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被拖下去没一会儿,墨兰的藏身处就被供出来了,但是东荣并没有停,一直打到林噙霜晕死过去方才住手。
等把伤重的林噙霜关在柴房里锁好,东荣带着一帮签死契的下人杀入悦来客栈,把天字一号房里正在酣睡的墨兰敲晕,套在麻袋里扛回盛家,关进林栖阁里长枫的屋子。
墨兰直到日暮时分才苏醒,她捂着酸疼的脖子撑身坐起,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睡在长枫的床上。
“啊!”她大叫一声,滚落床板,“这是谁干的?!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让我回我自己的房间!”
无人应答。
墨兰撑着窗边小几,奋力站起。
借住昏黄天光,她清了屋子里的摆设。
和当初长枫在时一模一样
甚至窗边小几都是精心擦拭过的,纤尘不染。
仿佛长枫从未离开。
【难道三哥哥回来了?】
庆幸与恐惧同时在她心里开花。
纵火烧船这么大的事,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墨兰做完这件事后一直就再没睡过一个整觉,因为自知背负人命,更因为对长枫的复杂情感。
在放火那一刻,她是想他死的。他背信弃义,抛弃自己和小娘,投靠到葳蕤轩的门下;他纵容下人欺负她们母女,把她们压得全无活路。
这样的人,算什么哥哥?
这样的人,怎配活着?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种莫名的悔意在她的心田破土而出。
她无法控制地想起,自己放火烧的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他身上多的是让自己看不起的地方,可曾经,他们也一起打过捶丸、念书习字,在阿妍出现前的漫长时光里,他们还无数次一起讨论如何帮小娘打败大娘子。
他曾经是她的亲人、盟友、伙伴,也是自己曾经想要依靠的人。
她想他死,却又怕他真的死
墨兰坐在灰暗的房间里,看着眼前属于长枫的一切,与长枫共同成长的种种回忆越发清晰。
这些回忆逐渐长成长枫的模样,站到她面前,质问她:
【盛墨兰,你为什么放火?】
【你难道不怕我真的死在火海里吗?】
【你不知道谋杀亲兄是要杀头的吗?】
【我是小娘给爹爹生的唯一儿子,你放火烧我,小娘能饶你?】
【爹爹如今这么疼爱我,你放火烧我,爹得能饶你?】
【盛墨兰,我要把你放火的事情告诉爹爹。】
【盛墨兰,你死定了!】
墨兰“啊”的一声尖叫,把书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接着大喊:“三哥哥,你放了我把三哥哥!三哥哥,墨儿知道错了,你快放我出去啊!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
她朝房门奔去,疯狂推撞,房门吱吱嘎嘎地响了半天,但并未有人大发慈悲来开门。
门口明明听不见响动,为什么这该死的门就是打不开?!
“走水啦!闹鬼啦!快来人救我!”
她声嘶力竭地喊。
依旧无人应答。
墨兰的尖叫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嗓子喊哑、再无力气锤门,她颓然跌坐在地,背靠房门,口中持续喃喃:“来人”
这时,背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这会子知道害怕了?”
墨兰猛地回身,扒着门缝大喊:“爹,爹!墨儿知道错了,墨儿知道错了!求爹爹开恩,求爹爹放墨儿出去!这里太黑了,这里太黑了呀!”
“你自己知道黑了会怕,那你把你哥哥留在火海里,就不知道他也会怕?”
明亮月光下,盛纮的身影打在格子门上,被格心的花纹渲染,影影绰绰的,居然跟长枫那么像!
墨兰的心咯噔一下。
“爹爹你在说什么?墨儿,墨儿听不懂”
“听不懂是吗?那好,那你就继续在你哥哥的屋里闭门思过,直到你听懂为止。”
盛纮的身影转身要走。
墨兰大叫:“不不!爹不要走!墨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呀!”
“不知道?呵,我和长柏已经去过康家,你和康晋干的那些好事,人家可全都招了。你现在和我说你不知道?呵呵。”盛纮的身影转向远处的漆黑处,属于东荣的声音响亮地传来,“康三郎一见到主君就把事情一五一十都交代干净,要不然,咱们今天还找不到四姑娘的所在呢。”
墨兰的心凉了半截。
没想到康晋这么没用,才这么点时间就把事情都交代了。
难怪一直不来找自己。
她扑在门格上,用手指扣着棂条乱晃:“爹,爹!你不要听他胡说,都是他干的,全都是表哥干的!”
盛纮:“他干的?可他说都是你干的。”
墨兰浑身血液瞬间冲到头顶,大叫:“他胡说!是他追去江上找我,说要带我私奔!我百般不愿,可他可他用刀胁迫我!他还放火烧船,说是要毁尸灭迹!爹,都是表哥干的呀!”她在长枫的房里关了这么久,黑灯瞎火本就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再加上她心里有鬼,被盛纮两句话一炸就自己先露馅了。
她甚至忘记是她亲手按住康晋不让他回头,康晋当天压根就不知道盛家船起火。
于是,盛纮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他一直希冀着能从墨兰口中说出“不知道起火”之类的话,他多么希望那场火是意外!
他颤抖着声音重复道:“是康晋放的火?”
墨兰:“没错!表哥说如果不放火,那船上的跑腿的就都看见我们俩私奔,到时我们两家的名声就都毁了。所以”
盛纮:“所以,他怎么放的火?你都说了船上那么多人,他又是外来的,人家怎么可能让他放火?倒是你,你去放火才不会令人生疑把?”
墨兰心中警铃大作!
千万不能承认!
否则就是个死!
她来不及思考,直接把自己做的都套到康晋头上:“所以表哥把船东骗到甲板上望风,然后他带着我回到房间,说是帮我拿东西,其实他自己去了仓库,在仓库里放了一把火。”
此话一出,门外一片死寂。
月光下,盛纮捂住胸口。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
她从前的娇憨可人全都化成名为“虚伪”的剑,裹着林氏的霜再一次刺破他的胸膛。
自己二十多年倾心呵护这对母女,本以为是娇弱的花,原来竟是剧毒的蛇!
“禽兽不如!”他大叫。
“爹爹您别生气,表哥表哥就是太痴心于我了。爹,您放我出去,墨儿答应您,从今往后我都不再见表哥,我和他恩断义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她还留着后手。
盛纮又叫一声:“无耻之尤!”
接着,消失不见。
墨兰发现门口再次没了响动,慌忙大喊:
“爹爹你别走!!爹爹,爹你不能这么狠心丢下墨儿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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