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元子青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还担忧海商会那边的人会弹压不住。笔记女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听他的话,多等几个月。谁知等靠了岸,才知道即便是不想在这里多住都不行。因为要等海上的风转向,才能继续航行。
这一等要等到明年二三月间,中间几个月,正好足够眉畔安胎、生产用。知道这个消息,元子青松了一口气,立刻让人去置办房产,暂时在此处安顿下来。
当然,留在这里也并不是说没有事做了。毕竟这也算是到了异国他乡,正是元子青宣扬国威的时机。
所以匆匆将眉畔安顿好之后,元子青便带着仪仗队离开了,出留下一队侍卫保护眉畔。倒不是他不想把人带走,主要是孕妇经不得颠簸,尤其还是骑马坐车,更是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肚子里的孩子如何能受得住?
所以即便百般不放心,元子青仍旧只能将人安顿在港口这边,然后自己尽量抓紧时间办完正事回来陪她。
好在曲宽会留在这里,至少不必担心眉畔没有人照顾。
住进这边的房子之后,眉畔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买来了本地居民的衣裳饰品,让大家都换上。这时候按理说已经是冬天了,但是在这里,跟在京城的夏天感觉竟是差不多。眉畔都不敢想象这里的夏日又该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难怪占城的水稻一年两熟甚至三熟呢!气温高,植物自然生长得很快。不过,米的味道不如江南所产,却是必然了。毕竟土地能够供给的养分有限,只种一季稻子和三季,差别自然大得很。
换上了当地的服装之后,大家都新鲜得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带着笑容。毕竟这种体验对大家来说,也是十分难得的。
最别扭的就是曲宽了。其他人换了装扮,也就是变个样子,但他那副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的模样,实在是只适合道袍,穿上其他的衣裳,都难免显得怪异。加上他本人也不熟悉,看上去就更加古怪了。
小九跟他最亲近,所以丝毫不客气,指着他哈哈大笑,“叔公你走路的样子为什么变了?”
至于小九自己,长长的头发都扎了个朝天辫,船上短褂短裤,看上去可爱至极。若非生得实在是好看,金玉娃娃一般,那看上去跟本地之民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过他们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问题:皮肤比本地人更白更细,即便是男子也不例外。
所以最近连侍卫们都不愿意出门了,跟别人不一样,总是容易引来围观。
虽然眉畔身边的人多,但是真正做事伺候她的,还是只有行云一个。所以安顿好了之后,行云便跟眉畔商量,要挑两个小丫头来使唤。
眉畔本来担心本地人不肯。毕竟有自己的家,如何肯去伺候人?却没想到行云一出去打听才知道,因为海商会有人在这里常驻,所以早就已经将大楚的那一套搬过来了。如今人人都知道大楚来的老爷们家里有钱,要呼怒使婢,所以对于这样的差事,大家竟都十分羡慕。
听到这个消息,眉畔不由皱了皱眉。
海商会在国外的势力,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大些。最要紧的是,他们这种肆无忌惮的做法,给本地乡民带来的影响,其实并不好。
好在据说海商会有规矩,不许在本地蓄养私奴,所以那些出来做工的,全都是签了契约,或五年或十年,做满了期限,就可以拿到工钱回家的。
听说这规矩是周映月当初带着人定下,得到了元子青和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皇帝的相继支持,也是因此,这些商人虽然肆无忌惮,但多少还有几分收敛。
眉畔知道这件事要解决不是那么容易,所以知道这一点之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让行云找了中人,没几日就带着十来个女孩子上门了。
虽然元子青低调,但是人人都知道这是钦差大人的府邸。自从元子青的船队来了之后,他们一行人便都成了本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也是最近大家都不愿出门的原因之一。
据说钦差大人是大楚的亲王,跟那些商人比起来,自然地位更高,所以大家都好奇亲王妃是什么样子。变着法儿想要巴结的也不是没有,奈何眉畔每日里不出门,他们即便是有什么想法,也没办法做到。
所以听说她要雇人,中人便挑了十来个模样好手脚也麻利的小姑娘,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打扮得干净整齐,光是看着就让人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热,植被茂盛丰富,所以鲜花品种也是多种多样,于是本地人似乎也格外青睐斑斓的色彩,就连衣饰上也体现出来了。
从前眉畔穿的衣裳,虽然几乎都是绣花的,但多是些典雅大方的花色,而且底布的颜色都很素。这里却不是,衣裳料子染成五颜六色,而且皆是大红大绿,也有绣花,不过没有那么精细。只不过相似的花样反复绣来绣去。另外还还会挂上各种银饰做装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响。
但也许是因为乡民热情,船上这样的衣裳,倒也不觉得俗艳,反而显得生姿勃勃。
这十来个小姑娘便是如此,一水儿大红大绿的衣裳,手腕脚腕,袖口裤脚等处还挂着银铃铛,各个都睁大了眼睛朝眉畔这边瞅,还自以为掩饰得好,没有被人发现。
眉畔在上头看得有趣,反倒是行云有些哭笑不得。眉畔现在有孕,需要的是手脚麻利心思细的,可是她看这些女孩子,实在不像是懂得细致体贴照顾人的。
况且,太漂亮了。
也不是行云恶意揣度人,但是元子青的身份和容貌都不俗,这外头的人谁知道揣了什么心思?还是找本分些的比较放心。
于是她只好单独将中人叫过去,让她挑个生过孩子,年纪大些的妇人过来。这些小姑娘就不必了。
第二日众人就带了两个妇人登门,让她挑选。行云瞧了半晌,觉得都不错,索性就两个一起留下了。等眉畔生产,到时候免不得要伺候月子,现在先熟悉一下也不错。
这两个妇人做事十分麻利,每天也不要行云吩咐,就将能干的活儿都抢着干了,然后就守在眉畔身边等她吩咐——因为天气热,院子里又种了高大的乔木,所以眉畔平常并不在屋子里起居,而是在院子里阴凉处摆了桌椅,比在屋里凉快许多。
因为又要有一个小孩子了,而且身边的人也少,所以行云和眉畔只能自己动手做小孩子的衣裳,那里两个妇人就坐在一旁看,眼睛都不会转了。
这里的鲜花品种多,眉畔来了兴致,便会将之绣在衣裳上。那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花朵绣出来,让本地人叹为观止。他们的日子过得实在没有这样精细。
后来见眉畔喜欢话,其中一个妇人便让自己的女儿每日里给眉畔送一束鲜花回来。也不要她花钱买,包几块点心给她带回去给弟弟妹妹们吃就可以了。
那小姑娘很害羞,从来不说话,每天都是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将花递给行云,再看眉畔一眼,然后转身就走。眉畔开头还以为对方是不喜欢自己,后来才知道是不好意思了。
她觉得很有趣,这里的女孩子跟眉畔认识的不一样。
她们身上,带着一种活泼的气息,跟眉畔从小接触到的中原女孩子身上雅致和规矩截然不同,她们没有那么秀气,没有那么讲究,但是看上去却更加快乐,更加自由。
她们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女孩子一样可以随意出门,而且据说作风热情大胆,看上哪个情郎,便可自己许了终身。甚至于抛下家人,直接跟着到男方家里去,连婚礼都不要的也有。当然,大部分还是会跟家里通气,然后举办仪式的。
据说春天百花开放的时候,这里还有节日,青年男女们载歌载舞,展示自己的魅力,同时也寻找自己的意中人。
一切都跟大楚那么的不同。
但眉畔更喜欢这里。
大概是因为……元子青也是她自己挑的,自己订了终身,并且最后走到了这一步的。她从前有时候闲极无聊,也会想这样是否跟自己从小学的那些女则女训不同?
但现在她知道了,原来这世上,也有不学这些东西的地方。
这已经让眉畔十分喜欢了。也不知道那女子都能当国王的地方,又是一种什么样的风气?
越是离开得远,越是看到更多不同的东西,眉畔就觉得自己的心怀更加畅意,好像从前束缚在她身上的什么东西,终于渐渐消磨,终至于无影无踪了。
所以后来她时常会留那个女孩子说一两句话,问问她们这里的女孩子平日里做什么之类的。
曲宽最终还是在家里待不住,等到皮肤晒黑些,跟本地人看不出什么分别之后,他便带着小九出门了,每天两手空空出门,总会带回来好些药材。有些是知道的,有些是不知道的。曲宽这一路已经找到了不少从未见过的药材,这会儿正好埋头研究,将效用弄明白。
眉畔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就由着他。后来才知道他正学神农尝百草,并且还带着小九一起尝,不由吓了一大跳。小九还是个小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些?万一吃坏了怎么办?
&心吧,我看着呢,出不了事。”曲宽眯着眼睛,“小九有这份天赋,这些迟早都是要学的,况且我也不是什么都喂给他吃的。你就别管了,老夫的衣钵传人,难道我能看着他出事?”
眉畔十分无奈。而小九简直跟着曲宽玩疯了,现在眉畔说的话,他已经不大爱听了。甚至眉畔偶尔来了兴致,翻出启蒙的书要教他,小九也是心不在焉,总想着跟叔外公出去玩。
这孩子的心野了,根本收不回来了。眉畔无奈,只好暂且放着,等元子青回来再跟他商量。之前让小九跟着曲宽,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啊!
但是眉畔又觉得这是怪不得小九,因为就连她自己,若不是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也想出去走走呢。
好在过了两个月,元子青总算是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那天,小九又跟着曲宽出门去了。元子青听了眉畔的话,想到自己出一趟门回来,儿子竟不在家里迎接,也不由沉默,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再跟曲宽商议一番了。
小孩子多学点儿东西是好事,况且小九也感兴趣。但若是将基本知识都抛下,有不免有些不合适。
然后他才开始关心眉畔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眉畔懒得重复一遍,索性将自己这段日子写的东西都给了他。反正她但凡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全部都记在上面了。
元子青看完之后,不由莞尔,“如何,还是觉得外面更好,不后悔同我一起出来了吧?”
&便外面穷山恶水,我也不会后悔的。”眉畔道,“如今倒觉得,能在这海外偏安一隅,未尝不是好事。”
&未必就是好事,”元子青道,“咱们如今这样太平,是因为我是大楚的亲王,你是亲王妃。在看这些本地人,差别不可谓不大。有外人来,也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等着被同化。占城这里还算好,从前毕竟归附过我大楚,甚至如今还有不少从大楚来的人,在朝中为官,对于大楚人并不排斥。若是从未跟大楚接触过的地方呢?但凡当地土人有些血性,便是流血和斗争。”
&不过白想想罢了,你就非要打击我才高兴么?”眉畔瞪他。不过片刻后又叹道,“但你说得也对,没有自保之力,偏安一隅,不过是任人鱼肉罢了。”
&们是大楚子民,自然是期望我大楚千秋万代,永远都这么强大下去。”元子青又笑道,“不过这些事自然有人去操心,暂且不必咱们担忧。你呢?女儿近来闹你了吗?”
&没有。”提到这个,眉畔都不由皱眉,“按理说四五个月月,孩子就应该会动了。现在肚子里这个也有六个月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世叔倒是说没什么问题,只是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
&来看看?”元子青伸手在微微凸起的小腹处碰了碰。
也不知道孩子是不是也有感觉,反正他的手刚刚放上去,眉畔就感觉肚子里抽了一下,像是孩子踢了一脚。
&还真是在等你不成?”眉畔忍不住捂着肚子道,“这孩子可真没良心,你娘怀你这样辛苦,怎么就不知道心疼我?”
&么不知道心疼你?”元子青忍不住笑道,“正是怕你太过辛苦,所以才小心在意,不让你受一点折腾,是不是,乖女儿?”
他话音刚落,肚子里的孩子竟又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话一般。
虽然明知道只是巧合,这一双父母却仍旧忍不住激动起来,也许自家孩子就是如此早慧呢?——涉及到了孩子,没有父母能够绝对的冷静。
这时候小九才跟着曲宽回来,一进屋看到元子青,还愣了愣。虽然他这个年纪,已经能记人了,这段时日对父亲也已经亲近许多,但毕竟还是小孩子,骤然分别两个月,还是难免会有些陌生。
于是便有些踌躇,不敢上前。
好在元子青和眉畔听见动静,都转过头来。看见他,眉畔便招手道,“小九,来,你爹回来了。”
&小九走过去,叫了元子青一声,然后转头看向眉畔,“娘,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啊?”
&们啊,在听小妹妹的动静。”元子青从后面一把将他给抱了起来,“妹妹在娘的肚子里已经会动了。”
&的吗?”小九十分好奇,“我也要听。”
元子青就真的抱着他凑过去,将耳朵贴在眉畔肚子上。刚好肚子里的孩子就在他脸蛋的部位踢了一下。小九整个人都愣住,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盯着眉畔的肚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娘,动了,她动了!真的动了哎!”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有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便会翻来覆去反复的说,直到有别的新鲜事占去他的注意力。所以没过多久,所有人都在小九的宣扬之下,知道了胎动的事,见到眉畔,都会好奇的看一眼她的肚子,让眉畔有些哭笑不得。
对于小九来说,这更是十分神奇的一天。
之前他虽然知道妹妹在娘的肚子里,甚至也看到娘的肚子鼓起来了,但是毕竟没有亲眼看到“妹妹”在哪里,只知道不能随便冲撞母亲,免得伤到妹妹,所以对此感受不深。反而隐约还因为有了妹妹就不能够亲近娘,妹妹也不会陪自己玩儿,所以有些不高兴。若不是曲宽天天带着他出去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闹起来了。
而现在,在真正感觉到胎动之后,虽然还是没有看见妹妹,但对于“妹妹住在娘的肚子里”这件事,小九再没有任何疑虑。
他是真的要有一个妹妹了,像鲤儿那样,会跑会跳的妹妹!只是他的!
于是小九开始小心翼翼起来,每天也不跟着曲宽出去玩儿了,成日里缠着眉畔,要跟妹妹在一起。一开始大家还怕小孩子没有轻重,跑跑跳跳的时候撞到眉畔,但小九显然很有分寸,跟娘在一起的时候,动作都是又轻又缓。
虽然还小,但有时候做起事情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有时曲宽说话大声些,他还会不高兴的说,“叔外公你要小声点儿,吵到妹妹了!”
十分有哥哥的样子。
曲宽和元子青争执的是小九的教育问题。元子青认为跟着曲宽学医没问题,但是功课却也不能落下。曲宽索性让元子青将课本交给他,他来负责启蒙教导。元子青对此持怀疑态度,气得曲宽胡子都翘起来了。
他虽然是个大夫,但是从前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当初跟关勉光结交时,可不是以神医的身份,而是以隐居文士之身,还曾经替关勉光解决了好些问题,两人这才逐渐相交。
俗话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曲宽是当真有做良相的才华和能力,不过因种种缘故,这才最后做了神医罢了。时间长了,大家倒都把他真正的本事给忘掉了。
争执之中,曲宽也总算是透露出了一点自己的身世。原来他的家族也算是书香世族,后来却因为党争,被先帝抄家灭族,阖家人只有他因为云游在外,所以躲过了这场灾祸。连他的妻儿,也是死在这场祸事之中。
在这一日之前,曲宽自矜自傲,目无下尘,以为全天下自己才学最好最厉害,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在这一日之后,他哭干了所有的眼泪,收敛起破碎的骄傲和自尊,唯有用自己的方式来进行抗议。
虽然曲宽也知道,党争从来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站错队落得这个田地,并不能怨谁。可是他心中毕竟还是生出了芥蒂,发誓永远不会为朝廷所用,甚至不愿意进京,这么多年来一直闲云野鹤。
后来因为眉畔破例进了一次京城,但也并未多留。还是新帝登基之后,眼看着元子青在朝中所做的一切,发现新帝与先帝并不相同,曲宽这才渐渐对当日之事释怀。然后知道了元子青要出海的消息,便决定放下一切,跟他一起出来走走。
后来得了小九这个学生,更是爱若珍宝,他是真的打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的,却反而被元子青质疑只会教小九医药相关,怎能不生气?即便是用医书认字,也没人规定就会学得比旁人差吧?
元子青被他这么一说,有些无奈,最后也只好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