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饭时分,陈颐安果然来了,虽说在家里的时候说起来不大情愿,但到了安国公府,见了老丈人却是十分的恭敬,话也说的好听,请个安罢了,就把老丈人奉承的欢喜起来,加上明珠有了喜讯,郑瑾自然更是欢喜,定要留他们两人吃饭。
陈颐安笑道:“小婿还发愁岳父大人若是不留咱们吃饭,咱们要想什么法子混一混呢,果然还是岳父大人疼我们。”
说的林氏都抿着嘴笑。
真是哪里看得出陈颐安对郑瑾不止一点芥蒂呢。
一家子欢欢喜喜的吃了饭,也并没有人提今日发生的事,似乎这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一般。
待郑明珠与陈颐安从安国公府辞了出来,坐上了马车,郑明珠才把今日此事原原本本的与陈颐安说了一遍。
陈颐安歪着靠着车壁听了,只有两个字的评价:“蠢货!”
这也是郑明珠意料之中的事,这样单纯冲动,蛮不讲理的手段,落入他陈大爷眼里,自然只有‘蠢货’两个字可以评价了。
陈颐安道:“姑且不论她身为公府秀,居然把兄长的一个姨娘视为敌人,对她念兹在兹,必欲除之而后快,单这格局就落了下乘,哪有一点儿公府秀的心胸气派?单看她这法子手段,真是傻到没边,若我说这世上有一千种法子来出气,那她就偏选了最蠢的一种,还自以为行的光明正大,十分磊落?也就……”
说道这里,陈颐安似乎意识到什么,戈然而止,只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郑明珠。
郑明珠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只问:“也就什么?”
陈颐安坐直了,笑一笑:“罢了,后头的就不说了,不然你生起气来,气到了我儿子,反而不好。”
郑明珠又好气又好笑,这人自从确定自己怀孕以来,简直张口我儿子,闭口我儿子,那等热切,简直叫郑明珠担忧,要是今后生个女儿,真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不过他这句话,郑明珠也不是蠢的不懂,而且她毕竟不是真的郑明珠,对那个家庭自始至终缺少自己娘家的感觉,反而能站在比较旁观的立场来看待。
陈颐安的意思,无非是这一家缺乏大气正统的相夫教子的女主人,一家子的女孩子不管是有意无意都被教导的格局不大,眼光、心胸、气派都差了。
而男孩子,也就郑明玉因从小儿跟着郑瑾长大,竟是出类拔萃,与别的人不同,其他的……看朱氏亲生亲养的郑明朝,比起不懂事的冲动热血的陈颐青,也还差的远呢。
怪道陈颐安要发出这样的感叹。
郑明珠就笑道:“说的我这样小气,无非就是说咱们家不好罢了,又来感叹当年因看到我哥哥,就错娶了我,我晓得的。”
陈颐安就笑着拉她的手:“瞧你这话说的,我哪有错娶,我不过说你妹妹两句罢了,你就这么夹枪带棒的,罢了,横竖今后我不说你们家就是。”
听他这样好脾气,郑明珠还真不习惯,反生出些歉意来,以前那个郑明珠,说陈颐安错娶了也真说得上,那个郑明珠,比郑**还不如呢,如何配得上陈颐安?
不过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看自己横冲直撞给他惹了多少事呢?郑明珠自嘲的一笑,说:“其实你说的实也没错,咱们家也就大哥出息,幸而有个好嫂子,只盼今后日子长了,妹妹弟弟们能学到些哥哥嫂嫂的好处,就是他们的造化了。”
陈颐安笑道:“这话不错,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得你其实也挺不错的。”
郑明珠觉得他这话说的毫无诚意,明显敷衍,不由的横他一眼,偏是落在陈颐安的眼中,却是媚意横生,别有一番风情,只是如今她有了身子,又是前几个月,陈颐安不能妄动,只能摸摸抱抱,聊胜于无。
到了家里,陈颐安又拐了个弯去外书房有事儿,郑明珠自己回了甘兰院,墨烟显然等着呢,笑嘻嘻迎出来。
郑明珠一见她这样儿的表情就知道有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墨烟如今越发八卦了。
果然,墨烟笑道:“少夫人要听今天的新文儿吗?”
郑明珠好笑:“有什么新文呢?”
墨烟与翡翠一块儿利落的服侍她换了家常的衣服,取了簪环,洗脸梳头,一边笑道:“那位金字招牌的卫姨娘,今天挨打了。”
咦?怎么一回事?
墨烟拿了个鼓鼓囊囊的大靠枕给郑明珠塞在腰下,翡翠捧了一碗核桃酪过来,一边笑道:“我也听说了,后头院子的哭声简直能传到皇城去。”
翡翠也捉狭起来了,郑明珠一边拿着勺子慢慢的舀着核桃酪,一边听她们一边笑一边说。
原来早上郑明珠就起身回了娘家,到了午饭时分,陈颐安就回家来了,预备吃了饭歇个晌,再换了衣服去接媳妇。
这位卫姨娘,虽说自己的丫头被打的动弹不得,身边倒还有两个宫里来的丫鬟,虽不知她们到底是宫里什么地方出来的,不过对卫姨娘还是恭敬的。
宫里赐的丫鬟,自是要比这府里的丫鬟更有身份些,走动也随意许多,于是就打探到了郑明珠不在,陈颐安独自回家吃饭。
这可是天赐良机,于是卫姨娘便去了厨房,亲手做了一碗汤,叫丫头端了食盒,就要往正房送汤去。
“嗯嗯,什么汤?”郑明珠随口问。
墨烟顿时哭笑不得,少夫人这是有多漫不经心?居然先问什么汤!
翡翠掩嘴笑:“鱼头豆腐汤,奴婢听说,做的挺好的,蒋大娘说比大厨房的厨子也不差呢,还有一碟炸响铃儿,是豆腐皮裹的笋丝、蘑菇、松子儿炸的。”
郑明珠眨眨眼:“不错啊,炸响铃儿不错,问问厨房还有没,给我也拿一碟来。”
翡翠忙道:“大夫说少吃油炸的,火大。”
郑明珠催着她:“快去快去,说少吃,又不是不能吃。”
翡翠无奈,只得去厨房了,如今少夫人有孕,大爷再三嘱咐过,一应入口的东西,都需有人守着,不管做还是送,至少得有两个人,其中还需得有少夫人房里的丫鬟。
郑明珠瞧着翡翠去厨房了,这才笑道:“然后呢?”
墨烟翻个白眼:“然后到了咱们正房,奴婢就拦着不让进,要先进去回大爷,大爷说,叫她回去。”
“她没回去?”郑明珠总算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了。
“可不是!”墨烟笑道:“奴婢到门口说,大爷说了,把汤给我端进去罢,你先回去。她不信呢,以为奴婢骗她,还说:你真回了大爷吗?”
墨烟道:“卫姨娘也不知怎么想的,难道奴婢有这样大的胆子,当着大爷就敢弄鬼?我不要命了吗?找死也不找好地方儿。”
郑明珠笑,墨烟激动了,就忘了奴婢啊我的了,想来也是,在这些丫头小子心里头,最怕的就是陈颐安,平日里敢和郑明珠笑嘻嘻的,陈颐安一来,就都规矩起来。
就算墨烟心理想着要拦卫姨娘,陈颐安没发话,墨烟也是半句话都不敢说的。
“后来呢?说个事儿也这样慢。”郑明珠不满的很。
墨烟鼓鼓嘴,接着说:“卫姨娘不信,就要进去看,大爷这样吩咐了,奴婢怎么敢放她进去?自然就拦着了,卫姨娘厉害的很,说她是圣上赐下来服侍大爷的,奴婢敢拦她就要打奴婢的板子,还说了一大堆,什么御赐呀,什么违命抗旨呀,奴婢也不懂,就觉得卫姨娘简直就是带着一块御赐的金字招牌,整个人都金光闪闪的。”
“噗。”郑明珠笑出声来,这幸伙,说话越发捉狭了。
“奴婢不懂,也不敢回话,只知道大爷吩咐过了,便死拦着。”墨烟掌着不笑,接着往下说:“说什么也不敢放她进去啊,她也只是嘴里威胁我,人又娇弱,拉扯不动我,声音就越来越高。”
说着,墨烟终于掌不住笑了。
郑明珠也觉得好笑,这场景似乎就在跟前似的,墨烟闭着嘴低着头,撑开双手拦住门,死抵着不让,卫姨娘又急又气,嘴里一应的说着我是御赐的,你拦着我就是抗旨,我要请板子打你之类的话,就是推不开墨烟进不去。
拉又拉不动,骂又没回音,还真是秀才遇着兵呢。
果然做丫头也要有两把子力气才行。墨烟胖乎乎的,倒是刚好。
墨烟显然也想起那个场景好笑,笑了一场,才说:“卫姨娘只怕心中早认定了是我搞鬼儿,就故意把声音提高了说话,口口声声只说是不过给大爷送碗汤,少夫人知道大爷那性子,那可是好相与的?原本就不耐烦了,我还提着心呢,卫姨娘倒是怕大爷不发火还是怎么的?越发吵的这样,大爷就恼了,吩咐人把卫姨娘院子里两位嬷嬷请了来,叫把卫姨娘给带回院子去好生教教规矩,还送了一把戒尺到那边,哎哟,少夫人是没瞧见卫姨娘那神情,简直觉得自己听错了似的,一脸的回不过神来,就让两位嬷嬷连拖带拉的弄走了。没一会子,就听到那边哭声震的天都抖了下,后来有小丫头跑来跟我说,卫姨娘挨了二十下戒尺,两只手都打肿了。”
郑明珠都听的替她疼,真是,谁不惹她去惹陈颐安,连自己都不敢惹呢,她哪里来的那样的自信她去送汤陈颐安就要见她,要看上她,要怜惜她?
大约她是没见过对女人投怀送抱会拒绝的男人?
于是就踢在陈颐安这块铁板上了,陈颐安这个人,对女色还真是不甚看重,念及当初初见时陈颐安的冷淡,郑明珠不由的摸摸自己的脸。
不过,郑明珠不由问:“嬷嬷可以打她的么?”
墨烟笑道:“瞧少夫人问的,这可是平宁长公主府送来的嬷嬷,别说有着七品的品级,就是没有,也一样打得她,公主府出来的女官,怕过谁不成?就是几位王爷府里的长官,只怕也不如的。如今来伺候她,实在是委屈了两位嬷嬷,可见长公主多疼少夫人了。”
倒也是,别说公主,便是宁婉郡主,那也是威风的很的。
怪道上回陈颐安听说姨母派了两位嬷嬷过来,就一直笑,还吩咐她备了重礼去谢,原来他早打好这主意了。
郑明珠就笑道:“你居然没赶着去看?”
墨烟似乎也觉得很遗憾:“可不是么,外书房有事儿寻我,我就赶着去了,回头等我知道,早打完了,连哭都哭完了,早知道大爷这样狠,还叫人送了戒尺去,我怎么也要等着看了才去外书房呢。”
把郑明珠笑的不行。
正说着,翡翠把炸响铃送来了,一溜十个炸响铃排在一个长条的白瓷碟子上,还有一个小碟子盛着梅子酱,正好蘸着吃。
另有一只喜鹊登梅的白瓷茶盅子,里头盛着半杯金黄明亮的茶,淡淡的桂花香味儿飘出来,颇为清长。
翡翠道:“时辰晚了,少夫人偏要吃这样油炸的东西,只怕克化不了,这是新送来的黄金桂,等会儿少夫人喝半盅,化化食才好。”
郑明珠顿时忘了那卫姨娘,眼里只有又香又脆,咬一口便鲜嫩喷香的炸响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