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阳光明媚,微风吹过之后不会让人觉得凛冽,只是带过一丝携着绿意的清香。
春日是极美的,公园中的草地被一寸寸抚绿,道路旁的樱花飞舞着,让人似在梦中。亲人朋友相约一起出去踏青,面对忙碌的生活都能鼓足了劲儿去打拼,因为这个时候的阳光太过美好,美好到让人忘却不快,这样的美好值得他们去享受。
此时,市中心最大的酒店停车场内豪车云集。此时已经中午了,按理来说不管是举办什么活动,此时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然而宾客却仍旧不断向内涌去。大厅内已经被包场,人们借此机会攀人情、谈生意,吃喝玩闹均是一派热闹的景象。马路上走过的路人见了这样久违的壮观景象,笑道:“估计又是哪两个家族联姻了吧,婚礼弄的这么盛大。”旁边的人也笑了,摇摇头道:“嗬,这豪门的婚礼都是用钱砸出来的,谁知道当事人心里怎么想?要我说啊,这越是豪门,就越是封建。”
陈述事实,却也带着玩笑的语气并不显得有丝毫妒忌。在他们看来,有钱人家的关系太过混乱,时不时爆出的新闻也让他们觉得,还是开着自己家并不奢华的小车,带着孩子,一家人出去野餐比较惬意些。
这便让人想到了那句:“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虽然如今城市中高楼林立,失去了些先秦人民体验过的的美好意趣,但出去游玩总归是令人期待的事。
乔熙也走在人行道上,正巧听到了旁边的人在议论这些豪门联姻如何如何。她心中一动,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试探着朝酒店走了过去。她为了降低存在感,便一直靠着边走——她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这样。正门前方,价值不菲的高大喷泉将水珠溅落,冰冰凉凉的很是刺激,也给空气带来了一丝芬芳。一些小孩子在水池旁打闹着,远处的保安懒洋洋地沐浴着阳光,也懒得将他们赶走。路过喷泉的时候,许多水在孩子们的拍打下飞溅到她的身上。她摸摸头发,又低头看看裙子,还好没有湿。
深呼吸了一次,乔熙挺起腰板,从道路的侧边走到了红毯在正中央,带着就义一般僵硬的微笑走进了大厅。但在真正看到人来人往的时候,她眼中闪过了一丝狐疑,难道她真的把地点记错了?
她走上前,想要询问面前走来的人,想知道这里举办的到底是什么活动。而那人竟然像没有看到一般,径直从她身体中穿过——无任何异样地,一直带着公式般的微笑,端着一杯红酒,继续找人攀谈。
乔熙见到这样的情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后轻轻笑了笑。是了,她已经死了,如今是一缕魂魄了。既然没有人能看见她,那还怕什么?直接上前去看情况就行了,就算是走到走错了会场,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目光穿过说笑的成年人、玩闹的小孩子所组成的人海,她看到大厅正中央的舞台旁站了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人。这人西装笔挺,与前来敬酒的人客气地谈话,不同于宾客们绽放的笑容,他的表情很合时宜:不见一丝喜悦,但眼神中却也毫无悲戚。
被外面的人以为是婚礼现场的舞台正中央,被人认为应当摆着花环、站着司仪的地方,现在摆放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儿眼神清亮,带笑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看起来让人很愿意亲近;下巴有些尖,但两颊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消去,她的头发没有做什么花样,柔柔顺顺地披下来别在耳后,似乎并不在意这样弄会让自己的脸型不够完美,如花一般绽放的笑靥透露着青春的气息。
只可惜,这张看了之后甚至让人砰然心动的照片是黑白的。
这是她,乔熙,的遗照。
一直站在旁边接待客人的中年男人是她的叔父,儿女双全、夫妻和睦、事业有成。她的父母去世之后,叔父接纳了她,当然,也尽数拿去了她父母所留的财产。叔父和婶婶对她并不像电视剧中那样黑心,堂弟堂妹也并不过于尖酸刻薄。在外人看来,这家人对她的接纳和友好完全不像是大众眼中黑了心肝的“商人”的做派,对她是真的极好。
乔熙一点儿也不能否认。她曾经看过许多豪门中的黑暗故事,之后甚至研究没有像其他商人家的孩子一样学习经济和管理,而是去学了法律。在浩如烟海的法律书籍中想象着,以后叔叔婶婶吞取她财产的时候她该怎样维护自己的利益,然后过自己的生活。她第一次在家中宣告选了法律之后,她的叔叔婶婶虽然有劝她改学商科,但她可以看出,这一家人都是极为开心的。毕竟一个经商毫无头脑的姑娘根本无法戏剧性地变成一匹黑马来要回自己的股份。乔熙成年之后暗示了他们几次,想要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们商量了一段时间之后,见乔熙竟然一直在研究继承方面的案例,没有多说什么的竟然同意归还大部分。唯一的插曲就是她准备自立门户之时,知道此时的堂弟堂妹跑来狠狠地骂了她一通,说她白吃白喝不知感恩,一成年就想恩断义绝,父母已经说过还钱了,她却还要往律师事务所跑,简直是一个白眼狼。
她无话可说。在这个家里面每个人对她都不能说是特别坏,只是叔叔婶婶无意中露出的冷漠和堂弟堂妹开过了头的玩笑都像是一根根细细的小针扎进了她心里。这些针扎进去的时候只有一点点疼,原本不必过多在意,但扎的多了,扎的时间长了,就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无论他们一家四口多么温暖,就算他们的亲情没有被金钱腐化,她却永远是一个外人……乔熙回想到这里,自嘲地笑笑,或许是她奢求的太多了吧。
也许上天也觉得她不知恩图报,就是个该死的白眼狼,于是这个即将可以拿回财产、过自己的生活的年轻女孩死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
此时她所站的地方,是她葬礼结束之后的酒宴会场。黑色的幕布、黑白的照片、写着“奠”字摆在四周的花圈却没有任何让人感到悲伤肃穆的感觉。一单单商业交易在这样一个相聚的场所成交,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酒宴已经结束了,宾客散尽,只剩服务员在收拾残局。花圈和照片都被废弃了,大堂经理只是吩咐道:“拿去处理掉吧,收拾干净之后还要布置后天的婚礼会场呢!”
乔熙来不及对自己的身后事感到哀戚,她连忙追了出去,正好看到叔父一家人在上车,她看了看自己此时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虚浮的脚,下定了决心。她穿过堂弟堂妹的身体,轻轻坐在了车的后座中央——事实上她几乎没有坐过这家人的车,因为他们是一家四口,车里根本没有她的位置。刚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婶婶和堂妹会想出各种理由或者暗示她不要同去。后来,她面对这些事情时,已经是淡然地说她已经约好了同学出去,祝他们玩的开心。
“爸,酒办完了之后还有什么事吗?”堂妹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叔父一边开车,一边道:“都结束了,我们家可以过以前的生活了。”
堂弟与堂妹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翼翼地道:“可是她不是还找了律师吗?她这一死,又要有一轮财产继承吧?”
“不会,她还没有起诉我们。而且那些财产我们停留在拨出来的准备上,还没有转给她。她死了就死了,不会有任何后续的问题。”
乔熙听着这些话,心凉不已。就算他们再冷漠,朝夕相处那么久,她也只是“死了就死了”吗?
“好了,葬礼和酒席都办的很好。她死的也有面子了,咱们的面子也有了,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咱们一家人出去散散心。”叔父道。
“这样不太好吧,那别人会怎么想。”堂弟反对道。
“没事,我们就说去调研你大伯他们一家人了。做个面子,然后放心玩就行了。”婶婶语气欢快了起来。车里的一家人也因此抛开了沉重的话题,有说有笑起来。
乔熙跟着他们回到了家,无视他们的说笑,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这里已经被人打扫地彻底变了模样,不留一丝她的痕迹。她转身,听到客厅飘来的声音里话题还是关于她的财产,她轻轻地道:“就当是给你们的谢礼吧,再见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栋房子。
当然,没有人能够听到她说了什么,他们也看不见她。
而在别人的家中或者办公室里,参加完酒席的客人们回去之后纷纷向下属吩咐道:“把最近外扩的产业都缓一缓,过了年再说。”
这是为什么?乔熙有些迷惑,不过只是停留在好奇而已,她并不在意这些商业策略。但是,她又偶然地听到有人说:“梁家的大少爷刚死了不久,乔家这个又出了车祸。怎么想都觉得瘆的慌……”
她轻笑,真是迷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