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汐见他不说话,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不喜欢?”
宁璟回神,光滑饱满的指腹划过白釉绿彩戏杯的边缘,唇瓣漾起一丝浅浅的微笑,“不,非常喜欢……”
……
傍晚时分,宋汐回来的时候,风宸正坐在榻上看书。旁边开了一扇窗子,柔和的余晖轻轻地洒在他的身上,一层层的,像是给他着了色,一袭雪衣,却让人感觉无限温暖,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息,唯美如画。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风宸抬头,看见她,清淡的眼眸像是被什么东西点亮了,一瞬间的璀璨,竟比窗外殉烂的夕阳还要耀眼。
看着这样的他,宋汐不免晃了一下神。
她的宸宸,是如此美好,值得世间最好的对待,偏偏喜欢上了她。
在感情上,宋汐就认真了那么一回,却是惨败收场。如今,对于爱情,她是顺其自然,得过且过,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好合好散,多少有些在现代时的作风。却比那时候要认真负责许多,亦如她对淳儿,赢得了他的身心,就对他负责到底。已经负债的自己,又如何再给宸宸唯一,这对他,不公平啊!
思忖间,她已来到他身前,他伸出手,贴着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自捅破窗户纸以来,两人的相处模式,便一直亲人有余,恋人未满。
她因着愧疚心疼,便也纵容了他这份暧昧。
风宸见她眉宇微蹙,似有心事的模样,遂关切地问道:“岚岚,阿璟怎么说的?”
他知道她今日去宁璟那里拿解药,心中一直记挂着这事。若是寻常毒药,宁璟不出一天就能配出解药,此次却足足用了十日,可见宋汐所中之毒,非常棘手。
宋汐遂收起满心思绪,安抚一笑,道:“并无性命之危,只是毒素已入肺腑,必须三日服一粒解药,免得药力无法化解,反成毒素。要完全解毒,需要一段时间。我的武功,必然也恢复得缓慢。”
宋汐语气愁苦,看来对不能很快恢复武功一事,有些失望。
风宸凝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片刻后,还是缓缓开了口,“阿璟擅长金针渡穴,你可以叫他给你施针,以此催化药力,解毒时间至少缩短一半。”
闻言,宋汐眼前一亮,兴奋道:“真的?”
风宸微微垂了眼眸,“以往,我曾看他如此替人解毒,自然是真。”
宋汐颇有些不满道:“有如此良法,宁璟怎么不早说,非得通过你的口来告诉我,这不瞎耽误功夫么!”
风宸苦笑,目光落到两人相握的手,目光便顿了顿。
宋汐若是男人,宁璟自然无诸多顾忌,但她是个女子,还是他的心上人,男女授受不亲,宁璟怕逾矩。宁璟是个通透人,之所以没自己说,是将此事留给自己做决定。
而风宸自己,到底有些私心,不希望宋汐和别的男人有过多亲密接触,但事到临头,终究不忍让她失望。
她与他之间,他注定是输家,且永无翻身之地。
“宸宸,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宋汐凑近了开口,方才是她发呆,眼下倒是他走神了。
风宸回神,垂眸掩去眼中的异色,“今日,云华公主来访。”
宋汐有些惊讶,沉思道:“云华公主?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五年前缠着你非要嫁给你的那个武安国的小丫头?”她微微一顿,言语间多有打趣,“听说她对你一往情深,至今未嫁,皆是因为你,此次可是专门为你而来?”
“岚岚,我心意如何,你最清楚,便不要打趣我了!”风宸微叹口气,眼中有些难抑的苦楚。
虽然只是玩笑,他还是受不了她将他推给别的女子。
这话说实在无奈,宋汐不好再埋汰他了,正色道:“你要说的,应该不止是这件事,而是代表安国皇帝的人前来与你接洽了?”
说到正事,他也收起了情绪,认真道:“的确,安云公主难以当此重任,前来接洽的是她的侍女。”
宋汐嗤了一声,“只怕是安国皇帝安插在安云身边的眼线,对自己的姐姐尚且如此,这位安国皇帝很是谨慎吶!在我们做出选择之前,率先递出橄榄枝,可见这位安国皇帝心思很深!”
风宸点头,眼中有一种异光,“他是个智谋手段不输于我的男人,至少,给天下人造成昏君的假象,却能将整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明明”肆意妄为“,仍旧是朝中重臣誓死效忠的对象。这一点,我自叹弗如。”
宋汐一笑,“宸宸不必妄自菲薄,若非是我,你早已是风陵之主,其成就必然不在安笙之下。”顿了顿,又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那个安国皇帝很是好奇,毕竟,他是我们接下来的合作对象。”
不过,这种以利益为系的合作是暂时的,只要利益不在,随时都可能土崩瓦解。更甚者,接下来的天下之争,彼此还会因为争夺领土,反目成仇。
说起这位安国皇帝陛下,真实年龄比这世的自己还要小上两岁。从小到大,其人最出名的唯美貌而已,是以宋汐这么多年来鲜少注意他。也是近几年来他登基为帝,逐渐显露政绩,才让宋汐另眼相待。
不过那时,她忙着帮风曜夺取皇位,自然没时间去关注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如今因着利益关系,这个人才正式进入她的视野。
那其实,也是个充满秘密的男人。
生的也是一张绝色面皮,至少,在武安国人眼中,他的地位丝毫不输于风宸,因为对自己君主的狂热忠诚,形象在国人眼中。更加高大也不一定。明没有展现出什么特别的才能,偏生在他治理下的武安国,比之前安国皇帝的统治,还要来的安定繁荣,这是盛世的前兆啊!从表面上看,似乎是他臣子们的功劳,但是,没有这位陛下的默许乃至于推波助澜,绝对没有这样的效果。可见,这位安国的年轻帝王,非但不是传说中的中庸无能,反倒聪明绝顶,他在韬光养晦,并且十分擅长隐藏自己。
明明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又是武安皇室唯一的皇位继承人,更是武安国帝后的掌中明珠,成长的路途,一帆风顺,又是如何养成这般深沉的心思?
安笙吗?仅仅是念到这个名字,她便有一种棋逢敌手的兴奋。
我期待与你的对决!
看宋汐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安笙如此感兴趣,风宸心里无端涌起一股不安。
安笙,但愿你不是我的绊脚石……
……
夜晚,一个黑衣人从后门悄然造访了宸王府,被门房引着,一路来到风宸书房。
仍旧是白日来的地方,但主座之下,白日里安云坐过的地方,赫然坐了一个年轻男子。
这青年长得真俊,额头饱满,眉毛浓密,形状几乎是完美的丹凤眼,眼神幽深锐利,像是能吸人魂魄的无底洞。秀挺的鼻梁,丰满的嘴唇,五官深刻得有些西域风情,偏生有十分符合中原的审美,简直让人一见难忘。
这般容貌气度,若为女子,那也是相当漂亮的人物。
且她坐在宸王身边,两个俊秀的人物,当真绝美如画。
知秋进来之后,宋汐也在打量她。
这少女不过十七八岁,身形比之寻常女子要高,但在武安国中却算是矮的,面容仅是清秀,办起男装,倒十分相宜。这就是那位安国陛下所调教出来的人么?
宋汐首先开口,“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她自己就是女扮男装的高手,是以寻常人的障眼法根本骗不过她的眼睛。
“奴婢知秋。”她自称奴婢,神色却不卑不亢,淡定从容,倒是让宋汐刮目相看。
宋汐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知秋姑娘,请坐……”
谈话进行了一个时辰之久,除了当事人,无人知道这一个时辰之内他们说了什么。
当知秋从宸王府后院走出来的时候,大吁了口气。
和这些绝顶聪明之人打交道,饶是知秋,也感到吃力。
幸好,陛下在信函里教过她如何谈判。
不过,一想到那位宋姓公子,知秋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整个谈话,几乎都是此人主导,宸王这个主人,反倒说的少。虽然可能是宸王授意,那人代为发言,毕竟,宸王身体不好,不宜太过耗神。
但是知秋用话试探,这人竟能圆的滴水不露,可见此人心思之缜密,头脑之聪慧。其所言,并不仅仅是宸王授意,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她参与定夺。
宸王身边何时多了个这样的人物?
她一副主人派头,宸王却多有纵容,可见两人关系紧密。
走出屋子,她往回看了最后一眼,正好看见那人抬手触碰宸王额头,柔声问道:“宸宸,累坏了吧!”
而那位在谈话间冷淡到底的宸王,却在此时绽开了笑容,这笑,与对平常人不同,带了柔情在里面,恰如冰雪笑容,百花齐放,美丽不可方物。
如此聪明,且有深得宸王信任乃至于宠爱,她要不要告知陛下这个人的存在呢!
……
自那日以后,安云有事没事便往宸王府跑。
因着安云是维系双方表面上的纽带,风宸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没事的时候,还是会见上一见。
但是态度上未免显得有些敷衍,倒不是他礼数上有什么怠慢,相反这方面做得很好。只是稍显冷淡的态度,又总是借口送客,长眼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用委婉的方式提醒对方知难而退。
偏生安云是个没眼色的,就算看出来了,也会装作看不见,来的一如既往的勤快。
头两次,她都没发现宋汐,来的次数多了,就开始注意这么个人物。
这个人,离风宸实在是太近了,只要两人在同一个地方,必定形影不离。
她看宋汐推风宸晒太阳,看她为他端茶倒水,执笔研磨,甚至于他的头上落了一片树叶子,都是宋汐轻轻为他摘去。似乎,能这么近距离地靠近风宸,只有她。她也看到过风宸对她的笑,笑的温柔而多情。
这两人看着不像是上下属的关系,宛若一对心心相印的璧人。她本来也没觉得风宸对她的态度有多冷淡,因为印象中他就是这个样子,但看过他对宋汐笑过,这种待遇区别便明显了。
她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若换了别人,给她这样的脸色,她早就发飙了,偏生他是风宸,她便只能捏着藏着忍着,哪怕心里酸的厉害,也不敢表现出丝毫不快。
她怕破坏她在风宸心目中的形象!她不知道,为何在这个人面前,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小心敏感,乃至于一贯火爆的脾气都收敛了许多。也许是喜欢他太久,用情至深,又对未来抱了太大希望,即便用她为数不多的智慧,也要小心经营着。
她不责怪风宸,却不代表她不仇视宋汐。
继风青岚之后,她已经被他列为头号情敌。
安云才不管风青岚是风宸的姐姐,宋汐是男人这些在常人眼中根本不需要防备的事实,在安云看来,只要对她的感情形成阻碍,就是她的情敌。
她也曾问过知秋,“那个宋汐是不是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我总觉得她跟风宸之间,太过暧昧,我看一点也不像个侍卫。”
知秋眼睫一颤,淡淡道:“那宋汐是个男子,与宸王殿下根本就不可能,公主就不要草木皆兵了。”
知秋觉得,宋汐很有问题,和宸王之间哪里是暧昧,简直就是有什么。
她爱慕过人,深深体会这种感觉。即便隐藏得再好,风宸看宋汐的眼神,比起旁人,也是大不相同。那是一种恋慕至深的眼神,当两个人视线相对,就会形成一个旁人难以插足的世界。
发现这个秘密,她当时很吃惊,心里有太多疑惑。宸王对风青岚情有独钟,陛下说的,总没有错,怎不到半年,便移情别恋。但旁人的男欢女爱终究与她无关,只将此事记下了,免得犯对方的禁忌。
至于安云,她是可怜她对风宸一片深情,但当她与安生利益相冲,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她的陛下。故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即便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告诉安云,免得她气怒之下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蠢事。
她如此说了,安云却不相信,眼神凝重而执拗,“我总有一种直觉,这个宋汐会成为我和风宸之间最大的障碍。”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确的,尤其是对情敌。
这种感觉,似是而非,毕竟是臆测,看在风宸的面上,是以安云并未做出什么针对宋汐的事情,这多少让知秋松了口气,却片刻不松对安云的看管。
……
自墨烟走后,这段日子,风隼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情圣,此情圣非善于风月,而是对一段感情在乎到一种境界。
一天中大部分时间,他都可以守护着自己心爱的人儿。虽然淳儿并未给他任何回应,他却很满足。风隼目测着两人的距离,微微笑了。
十日前,他还只能靠近他三步远,如今却已然能离他一步了。
他们的开始并不美好,过程也颇为坎坷,但是他对两人的未来很有信心。
即便是,淳儿一直这样痴傻癫狂,他也会将他照顾得很好。也许,对淳儿来说,他就如眼前的一块假山石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但他总能习惯自己的。
一开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渐渐地,便有些不满足,但他又不敢触碰他,唯有对他说话,让他熟悉自己的声音。
他滔滔不绝,淳儿却几乎没给过他一个正眼,但风隼很自得其乐,只因为对象是他。
这一日,小环告诉他,淳儿开始说话了。
风隼欣喜若狂,觉得自己的守护终于有了回报,但当他来到他的身边,听清他说的是什么,笑容却慢慢凝结,整个人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淳儿,我是想拿你当宝贝来宠来疼的。”
“我想把你放到平等的位置上。”
“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我等着你,长大。”
“淳儿,你喊的真好听,再喊两声来听听。”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让风隼诛心,像极了欢爱时暧昧情话。
说这些的时候,淳儿的表情是鲜少的生动,眉目会柔和起来,嘴角也会笑。这个时候的他无疑是美丽的,加之这些日子虽然疯癫,却吃得极好,作息规律,脸颊上长了点儿肉,起色也好起来。
这一笑,当真美艳不可方物,人望着他,简直就要陷入他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里。
风隼难得没有心情欣赏,心里反而酸的发苦。
此时此刻,他或许有些理解,淳儿的坚贞倔强,正是因为心中有爱,他爱极了那个人,她的承诺,在他心里重逾千斤。
她的这番话,不知要在他心里怎样千回百转,才会在他疯癫时,还铭记在心。
风隼甚至于有些嫉妒起那个人,那个淳儿曾让他寻找的青年。他深觉得一种痛苦,那就是你爱的人明明可以接受男人,那个人却不是你。
他又觉得不甘,那不过是个相貌平平的男人,自己除了年纪大一些,哪一点不如他。权势,地位,以及对淳儿的宠爱,他可以做的比那个男人千百倍。
但是,这些在淳儿心里,只怕一文不值。
他是这样纯真,对爱情如此坚贞,那是可以把感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只这一点,便让风隼深深无力。
唯一的欣慰便是,淳儿开口说话,意味着病情有所好转。
假以时日,说不定他能更正常一些,认得自己。
想到此,风隼又充满了干劲。
他忽然想到,此前墨烟说淳儿的疯病是闷出来的,虽然不可全信,好歹也有些道理。
风隼遂决定带他出门散散心,小环是一定要带的,有她在,淳儿会安静很多。两个仆从跟在身后,阵仗不大,却显得比较随意。考虑到淳儿的外貌,风隼让小环给他带了一张面纱,如此,也不至于太显眼。
一行人坐马车到了闹市口,方下车来,风隼和小环一左一右地走在淳儿身边,两个仆从紧随其后。淳儿自己不会走,便由小环牵着,风隼这时候倒是不怪她逾矩。
风隼一直在观察淳儿,发现他脸上的神情仍旧木然,目光呆呆地望着前方,即便身处闹市,他的身上却自成一种宁静。好比闹市街头的一道独特的风景,引得路人争相回顾。
风隼却只觉得挫败,如何才能把他从自己的世界中拉出来呢!
忽然,淳儿不动了,这是他第一次自主地停下来,不禁让风隼有些吃惊,忙问道:“淳儿,怎么了?”
淳儿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但他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某一处,涣散的眼眸似一下子有了焦距,变得很有神采。
风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直落在街边的一个乞丐。
那乞丐倚靠在墙垣边,蓬头垢面,衣裳褴褛,面前摆了一只破碗,碗不大,却十分干净,让人联想到是他吃饭的家伙,但里面却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出其不意地,淳儿动了,他在风隼和小环惊讶的目光中,走向了乞丐,又在离他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住。
那乞丐被头顶一片阴影遮住了阳光,不由得抬起脸来,那张脏兮兮的小脸,除却一双眼睛,几乎看不出别的颜色。眼珠很黑,也许是饥饿的缘故,目光显得有些干燥,仰视着看人的时候,无端显得可怜。
干净漂亮的淳儿站在他跟前,形成强烈的对比,云与泥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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