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绥再一次替易祛除了萦绕在身体上的恶浊之气, 这事其实做起来十分吃力, 饶是温绥也有些吃不消,为了不被易看出来,她只能放轻动作,缓缓吐了一口气, 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但是易比她想的更加敏感一些, 他拉好自己的衣服, 沉默片刻还是上前拉住了温绥的手, 就在温绥感觉心里一跳的时候,易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腕上,用些灵力稍稍查探了一下。
稍稍一触后,他放开温绥, 将脸朝向她的位置,认真的说:“你的灵力耗损太过严重,这样下去对你寿数有损, 不用再替我祛除恶气了。”
“我想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不能再拖累你。”易心底满是歉疚, 还有从前从未有过的心疼。他其实早就该离开的, 即使温绥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不会被恶气侵蚀,他也不该大意的一直任由她耗费许多灵力。
可易也知道, 自己之所以不愿离开, 并不是因为温绥能帮自己暂时抑制恶气, 而是有着其他原因, 这原因说来,令他有几分惶恐。
只是短短时日的相处而已,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面前这个女子产生那种特殊的感情,事实上在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时,他的心就被攥紧了,那声音仿佛来自于前世,给他一种太过熟悉的悸动。
他从未尝过这种滋味,也不知该如何去表达,如今这个情况,他就算心有他念,也是万万开不了口的。而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不拖累她而已。或许等他解决了面前的难题,就用更好的面貌来见她,到了那时,他大概才有可能得到同样的感情,如今这个狼狈糟糕的样子,他实在不觉得温绥对自己会有什么想法。
温绥这回没像之前那样忽悠他一直留下,而是叹了一口气说:“族中的长老们要我早些找人成亲,为族人留下继任族长。”
易静了片刻,才声音迟疑的问:“那……你是否很快就要成亲了?”
温绥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闻言嗯了一声说:“长老们正在为我挑选夫婿。”
易就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没有任何立场说什么。
温绥没等到他问那句“那你有没有答应”,也就不好顺势往下说,只能把一肚子话憋了回去。她们认识其实不久,她对这人有意思,这人肯定完全没发现,他含蓄内敛,想来是不习惯巫族人那种直来直往的示爱。
而温绥几天前决定那件事之前,就给自己划了一条道出来。今日要是易问起,她就直接告诉她,要是不问,那这事就不提,算是她一点私心。
咳嗽一声,温绥转开了话题,“明日就是我们族中的鹿神祭了,到时候你也去一起参加吧。”
易动了动手指,摇头,“那是你们族中盛事,我一个外来者,实在不合适贸然前去。”
温绥:“你是我重要的客人,我邀请了你,你要是不去,我心里可要难受死了,你瞧我为你祛除恶气耗费了这么多的灵力,这么一个小小要求你都不愿意答应?”
易还是不太习惯温绥这种带着点亲昵的说话方式,听她说话就感觉耳朵痒痒的,但是同样的他也没法拒绝,于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鹿神祭典非常盛大,到了祭典当日,温献部族人穿着盛装,头戴各种鲜艳花草,结伴在山林中徘徊呼喝,等到日落时分来到圣地外围,用灵力汇聚成的火焰点燃圣地外围的百盏巨大火堆,众人要围着火堆吟诵古老的巫语歌,跳起巫神舞祈求巫神庇佑。
祭司留在外围住持部族人的祭司,族长和长老则进入圣地。长老们在圣地大殿中,而族长独自一人进入深处的祭坛。
往年都是如此,可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样。
族长温绥一出现,早就等待的众人便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族长身侧还有一个没见过的男子?”
“就是那个外来男子啊。”
“今日是鹿神祭典,族长怎么能将一个外来人带在身边?”
“族长肯定有族长的用意,你没见着长老们都没反对吗”
“真的,之前长老们不是并不喜欢那个外来人吗?”
“我觉得,族长好像真的挺喜欢那个外族男子的。”
“咳,说实话我也觉得那个外族男子比咱们族中的男子漂亮多了。”
“筝姐姐别说啦,你家那位快要气死啦哈哈~”
不只是普通族人,就连年轻的祭司们都将奇异的目光投向族长身边的外族男子。见一向端庄威严的年轻族长一脸不自知的微笑,小心牵着那个男子往前走,年轻祭司们心里都开始嘀咕起来。
“喂!战岩,你看到没!族长身边那个,难不成族长还准备带他进入圣地啊?”
“族长做事有她的分寸。”战岩冷着脸说,目光一直炯炯的盯着温绥身边的易。族长喜欢的,是这种男子吗?
易不太自在的被温绥牵着,虽然眼前看不见,但是他能察觉到周围投来的许多目光。那些目光多是好奇,一小部分带着些他不太能理解的火气,还有几道目光格外刺人。
“不要在意,我们族中的人对你比较好奇,以后习惯了就好了。”温绥轻声在他耳边说。
以后?即便已经决定离开,但听到温绥这句话,易心中还是感觉到了些微欣悦。
进入圣地之后,温献部族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还在往前走的只剩下温绥易还有几位长老,易听着这越来越少的脚步声,觉得有些不对,但他没有停下来,也没有询问,而是平静的顺着温绥的意思往前。
“好了,我们到了。”温绥说这句话时,放开了易的手。她退后两步,忽然对着易行了一个巫族大礼,她身后的长老也跟着行了礼。
“易,我以巫族温献部族长之名,请求你帮助我们。”温绥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肃然。
易就算看不到,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站在原地,声音平和的道:“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温绥说:“我们巫族温献部世代驻守南图,因为这里有一口浊气之泉,地下涌出的浊气净化之后,就能成为滋养山林和族民们的地气,使族人们能繁衍生息。而能净化浊气的,是巫骨,巫骨乃是上古巫神之骨,是巫神赐予我们的,而我们族中的巫骨百多年前,因为一场内乱,被人夺走,下落不知,这么多年都未能找回。”
“于是这百年来,我们温氏一族族人代替巫骨,用自己的生命维持着浊气的净化,各个不过三十五岁而亡,从无例外。当初偌大一支温氏族人,如今只剩两人。”
温绥目光定定看向易,“你身体中散发恶浊之气的那件东西,正是一块巫骨!若能将巫骨重新请回圣地祭坛,我们族中就再不必担忧。”
易这才明白过来,他微微颔首,“若是我能帮你们,自然再好不过,只不过我身体中这块骨头,非但不能净化浊气,反而不断产生恶气,恐不是你们要找的巫骨。”
温绥坚定道:“我之前为你祛除恶气的时候心生疑惑,查阅了许多族中典籍,才有了把握。那确是一块巫骨不错,应当是被抢走它的歹人献祭了无数生灵,还在极恶之地浸染了百年,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古籍中有记载此法,我也知晓该如何去解,只要劳烦你与我一同进入祭坛中,利用祭坛中残存的巫神之力将巫骨重新取出镇压,自然就有祛除恶浊之气的办法。”温绥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听不出一丝不妥。
只是听她这么说,站在她身边的几位长老,纷纷露出隐痛神色。这事他们都清楚,会产生的后果,温绥也与他们说了,一边是族长,一边是族人们的未来,即使他们心中再多叹息,也只能点头赞同。
易并不知晓其间隐秘,他听温绥语气沉稳,没多想便点了头。“此事对我也有益处,能替我祛除这巫骨,免我再受恶气侵蚀之苦,我该谢你。”
“所以说世事奇妙,咱们总归是有缘分,才能这么恰好。”温绥笑了一声,见易并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心底也放松了许多,于是再次牵起他的手,“走,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开始。”
“长老们,外面就留给你们守着。”
“是,族长。”几位长老对温绥行了一个极为慎重的巫礼,这礼,温绥也只有在最开始继承族长之位的时候受过。当下她朝几位长老笑笑,洒脱的拉着易往祭坛中走去。
圆形的祭坛像是一只深碗,人处在其间显得异常渺小。祭坛底部越来越窄,成了一间房间大小,周围的墙壁上绘着各种奇异花纹,在黑暗中散发出莹莹辉光,正中央有一汪清澈泉水,泉水中央有一面黑色石台,散发着淡淡血气。
“易,你将巫骨取出给我。”
易不知为何,有些不太安心。他捂住心口隔绝巫骨的地方,忽然问:“这巫骨是否会伤到你?”
温绥笑起来,“怎么会呢,这么多次我帮你祛除恶气,你见我被侵蚀过吗?而且这里可是我们族中圣地,还有巫神遗力,肯定能镇压巫骨。”
易听了这话,越觉不安,可他又明白巫骨对于温绥的重要性,迟疑片刻后,还是动了手。他将封入身体中的巫骨取了出来,那巫骨一取出来就蒸腾起浓郁恶浊之气,往上弥漫时,却被无形之力牢牢挡住。
易是直接剖开胸膛取的巫骨,当初他也是如此将巫骨放进身体中。对于妖族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口,但是他取出巫骨时,为了尽力护住温绥,还动用残余灵力结了一个封印,否则只是接触巫骨,温绥都要被恶气侵蚀,这和平时那种表面溢出的恶气不同,没有经过他的清气净化一次,更加纯粹强横。
易抚着胸口,静静等着自己的视线恢复。只要没有了身体里的那块骨头,他过段时间就能祛除身体里残余的恶浊之气,到那时,他自然就能重新看见了。
可是,就在他虚弱不能动弹之时,他感觉温绥来到身边,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拂过自己的额头。
温绥又看了一眼被长老们带出去的易,不舍的收回目光,然后她看向手中巫骨,神色越发坚定起来。
赤脚踩上全中央的大石,泉中泉水瞬间,清澈的泉水没过多久就变成了血色的红,异常刺目。
……
易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他坐起身,发现自己的眼睛能看见周围景物了。
“温绥?”
不知她是否顺利?
“请问,温绥在何处?”易来到殿外,见到一个老者站在庭中,便上前询问。
老者回头看他,叹了一口气,“族长已去,她叮嘱我们好生照料你,等你好了,便可以自行离去了。”
“……她出了何事?”易狠狠拧了眉,露出些焦虑神色。先前的种种不安,好像都成真了。
“那块巫骨上附着的诅咒十分强大,即使巫神残存神力,也不足以完全化解,所以族长用了献祭自身之法。”
“她现在在何处?”易脸上的笑消失了,好像从一阵无害的风变成了寒霜。
长老被他忽然爆发的气势惊了一瞬,但很快皱起了眉,表情忍耐的说:“族长还在圣地,三日过去,圣地已封,直到下任族长归来,才会再次打开,为她收殓尸身。这事就是我们族中之事,不劳你费心了。”
易不发一言,忽然挥袖,像踩着一缕清风一般飘然而去。
“你要干什么!”长老见他去往圣地方向,瞪大了眼睛喊道。
可惜易如今没心思理会他,他匆匆来到圣地,没有了巫骨拖累,那些巫族人都拦他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闯进了圣地中。
易体味到了何为心急如焚,也明白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他终于见到了温绥的模样,却是她浑身浴血,几乎被侵蚀的面目全非的模样。
温绥躺在泉水中的大石上,身上华丽繁复的衣袍沾满了血渍,在她身体上方,再看不到一丝恶浊之气的巫骨漂浮着,向四周墙壁上的花纹中输送着灵力。
易将温绥的身体抱了起来,离开了圣地。
圣地之外站满了人,见他出来,先是一静,然后喧哗起来。
“出来了!那是族长!”
“族长已经……”
“圣地中到底如何了?”
“他要带族长去何处?!”
易望着周围神色各异的温献部族人,挥袖将两个攻上前来的祭司打退,然后他招来灵气聚成的白鹿,带着温绥乘上白鹿消失在云间,没留下一句话。
可温献部族人看着那乘白鹿离去的人,全都愣了,不知是谁先惊呼了一声:“鹿神!”
然后众人纷纷扔下武器,还有人高喊着:“一定是鹿神的使者,他会救活我们族长!”
温献部族人见了那一幕,都认定族长没有死,还会回来,就算温幼夏被找回来,继承了新的族长之位,仍旧有不少人在期盼着前任族长归来。
十年后,族长终于乘着白鹿回来了。
不只她回来了,她怀里还抱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小女娃,女娃脑袋上两根小角,既像龙角,又像鹿角,非常奇异。
不论温献部族中如何因为温绥归来闹腾着,重明山林之中还是很安静。易身后跟着一头高大白鹿,慢悠悠的走出山林,见到等在林外的裴,还没说话,对方就往他身后瞄了瞄,有些失望的道:“唉,你女儿怎么没一起出来。”
“她与阿绥回去看看,要过几日才回来。”易笑着说完,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裴见状摇了摇头,“虽然现在还好,但我还是得说,你那个时候实在太鲁莽了,为了把人救回来,生生把自己弄成这样,今后寿数恐怕比不过我们几个了。”
易:“无事,能伴阿绥一生便足够了。”
卿:“易,你也变了,你从前不会拿话堵朋友的。”
易但笑不语。
卿自己笑起来,“得了,不说了,等你家那两位回来,去找我们,我们一起去栾那吃酒去,他妹妹要办成年礼,动静可不小。”
易答应下来,“好,我们一家都会去的。”
三日后,温绥带着女儿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
“辛苦了,来喝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喝水可不能解相思之苦,来让我亲一下~”
“爹娘羞羞~”
“小崽子一边玩去!”
“阿绥,不要这样说小鹿。”
“行行行听你的。”温绥说完看女儿,“小鹿你自己一边玩去!”
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