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面容称不上俊朗却丰神奕奕,剑眉星目,眉眼间有超越他这个年纪的刚毅和深沉。笔砚阁 www.biyange.com他的气息和嬴荧玉完全不同,但却能看得出来一母同出的五官棱角来。他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深黑色的尊贵棉服,上面绣着只有王者才能使用的花纹,手上还挽着刚刚射杀白狼王的那只弓。
有那么一刻,嬴荧玉看到了他的焦急。
是哥哥啊!
哥哥。
嬴荧玉想伸手,但是她完全抬不起刚刚用完剑的手,她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在撑起自己压在玄绫身上的身体了。玄绫浴血温热的身体在自己的身下静悄悄地躺着,嬴荧玉伏在上面,能听得见她起伏的心跳,能闻见巨大的血腥味混合着骏河兰的香气。她的头撇在一旁抬不起来,看不见玄绫的眉目面容,她心急,却无能为力。
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嬴荧玉根本没有其他的念头。她的心被狠狠地拧紧了。
嬴荧玉以为自己睁圆了双目,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睁开了一条缝。她气若游丝地说着:“救她。”可惜谁都听不见。
忽然两双有力的手将她横空抬了起来,一句“荧玉小妹”飘渺入耳。那是哥哥嬴渠梁的声音,有力刚毅,令人安心。然后嬴荧玉便被放到了一旁的支架上。她的胸口因为过度用力疼得厉害,冰冷的空气又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马上就有几人围了上来,但都纷纷不敢动手。
毕竟,这可是大秦的公主。
赢渠梁的声音愈发遥远复杂,听不真切。她还想看一眼玄绫,还想确认她的安全,发现几个人已经抬起躺在地上的景监巫辛等人,开始往轺车上送。景监伤得最重,上面的血都顺着支架往下流淌,还好哥哥的近卫都是从军打仗的军人,包扎技术超群,景监几人倒不至于失血过多而亡。
嬴荧玉咬着牙齿不让自己昏睡过去,瞳孔依然对向躺在地上的玄绫。长袍散落一地,玄绫绑住长发的发髻也不知去向,三千青丝散开去。她就像是失去方向而掉落的纸鸢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知为何,嬴荧玉的眼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她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从内而外的疼痛。
然后,她的目光里出现了嬴渠梁的身影。她的哥哥啊,真的是一个闪耀的人,是一个天生的王。他走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那粗糙厚实的手掌给人以定心的感觉,他说了什么,嬴荧玉的耳边嗡嗡的听不清。
但她知道,有嬴渠梁在,几人的命是保住了。
很快,有人就在嬴荧玉的身上盖上了兽皮,一下子身体就温暖了起来。她是大秦的公主,规制是最高的,专门有一顶软榻,几人抬着。
她感觉到嬴渠梁紧了紧自己的手之后松开了,然后在眼缝之中看到他褪下了身上的长袍,蹲下/身子盖在玄绫,然后将她横抱了起来。在他的怀中,玄绫显得如此小鸟依人。她的长发和他的黑色棉服融为一体,她的头枕在嬴渠梁的胸口。嬴渠梁转身,逆着亮光,嬴荧玉看不到玄绫的容貌了。
她的双眸随着嬴渠梁霸气的背影渐渐阖上。
是了,英雄救美。
从古至今被人津津乐道的美人传说,今日一见真叫人百闻不如一见。若自己是听众确实应当被这样的故事感动。她眼前的画面犹如一幅画,哥哥的墨色长袍包裹着如冰雪般清丽迷人的受伤的美人儿。
嬴荧玉觉得自己定是伤到了内脏,要不然怎地呼吸都扯着筋肉难受。
嬴荧玉的意识逐渐模糊,直到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身体是温暖的,可脑海里却混混沌沌地闪过无数画面。
继而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嬴荧玉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看着面前那个蓄上胡须,眼角开始展露皱纹,却依然不失威严的男子拿起了一件外衣,然后喊来了近卫的首领卫定。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即便在亮堂堂暖和和的屋内,嬴荧玉都能感觉到一丝凉意。心中更是一片凄凉。她是个好妻子,是那个时代最为标准的好妻子。
她的身子自从一次风寒之后就不大好,现在有了身孕就更差了,动不动就呕吐晕厥。但她还是为卫鞅正了正衣冠,这是她作为妻子的职责。
“夫人不必担心,你先睡吧。今夜我应该不回来了。”卫鞅的话的虽然是关切的意思,但语气却没有什么变化,反而有些焦急,眼神不断地飘向窗外的大雨。
卫鞅握住了嬴荧玉慢条斯理的手说道:“夫人先休息吧。”他阻止了嬴荧玉继续整理,嘟囔了一声“是要打雷了。”便匆匆地带上几人从后门离开了大良造的府邸。
这样的日子并不少见,嬴荧玉心知肚明他是要去寻白雪。他把此生仅有的片刻温情全都给了白雪,哪怕自己怀着身孕,这下雨打雷的日子,他第一个想起的还是住在郊外的白雪。
嬴荧玉有时想,要是自己是白雪就好了。即便不要这公主的身份又如何。但现如今却骑虎难下了,他们成了亲,成功地将卫鞅绑在了秦国皇室这一边,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量造。他的人在自己的身侧,却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国事狂人。
嬴荧玉虽然难过,但依然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既然他不回来,那自己便为未来的孩子做点女工吧。嬴荧玉迈着沉重的身子,走到一个木台前,刚想动手,又觉得身体不舒适地很。
看来,她当真没用。就连小小的手工活都做不好。
嬴荧玉摇了摇头,心中发涩。不过也是,这大秦的国运蒸蒸日上,哪还需要她做什么女工啊,随便吩咐一声,下面的女婢们一个个都心灵手巧。只不过要做母亲了,总希望为孩子做点什么。
今日累了,就先休息吧。
嬴荧玉脑子里胡乱地思索着,场面一转,她的小腹竟然已经空空荡荡的,早已没有了孩子。
我的孩子呢?
又是一阵剧痛。嬴荧玉突然想起,她的身子太弱了,根本就生养不了孩子。所以孩子没有挺过几个月,就化作了一滩血水。她太疼了,心里疼,身上疼,疼到后面,她都麻木了。
卫鞅就站在旁边,憔悴却没有太过于难过的情绪。他安慰自己,孩子还会有的。但嬴荧玉心里知道,不会了。现在的她保不住这个孩子,将来的她就更加没有身体可以护住他。她没有这个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嬴荧玉觉得那种疼来得犹如针扎,到不似大棒槌捶上去的剧痛。她不知道要回卫鞅什么,只是绝望地看了他一眼。她一点都不恨卫鞅,更不恨白雪。她恨自己,比想象中还要恨自己。
太累了,再睡会儿吧。
“荧玉妹妹,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字?”玄绫清冷的声音响起,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啊,我不认得。”嬴荧玉有些不好意思,她识得大部分字,但是对于某些生僻字,她可真的不认识。
“我教你,这个字念茕,意为孤单忧愁。”玄绫的声线淡淡的特别好听。比任何人都容易让嬴荧玉安定下来。她喜欢玄绫同自己说话。
“这个字好悲伤。我不想学。”嬴荧玉听到之后心里一疼。
玄绫的目光是宠溺的,她没有看过的那种宠爱。“那就不学。”玄绫宠溺地说道。
不学就能不孤单,就能不忧愁吗?
嬴荧玉看着那双能让人镇定下来的目光,似乎想从那个深潭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里面泛起阵阵涟漪,像是丢进一块石头的湖面,看不真切,却又又有一个声音在重复着:“顺着你的心意。”
顺着心意就能不孤单,就能不忧愁吗?
嬴荧玉好像不敢承认确又不得不承认,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如同深宫中老旧的烛台,一点一滴孤独地燃烧自己。
嬴荧玉的头晕得可怕,天旋地转,日月颠倒。她想要伸手去扶住什么,全都扑了个空。她像是跌入漩涡的一叶扁舟,只能随着这个漩涡沉入海底。
“公主醒啦!”阿琴哭腔中带着惊喜,声音穿透耳膜,嬴荧玉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自己的母后,那张慈祥的脸端视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担忧。旁边的阿琴也哭肿了双眼。她从小就进宫服侍嬴荧玉,这都快一年没见了,没想到是被君上命人抬回来的。
“身子感觉如何?”
“母后,疼。”嬴荧玉鼻子一酸,眼泪就从眼角倾斜下来。她还是没法面对母后的时候装坚强,在她的面前,自己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乖娃儿,哪里疼,母后给你揉揉。”
“不哭不哭。”
嬴荧玉看着那张年迈的脸上露出的心疼,眼泪涌得更凶了。她浑身都疼,大概是脱力了又受了伤,所以整个人放松之后醒来,整个人像被拆了骨头一样疼。
好在嬴荧玉算是受伤最轻的,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大夫做了处理,过几天就会没事。没有伤筋动骨,好好休养几天,就能起来活动了。太后看着脸上都有血痕的嬴荧玉心里可是后悔极了,好好的女儿干嘛让她跟着景监这样的糙汉子到处跑国事。
但是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这短短的八字又印在每一个老秦人的心口。
“君上到。”门外响起通报的声音。
所有人都匍匐下身子,对着进来的至尊至贵的嬴渠梁行李。
“荧玉小妹醒啦!”嬴渠梁看到睁着眼睛的嬴荧玉,高兴极了,快步走了过来。身上的行军棉服已经换成了拖地的黑色象征玄武水德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