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下人拾辍碗筷,开始上茶水点心,桌上摆放之物,从器具到吃食,无一不精,皆是精心准备。
可见风宸想要过好这个信念,或者说,为了讨得宋汐欢心,颇费心思。
风宸便对宋汐说道:“汐,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不及宋汐说些什么,宋翎便自动告辞,他虽然沉默,却是个极有眼色之人,明白这样的气氛不适合多人插足。
人在屋檐下,行事到底要低调一些,也犯不着和风宸“争宠”。
陆时葑是真迟钝,巍峨不动地坐在宋汐身边,整个过程中,他没说过一句话。
在陌生人面前,他向来惜字如金,不是害羞腼腆,这种情绪他只对宋汐开放。
他只是固执地认为,自己和宋汐之间的事,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他不愿与旁人分享。
就是这么一个人,即便不置一词,坐在宋汐身边,却显得无比自然和谐,呼吸之间,浑然若一体。
他们认识太久了,亲近得好比自己的左右手,不存在任何排异性。
这种感情,即便不关乎爱情,也是极为牢靠的。
宋翎了解陆时葑这榆木疙瘩的性子,便给他使了个眼色,谁知陆时葑目不斜视,根本没接收到他的眼色,或许说,看到了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做杀手的,到底十分敏锐,宋翎盯住他的时间一长,陆时葑便察觉了,抽空回看了他一眼。
见对方还盯着他看,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见此,宋翎嘴角微抽,却又强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拍了拍陆时葑的肩膀道:“小路,我新创了剑招,想和你切磋一下.”
陆时葑皱了皱眉,似有些为难。
以往,大年三十,他不是有任务在身,就是宋汐和要和家里人过年,他只能远远地看着。
如今,好不容易能和宋汐一起过年三十,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他在心里也疑惑,以往都是他拉着宋翎过招拆招,今日倒是难得主动起来了。
且切磋武艺,什么时候不行?非得要现在。
但他终究是个简单的人,猜不透宋翎的心思,也感觉不到当下气氛的奇怪。
他也是个诚实的人,以往这个时候,他已经身体力行地随对方去了,今日身体却如钉子一般钉在原地。
不想走,就是不想走。
但宋翎是他的好朋友,除宋汐以外唯一的好朋友,他便格外珍惜。
他和宋翎也都有一个特性,因性格孤僻,不合于群,鲜有朋友,一旦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便如伯牙子期,惺惺相惜,分外珍惜。
他思忖着怎么拒绝,对方才不会太伤心,但他嘴笨,嘴皮子蠕动了好半天,愣是没挤出一个字。
这时,宋汐开口了,“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切什么磋,比什么剑?一年就这一回,还能不能好好地守岁了.”
风宸轻轻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片刻后,他抬起眼,挤出一丝笑容,开口道:“汐说的是,雪夜视野不清,确实不宜比剑,留下来一起看烟花吧,过年,还是人多比较热闹.”
闻言,宋翎有些意外,他以为风宸是想和宋汐单独相处的,为此也做足了准备,而自己也识相地准备离开,风宸居然就这么让步了? 陆时葑则是微微松了口气,他可没有想这么多,只要能和宋汐呆在一起,就算圆满了。
宋汐也转过脸来看风宸,她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宋翎真的把小路拉去比剑,这大晚上的又是刮风又是下雪,万一没看清楚,扎个血窟窿可就不太好了。
所以想让宋翎或者小路有个别的去处,她倒不担心冷落了谁,她陪完风宸,就会去看他们,将新年礼物逐一送给他们。
但风宸这么说了,她又十分欣慰,他真的十分顾及她的感受,往往有些事情,她还没有说,他便替她做了,不管他心里是不是真的这样想,他能言出必行,便已十分难得了。
不管如何,宋翎终究是留下来了,管家命家仆搬来了几筒烟花,摆放在院子里。
这一筒烟花足有半人高,水桶宽,引子足有三尺长,属于高空烟花,是风宸特意叫人赶制的,可说是有价无市。
宋汐看见便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没想到你还记得.”
这个时代的烟花技术,还处于萌芽状态,大多只能崩三尺来高,并不能放于高空。
年幼时,宋汐为了给风宸庆贺生日,花一月时间,研究出高空烟花。
她永远记得烟花绽放时,风宸惊喜的脸,眼中满是灿烂的烟火,抱着她说,姐,我很喜欢。
过后,他问她烟花的制造方法,她便告诉了他。
往后的每一年,皇宫都会绽放出全国最灿烂的烟花,这一天,不知惊艳了多少人的眼,京都的百姓到了这一天,天一黑,便会巴巴地看着天空。
而这一切,操持的不再是宋汐,而是风宸。
他总能将她赠予的,变成他珍视的,想方设法地使之长久。
而当他去往青州,三年间,京都的天空,再无烟花绽放。
她以为那美丽的烟花早已流逝在岁月的长河里,变成了一段美好的回忆,今日一见,还真是意外之喜。
他用行动证明,他一直在原地,一直未变过。
风宸回头,报以一笑,“我从未忘记.”
家仆点燃了烟花,引子燃烧,发生兹兹的声音,小路表示很好奇,连宋翎也不禁侧目。
“砰”得一声,一枚烟花冲出纸筒,绽于高空,宛若一朵花在空中绽放,绚烂而美好。
她听到城里传来欢呼惊喜的声音,青州的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绚烂的烟花。
忽然,手心一热,是他牵了她的手。
宋汐一愣,转过头看他,他正在看她,眼中倒影着璀璨的烟火,亦如当年,只是眼神比当年更加温柔。
宋汐忽然就明白了,这本是一场专门为她准备的烟火,也许他更想和她单独分享,这是属于她与他之间的美好回忆。
转而为他之前的明事理而感到心疼,好不容易制造的机会,却因她生生夭折,这是一个宁可苦了自己,也不愿苦了她的人。
想到此,宋汐不由得反手将他扣紧了。
看完烟花后,宋翎倒是及时将陆时葑拉走了,陆时葑自然有些不情愿,巴巴地看着宋汐不肯走。
还是宋汐说待会儿会去找他,他才肯离去。
宋汐和风宸摒退了下人,在花园的凉亭里单独坐了一会儿。
冬日的亭子,四面都挂了帘子,可自由放卷,十分方便。
石桌上烧着茶水,摆着几样小点心,倒也是个聊天赏雪的好地方。
两人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挨坐在一起,看外面的雪景。
宋汐伸出手,借住一片雪花,幽幽叹道:“我记得上一次看雪,是在五年前.”
那时候,她和风宸还没有完全闹僵,下雪天,风宸来找他,两人便挨坐着看雪聊天,这个习惯,其实持续了很多年。
“我们现在不是又坐在一起了?”他举了举两人交握的手,用一种积极的心态驱散了她的伤怀。
如若未来可以幸福,过去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比起过去,他更看中未来。
宋汐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倏尔展颜一笑,“你说的对,我们又能坐在一起了.”
他却将她的手置于胸前,深深地望着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宋汐愣了一会儿,缓缓点了头,“好!” 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这个人,一定会留在她的身边,他为她,已经做得太多了,如果这是他所希望的,那么她会给予。
“我有礼物要给你.”
宋汐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布帛包裹得很严实。
风宸眉头一挑,抬手接过,打开来,是一支玉簪。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是见你原来的簪子已磨得不太好使,便着人给你打造了一副新的.”
虽然她找遍了青州才寻得这块上等玉石,亲自设计出莲花纹样,又请青州最好的工匠精心打造,费时半月,才制成这支玉簪。
但比起风宸以往在宫里拥有的那些珍宝,这确实算不了什么,重在心意。
风宸看中的也是心意,他在私下里,头上并无华丽头饰,只插一支玉簪,这支玉簪,宋汐初看觉得眼熟,后来才发现,也是曾经送予他的礼物。
时隔多年,她已然有些记忆不清,他却日日佩戴,经年若此,簪身已经磨得差不多了,簪头也失了原有的精致。
宋汐察觉到这个事情,当时便心头一动,寻了玉石,又设计了纹样,便交予了雕刻师傅。
后来忙于天照阁的事情,近几日才取回。
果然,风宸微微睁大了眼睛,他那双秀丽的凤眼,呆呆的样子,居然有几分可爱。
一时间时光似乎倒流,宋汐恍惚又回到了小时候,总喜欢捣鼓些稀罕玩意儿来逗他开心,一来闲得无聊,二来这个弟弟确实可爱讨喜,笑起来的样子更是漂亮,很有感染力。
他惊讶过后,面目便开始柔和,嘴角微牵,似笑,又似感怀,语气轻若幽叹,“你很久没送我这样贴身的物事了.”
宋汐想起自从再遇之后,两人一开始是逃亡,后来淳儿失踪,她一颗心扑在对方身上,后来他主动告白,她也有了意向,淳儿的出现,让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太稳定,于一些细节上,自然容易疏忽。
在这一点,风宸却比她做得好。
正当宋汐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风宸却主动开口了,“这件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
闻言,宋汐忽然就释然了,其实,最不需要客套的,就是他了,因为,他总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总也舍不得让你为难。
…… 与风宸分开之后,宋汐又去找了宋翎和陆时葑,不知是否是她之前说要来,两人都独自呆在房里。
宋汐先来找宋翎,门没锁,宋汐一推就开了,可见主人特意留的门。
宋翎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屋里除了一灯盏,没点火盆,功夫深厚之人,倒是比常人更不畏冷。
几乎在宋汐推开门的瞬间,宋翎便睁开了眼睛,烛光下的瞳仁,既明亮又温暖。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她和风宸在亭中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如今已到亥时,正常来讲,宋翎早该休息了。
“无事,今日大年三十,本也是守岁时间,定会比寻常睡得晚些.”
明知他说的是宽慰之词,宋汐也不戳破,只是笑吟吟地走到近前,将手中之物拍在桌面上。
这是一把剑,剑身三尺,表面并无过多纹饰,整体却显得流畅异常,和宋翎的人一样低调,却又蕴含力量。
“我看你的佩剑已有豁口,想来改换了,便着人打造了这柄,不是什么名剑,你暂且先用着吧!” 这确实不是什么名剑,却是她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铸铁。
宋翎原本的佩剑,还是当日被追杀时从杀手身上顺的,他似也不讲究,将就着使用了半年多。
像他这样的高手,对战常人,武器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更多的是靠自身的力量,剑只是一个出招的载体,真正要靠剑伤人的机会不多。
但宋翎又面临着这样一个情况,那就是和陆时葑过招,两个难分伯仲的高手,过起招来,分毫必争,力量相等,伤的往往的是武器。
陆时葑的佩剑是宋汐当初千方百计搜罗而来的名剑,自然非比寻常,跟随陆时葑的这些年来,不知经历多少杀伐,饮了多少人血,剑身始终崭亮如新,无一丝明显的划痕。
相反,宋翎的佩剑简直就是伤痕累累,与名剑相击多次,还能维持剑形,足可见宋翎的功劳。
如今,宋汐给他打造的这柄剑,固然还是比不上小路的佩剑,总是更抗打击一些。
宋翎抓过长剑,拔剑出鞘,顿时寒光一闪,直晃人眼。
宋翎收剑入鞘,抬起头莞尔道:“是把好剑!” 宋汐也清楚,曾经的宋翎,定然用过更好的剑,得他这句赞扬,更多的,还是她的这份心意。
忽然又想到,在她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两个都不简单,见惯了稀世珍宝,看惯了人世繁华,想要讨取欢心,也只有看心意了。
而心意,往往又是无价,你在他心里,送出去的东西才有意义。
“我也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宋翎将长剑放回桌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艳艳的物件,这玩意儿的材质并不反光,却因为颜色太鲜艳,经由烛光一照,竟让宋汐觉得晃眼,却不是刺眼,而是夺目。
定睛一看,看清楚了,居然是一只红包。
“压岁钱.”
宋翎有些别扭地别开眼。
“我都这么大了.”
宋汐囧,伸手接过红包,话说,他到底是怎么想出送压岁钱这种事情的?这不是小孩子才拥有的玩意儿吗? 心里却很温暖,时至今日,只怕只有宋翎才会给她压岁钱,虽然不知道他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不知道压岁钱的含义。
但可置否,这种行为,让宋汐很感动。
每个大人都有一个童年梦,即便他们已经走过了童年,或幸福,或不幸,他们对于童年都有一份特殊的渴望,孩提的纯真,是成年后体会不到的。
很多人长大了,还希望有个人能像宠孩子一样宠自己。
宋翎一愣,随即低声说道:“我问过府里的奴婢,她们都希望在新年能收到红包.”
宋汐发誓,她看见他脸红了,虽然不是特别明显。
他以为自己弄巧成拙了? 宋汐将红包小心地贴在胸口,由衷地笑道:“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闻言,宋翎才绽开了笑容。
宋汐只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的气息,似乎越来越温暖了。
从宋翎处出来,宋汐毫不意外地又去找了陆时葑,他欢迎人的方式显然更直白,直接把大门敞开了。
屋外风雪肆虐,近门槛的地方已经濡湿了好一块儿,还有鹅毛雪花不停地从外面飘进来,落在地上,顷刻间便化成了水。
陆时葑的屋子里亦然没有火盆,风不断地从门外刮进来,屋内一片漆黑,整间屋子便显得特别冷。
宋汐走进屋子,忙不迭关上大门。
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她便看见榻上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头上那撮呆毛,在黑暗中晃了一晃,顷刻间似乎挺立了一点儿,似乎昭示着主人的精神状态一下子亢奋起来了。
这个身影,她看了很多年,即便模糊,也很熟悉。
他左手握有一长形物体,不用说,定是他心爱的佩剑,右手握着一白色柔软之物,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定然是手帕。
他一得空,就喜欢擦剑,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一种癖好,别人觉得这是怪癖,她倒觉得,无聊的时候,有个事情做,也没什么不好。
几乎在她走进来的瞬间,陆时葑便停止了擦剑,抬起头,黑暗中的眼睛依然雪亮,却又无端透出一种纯净。
“小路,怎么不点灯?”宋汐便说便走过去,娴熟地从一侧的柜子里拿出火折子,吹亮了,点燃了坑桌上的烛台,屋内立即亮堂起来。
他原本模糊的脸,立即清晰明朗起来,秀气而呆板,但你若看了他的眼睛,便会觉得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小路的窗,是最明显的,因为他大部分的感情,都只能从他的眼睛里流露。
且流露出来的感情,又是最纯粹干净的。
很多时候,宋汐只要看着他这双眼睛,都会有一种心要融化的感觉。
如果存在这么一个人,永远不会欺骗她,这个人一定是小路。
他对她,掏心挖肺,肝胆相照,十年如一日,却又别无所求。
思忖间,她看见他头上的那撮呆毛,不再随风而动,却亦然精神抖擞,宋汐忍不住抬手压了压。
他的身体略微伏低,方便了她的抚摸,没有来得一种温顺,像一只被驯服的小狗,眼睛微眯,似有几分享受的模样。
宋汐便笑道:“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不点灯呢?” 陆时葑听话地开口,“风吹灭了.”
宋汐摇头失笑,放开了他,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烛光下,两人平静的对视,他也不说话,宋汐却仿佛从他的眼中窥见了千言万语,颇有几分含情脉脉,经烛光的渲染,莫名显出几丝暧昧。
一阵强风拍打在窗棂上,发出一声脆响,宋汐猛地回神,暗道自己鬼迷心窍。
而陆时葑却在这时微微垂了眼睛,宋汐莫名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不由得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一边故作神秘道:“小路,看看你的新年礼物.”
陆时葑疑惑地盯着桌上的袖珍锦盒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打开。
是一块白玉佩,他拎着麦穗将玉佩垂放到手心里,细细观摩。
正面刻着他的名字,反面刻着平安,这是一块暖玉,大冬天握在手里,那淡淡的暖玉,仿佛要渗透进人的心里。
陆时葑将玉佩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这才才起头,郑重地开口,“我很喜欢.”
“我给你戴上吧!”宋汐取过他的长剑,将剑穗系在他的剑柄上。
陆时葑曾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天下间,也只有她宋汐能碰他的佩剑。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似牵非牵的嘴角,宋汐想,小路要是真的能笑出来就好了。
可惜,她暗地里问了宁璟,说他当初伤得太重,时间也间隔太久,要医治,也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且他也没把握一定就能治好。
宋汐当时听了,有些不能接受,反问宁璟,“你不是神医吗?” 宁璟依旧笑的温润儒雅,“可我终究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做不到的事.”
这事她一直没有告诉小路,给人希望又落空,还不如一开始就无望。
她也在等,等找到真正能治好他的机会…… 回到自己房间,已经到子时,外面的人大多已经睡了,放眼看去四周,皆是黑乎乎一片,早已宵禁了。
兴许过了该睡的时辰,这个时候,宋汐反而睡不着了,人不说特别精神,就是没有睡意。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床顶的雕花。
这个时候,她毫无预警地想起了厉淳,想她和风宸他们热热闹闹地吃过年夜饭,放过烟花,淳儿有没有享受过这些热闹。
他从未提起过他的家人,似乎也没有和其他人亲密相处的经验。
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家人与他相处不好,不值一提,二是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他不愿自揭伤疤。
他贵为太子,昭帝尚在人世,第二种便可排除。
但若说他与昭帝相处不好,又是个值得人深思的谜题。
她听过种种传闻,说昭帝如何溺爱这个儿子,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偏生他最疼爱的儿子,却要处处与他作对。
天下人谈到此,都只会偏向昭帝,一个慈爱的父亲总比一个叛逆的儿子更值得人同情。
昭帝自登记以来,虽未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功绩,却也没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误,在他的治理下,昭然百姓安居乐业,他的功大于过,便算得上是一个明君。
反之,厉淳的名声就太臭了,这是昭帝掩都掩不住的事。
当然了,她不相信厉淳真的坏到传言中的那个地步,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败坏他的名声。
听说厉淳还有个哥哥,一直与厉淳不对付,定然就是他做的好事。
也许天下人都偏向昭帝,她却独独偏向厉淳,这固然有一份私心在里面,更因为她相信,厉淳不是这样的人。
她认识的厉淳,虽然不如淳儿时期那般天真纯良,却也不是传闻中那样不堪。
他看起来或许不近人情,但他的心地是好的,只是难以表达。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昭帝定然做了他无法原谅的事,他才会与之反目成仇。
细细想来,厉淳若真的想要昭帝的命,凭昭帝对他的纵容溺爱,他多的是机会下手,可他没有。
昭帝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足可见厉淳重视这段亲情,乃至于,她觉得,厉淳的本质是善良的,亦如当初的淳儿一样。
只是现在被冷酷的外壳所包裹,不了解他的为人,世人容易为他表象所惑,觉得他是个不近人情的残暴之徒罢了。
不过,眼下她忧心的是,这个新年,他会不会过的很寂寞? 听说他已是昭然名副其实地新皇,只差一个登基大典,她相信,围绕他身边的人并不少。
只是,偌大的昭然皇宫,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是否能有一个人真正关爱他,又为他所接受的人。
而在另一处,遥远的昭然皇宫,又是另一番景象。
厉淳已然搬出太子东宫,转而住进了皇帝专属的宫殿,夜深人静正是安眠的好时候,御书房中,却灯火通明。
能明目张胆用此书房的不是别人,正是厉淳。
此时,他端坐在御案后,凝目看向跪在殿中的少年。
那少年一袭淡黄色衣裳,眉目端正,正是陆慎言。
跟在厉淳身边久了,身上竟也养出几分贵气,时至今日,言行举止,早无半点当初的怯弱无能,反倒透出一种沉稳干练,眼中精光烁烁,任谁一看,都不会怀疑,这是一个精明人。
他如今俨然成了厉淳的左臂右膀,乃至于心腹大将,厉淳处理起这些私事,竟也不避讳他,或许,不屑避讳。
“陛下,要派人继续盯着吗?一有消息便立即通知陛下.”
从殿下到陛下,他转换的无比自如,毕竟,他与秦明筹谋此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如今他说的,却是一月前,厉淳让他去寻一个名叫宋汐的人,若寻得此人,便将她带来昭然。
当初接到这个命令,他对那个宋汐还挺好奇的,因为,他头一次见到厉淳如此关注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且临行时,厉淳再三交代,对那人要执上宾礼,不得对她动粗,不得对她无礼。
当时,看厉淳眉眼中掩藏不住的关心和期盼,他恍惚间觉得,他的殿下变了,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他隐约猜到了两人的暧昧关系,当时他想,这是好事,办起事来,便也格外用心。
那人在西南地区一个部族里,但当他赶到当地,却被告知那人已经离去。
且当地还有一群举止神秘的外地人,他身份敏感,怕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得了消息,便匆忙离开了。
闻言,厉淳垂眸淡淡道:“不必了!” 如今大局已定,虽然还有些漏网之鱼,但那些叛党的余孽,犹如虾兵蟹将,已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他便想把她接来过年,二来,他虽已是皇帝,但登基大典,定在大年初一。
如若她愿意,或许,婚礼也可定在同一天,来个喜上加喜。
想这些的时候,他的情绪没有特别激动,往常易躁的心却莫名变得安详沉静,这使得他面目柔和,周围人都能明显的感觉,他们一贯阴霾的主子似忽然挥散了阴云,显得精神焕发。
这时,他绝美的容颜便格外突出,让看到他的人,情不自禁地忘却他过去的冷酷,只看到他现时的温和。
在两人的感情中,他虽处被动,到底是对她心存希望的,可如今希望落空,他亦没有过激的反应,面目似平淡如初,眼中的光亮却寂灭了一般,整个人都暗淡了不少。
那些好不容易驱散的阴云又慢慢聚拢在他的周围,使得他眉宇间不知不觉就染上了几许阴沉。
陆慎言留意到他那微蹙的眉头似乎流露出一些心事,但厉淳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陆慎言便也不好多说,只卑躬屈膝地退出去了。
厉淳抬头看向门外,暗沉的天空竟然开始落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争先恐后地往地上铺,地上已经被覆上了白白的一层。
新年的第一场雪,竟在不知不觉之中,来到了他的门前。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厉淳站起身,离开御案,走出屋子,站在走廊下,看着檐外的飘雪。
几缕寒风夹带着雪花打在他的脸上,那凉意,冷到了他心里。
你那里,下雪了吗? ------题外话------ 先更八千,珂珂在慢慢回归,我没有放弃文文,坚决不烂尾,希望大家也不要放弃我,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