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树巷进去是昆剧团的后门。
此时后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关上,叶梧桐正要去敲门,身后一阵自行车的铃声响起:“让让,让让啊。”
叶梧桐扶着奶奶连忙让到一边回头看,就看到一个大叔骑在三轮车上,三轮车后面堆了满满的一车蜂窝煤,快十一月的天,正是十月小阳春的季节,大叔上身穿着一件唐装式的短褂。
“你是扮净角的苏瑞?”奶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所谓的净角就是俗称的花脸。
“哟,您老是……”那大叔刹住了车看着奶奶,好一会儿却是一脸惊喜的从车上跳下来:“苗老师?您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我就走走看看,这腿不多走走不利索。”奶奶拍了拍瘸了的腿道,又抬了抬眼问:“小苏你这是?”
那苏瑞抓了抓头,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单位效益不好,每个月就领着基本工资,奖金从来没看到过,家里两孩子要养,靠这点死工资不成,这帮别人送送煤也多弄点花销。”
苏瑞说的平常,但叶梧桐听着心里就能感到那话音里的不是滋味儿。一个唱花脸的本该在舞台上捣腾,如今却在给人送煤。
“哦……”奶奶点点头:“那你去忙吧。”
“不急,您老进去看看……”苏瑞指了指虚掩的问。
“不了,我就走走,这也要回去了。”奶奶却突然的拒绝了,拍了拍叶梧桐扶着她的走:“桐桐,走了。”神色失落,昆剧团已清冷如斯。
“唉,您老慢点。”苏瑞看着也没有太多的挽留,实在是昆剧团里太冷清了,怕老人看着心酸。
回来的一路,奶奶一句话不说。
路过小公园时却是指着公园边上的椅子道:“桐桐,扶奶奶过去坐坐,奶奶走累了。”
“好。”叶梧桐扶着奶奶坐下,夕阳在天边留下一条残红似的线,映得灰暗的天空透着一抹微霞。
奶奶坐在那里久久不言,只看着如潮水帮的自行车大军来来往往,渐渐的自行车大军也变的稀疏,天色已暗。
叶梧桐已经看到父亲穿过梧桐里的路口过来,远远的看到她们才松了一口气站定,朝着这边招手。
“奶奶,回去了。”叶梧桐扯了扯奶奶的衣袖。
“桐桐,想学唱戏吗?”奶奶却是答非所问的道。
“奶奶愿教我就愿学。”叶梧桐没什么犹豫的道,她本就是昆曲爱好者,而且若是奶奶有事可做也会少找母亲麻烦,可以说一举多得。
“学戏很吃苦,受得了吗?”奶奶又问。
叶梧桐咧了咧嘴,前世曾看过一些戏曲演员的介绍,讲到学戏,那真的是苦水里泡出来的,而她虽然有爱好,但成年人的心思,多了一份淡定和清透,却少了一份执着和疯魔,任何一个行当要学到极致都必须是不疯魔不成活呀。
“吃一点苦可以,太苦可能不行,差不多多吧。”叶梧桐讨价还价。
“嗯,那就差不多多吧。”奶奶点头,反正真学了,到时吃不得苦也得吃。
叶梧桐哪晓得奶奶的心思,见奶奶点头满意了,又想起邓倩倩,宋明月那里估计说不成,再说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奶奶,邓倩倩也想学唱戏,你再收一个呗。”
邓倩倩那丫头不行,不但没有天份,更重要的是没有那份定心,学戏必须沉得下心去,不过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更重要的是多一个昆曲爱好者便也算是为昆曲播下一点星火。
这是她这些年悟出来的东西,昆曲起于民间亦可还于民间,不一定要学的多好,吃要爱张口爱唱就成。
“成,以后你们俩就一道吧。”奶奶点头道。
此时,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完全沉了下去,天灭蒙蒙的了,路灯亮起,映着地面上两个水洼子透着五彩缤纷。
“奶奶,唱两句,我爱听。”叶梧桐哄着奶奶,奶奶的曲儿是唱的声好。
“好,听着。”奶奶说着,站起身来,虽然因为腿瘸显得肩膀一边高低,但那挺直的背让人一看着就是一棵挺直的松,或是立在崖上的梅。
“莫愁湖上,酒卖斜阳。学金粉南朝模样,茑巅燕狂,关甚兴亡。”
是《桃花扇》开篇的恋芳春。
“好!”几个吃过晚饭出来溜达的老人鼓掌。
“妈,桐桐,吃晚饭了。”父亲的声音传来。
……
回到梧桐大院,叶梧桐先去拿了书包,再跟邓倩倩说了学戏的事情,邓倩倩高兴的欢呼,连带着觉得叶奶奶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叶梧桐发现她其实是上了奶奶的贼船了。
本来说差不多多就行的,可这真开了头了,就没有什么差不多多了,一腔一调,一板一眼,一抬手一提脚,一沉腰一扭身总之都得做到位不可,做不到位就一遍一遍的来。那苦受大了。
好在想着后世见过的那些名角儿,一个个那气质,那体形,不为别的,为着以后的臭美也是拼了。
邓倩倩滴了几滴猫尿居然也忍了下一来,让叶梧桐咋舌,这姑娘虽然没有天分,也没有定心,但却有一份执着,为了不输给王超,也是拼了。
当然,叶梧桐学戏最大的收获就是,奶奶自从打开昆曲的闸门之后,那一门心思钻在里面,一方面教导叶梧桐和邓倩倩,另一方面也是补足这十多年的短板,再没有时间去找母亲的麻烦了。
母亲的日子过得忙碌而舒心。
外面的事情都跑完了,江寄红就要处理单位上的事情,弄了摊子肯定没时间去上班,请假?短时间可以,长时间显然是不成的。辞职?似乎还有点一不舍。
“那停薪留职呗。”叶梧桐一腿架在窗台上,龇牙咧嘴的道。
“这成,可以打个报告试试。”这词虽然是一个新词,但从字面上不难理解它的意思,父亲点头道。
于是第二天,江寄红就带着这个词儿去找单位领导了。
停薪留职对这年月的人来说还是相当的稀奇的。
单位在接到江寄红这个报告的时候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于是就往上打报告。
而当这个报告到上面的时候则又引起了一番暗流涌动。
这年代,不管是效益好或者是效益不好的工厂,都普遍存在一个人员臃肿的问题,为了解决这问题各家单位也都是出尽了奇招,最普通的一种就是办劳动服务部。这个是属于大集体的形式,再将臃肿的人员往里面塞,由单位拔出一部份资金扶持弄几个项目。
但这些人多习惯了一种散漫的工作态度,弄的项目也是东一榔头西一锤的,最终这个劳动服务部全都成了单位的负担。这部份人员要何去何从?再加上一些效益不好,全靠国家拔款维持的企业……
如此等等,都成了摆在镇领导,区领导,市领导面前的重要课题,也是一个大课题。
江寄红的事情就似乎为这个课题打开了一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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