已一溜烟跑进大相国寺,没了踪影。
他又怎能不知道,要是被皇帝留了下来,多半就跑不掉了。要走,就只能趁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肩膀上的担子一股脑甩掉。
城中四处皆起喧嚣之声,显然是守城的金吾卫正在与那些潜入城中的贪魔殿众激战。韩阔借办雄刀百会之名,将祸水引入这座都城,再让贪魔殿振臂一呼,则城中教众百应,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联想到出怀星阁去挑战莫稻之前,柳涛脸上那神秘的笑容,赵无安愈加觉得不安。
能困住胡不喜如此之久的,多半是不可小觑的强敌,事态犹会有什么变化都未可知。赵无安全速运转心法,调整自己丹田气海,顺着寺庙主道冲向了大雄宝殿。
古刹主道空寂,背匣居士白衣绝尘,在大道之上飞速狂奔。
离殿门尚有二三十丈时,韩修竹便已听见了赵无安的脚步声。
他脸色一变,“爹,赵无安来了。”
韩阔却不为所动,冷冷一笑道:“来得正好。好好向这位居士打个招呼!”
韩修竹闻言,便听话地挟着范忠业转过身子,扬声道:“赵无安!别来无恙!”
听见韩修竹喊声的同时,赵无安也看见了韩修竹及他刀下挟持着的范忠业。他缓缓放慢了速度,在院中香炉边停下了脚步。
空寂主道上,白衣居士悠悠而立,眉目清冷。
泥塑金佛座下,韩阔难以自抑地狞笑起来:“还真是别来无恙。身上得了那股龙气,又中软筋断脉剧毒,他竟然还活着。就算毒钉不起效果,他也早该被我那不成器的叔叔给烧成人干才对。”
胡不喜惊怒道:“你都干了什么!?”
韩阔尚未来得及回答,他便猛然抽出腰间胡刀,一副要冲上去与之同归于尽的作态。
韩阔面色一沉,挟着诸南盏退后了半步,阴声道:“你最好有点儿自知之明。胆敢擅举妄动,诸南盏这颗脑袋可不保。”
胡不喜狠狠咬牙,眸中怒火燃烧。
空寂院落中,赵无安毅然迈步前行。韩修竹虽架着当朝宰相拦在门口,他的视线却仿佛能将之穿透,直指向大雄宝殿正中的韩阔。
“韩阔,我早知道是你。我潜入韩府那晚,你之所以留我性命,多半还是不想打草惊蛇,干脆放我去与欧阳泽来互相猜疑,对不对?”
“脑子还算聪明。”韩阔不怀好意地笑道。
“自古真龙天子坐镇江山,欧阳泽来与诸南盏,俱一口咬定天下只有一条真龙,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只可惜当今龙椅上坐着的,并非紫气加身的天命真龙,而是天门之外的衔烛之龙。
“而他之所以失却这真龙紫气,便是由于二十年前,韩祝酒盗取了那份龙气。大宋天子身上没了龙气,这江山自然坐不稳,你便觉得有机可乘。因而得知有三位一品高手镇守归寂阵后,你应当就打起了这个算盘。”
天下之事,小到负笈劈柴,大到统军养民,皆讲究一份气。
当皇帝,自然也不例外,最是看重这真龙紫气。
韩祝酒当年盗取气机,多半是为自己逍遥快活,后人却又在此之上,生出了更深重的恶意。
韩阔为何与贪魔殿合作,尽管其中还藏有一丝谜团未解,但两者的野心却已是昭然若揭。
“赵居士,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活着站在这里,我确实意外得紧。”韩阔冷笑道。
“只可惜,你和胡不喜,都注定要葬送在此处,尸骨无存。”
宁静古刹之外,汴梁城云起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