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拐过几条小巷子,温白最终停在一家宅院前。
他并非是刻意停下,也绝不是偶然碰见,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抬头一看,四四方方的宅院上挂着一张牌匾,匾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青芜山庄。
温白自嘲地笑笑,避之不及,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转到了这儿。
命运多蹉跎,半点不由人。
他抖抖衣袖,刚要敲门,门却“吱嘎”一声,自己开了,里面的人似乎并没有料到外面站的有人,只一个劲儿地絮絮叨叨:
“你说公子不会是病了吧?整天哭哭闹闹,寻死觅活的,老爷头疼死了了,有时候半夜吵的我都睡不着。”
“小声点吧!公子还小,小孩子最容易被邪祟盯上,指不定公子被什么鬼怪上身这才这么反常呢。”
“唉,也不知道妇人去请的那位先生靠不靠谱……啊呀!你你你你!那就怎么还偷听呢!”
温白摆手笑道:“你们家公子中邪了?”
那两个婢女这才回过神来:“你,那就就是妇人去请的那位先生?快进!快进!”
八百年前的青芜山庄与八百年后的青芜山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除开山庄内一些很小的物件布置有冲突外,其他山水花鱼都与温白记忆里的一般无二。
所以他走起来并不费劲,甚至不需要婢女引路,自己就走到了他们口中那位被邪祟上身的公子房前。
这一代山庄庄主还在房里哄孩子,一听到温白进入山庄的消息,抱着儿子就从屋里冲了出来,来来回回打量了温白许久:
“还请大师救救我儿!”
庄主哭喊着就要跪下。
可那小公子却挣脱开庄主的禁锢,抬头与温白平视,瓷声瓷气道:“我没病!你们不要管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庄主显得格外难为情:“我这孽障,自打前几日不小心撞到庄子里的假山后,脑子就不正常了,一个劲儿地嚷嚷着要回家,可这儿就是他的家!他要回哪儿去?”
温白没有去理会庄主的神情,反而拉住伶舟雾的衣襟,问他:“你想修仙吗?”
伶舟雾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似乎是在思考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招摇撞骗的疯子。
修仙?还真当他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
“大师你……”
温白打断庄主的话,又装模作样地抬手起了一个卦象,分析道:“令郎身体康健,并未被邪祟上身。”
庄主瞪大眼:“这不可能啊,难道——”
温白笑着摇摇头,手中折扇轻轻合上,又从袖子里掏出几本册子,递到庄主的手中:
“命中如此,在下手中上有几册天命演算之术,可传令堂,可祝他日后逢凶化吉,天道恒常。”
说着他又摸了摸伶舟雾的脑袋,轻声细语,像是谆谆教诲,又像是离别前的叮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世界,名为空灵,空灵边境有一城,名为定河,那是我留给你的。”
“若未来某一日你能找到这个地方,亦能寻到回家之法。那把扇子,权当是我们之间的离别礼吧,它与你,有缘。”
交代完这一切,温白一甩袖尘,扬长而去。
与小跑回来的富贵妇人擦肩而过。
庄主急得大喊:“大师!敢问姓名?!”
温白挥手道别:“我姓温。”
温白并不知道,只是因为他那时的一句我姓温,此后伶舟雾告别落明界去往空灵界后,青芜山庄便将伶舟复姓改为汉姓温。
并且一直延续到今日。
前脚刚踏出山庄大门,后脚温白就从落明界的过往中醒来,他睁眼第一句便是:“三师弟!”
宫煜托着下巴挑起眉,这幕别提多好笑了:“我在,叫我干嘛?”
温白刚从里面脱离出来,脑子混乱的很,他摁着眉心,随口问道:“这是哪儿?”
这个问题宫煜不是没思考过,而是即便他思考了也想不到这是哪儿。在他的认知里,三千小世界里好像并没有这样一个地方,乱的连一座完整的房屋,一个活人都见不到。
孤零零的,宛如海上孤岛。
于是他干脆回:“不知道!要不你看看?”
温白缓好精神,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扇子,却发现手边并没有他的扇子,他不由掩面苦笑起来,果然,那不是简单的幻境,也不是梦。
他方才所经历的一切比他在空灵界活的还要真实许多。
他抬眸,平静地凝视着眼前人:“在我醒来之前,你的神魂跑到哪个地方去了?”
宫煜老练地打着哈哈,企图含糊而过:“没什么,就回到洞尘界了,哎呀,没什么大事儿。”
温白拧起眉,觉得不太对,宫煜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依旧追问:“你去了小周朝,对不对?”
这下,宫煜不说话了,一看表情,温白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们一个去了小周朝,一个去了青芜山庄,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伶舟雾没有算到的事情吗?
温白深吸一口气,滚烫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带着满腔热血,一点,一点地在灵魂深处炸开。伶舟雾算计了他,同时,他也算计了伶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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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天命非人定的苦头,不走到这一步,谁都不知道这场天道局横跨了多远、多久。
温白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苦笑,他拍拍身上的灰尘,被宫煜搀扶着站起,他大致扫视了四周一圈,便有了答案:“是万恶之源,邪魔的老巢。”
宫煜装模作样地也打量了周遭几眼,可他却笑着:“但是大师兄你难道没有感受到这里并没有一丝活气吗?而且……”
他顿住半秒,终是不忍心将真相说出来,可理智还是打败了他最后一点感性:“这个世界正在坍缩崩坏,所有术法在这里所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我们,好像出不去了。”
“不要担心,我们出不去,他同样也出不去。”温白倒是淡定,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积云,最终落在倒在废墟建筑后满身是血的男人。
他的身前还站着已经杀红了眼的秦鹤。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秦鹤竟然也跟了过来,而且他好像……快不行了。
“秦掌门!”
就在秦鹤往后倒去的那一瞬间,温白和宫煜同时撤身而出,从后面接住秦鹤。
“他还剩一口气,”秦鹤艰难地说着,“这里是他的老巢,如果不尽快杀死他,过不了多久,邪魔就会再度卷土重来,空灵界,耗不起。”
宫煜瞬间顿悟,这里就像是天外来声中说的那个什么复活点,只要玄诩待在复活点,他就可以无限复活,而他们,只能活活被耗死。
“淦!你还挺有心机!”
骂归骂,打归打,这里虽然是邪魔的老巢,但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摧毁,或许真的如伶舟雾所说,斩草要除根,解铃还须系铃人。
“大师兄,你知道这里的大道在哪儿吗?”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要猜,也容易猜出来,总结出来就是——毁了这个世界的大道,这里的一切都将停止运行,包括灵气,也包括这里的人。
一切都将堙灭,重归尘土,无形无魄,再无来世。
这是世界轮回都无法修补的窟窿。
不毁大道,玄诩满血复活,回到空灵界,他们要死,毁掉大道,世界崩溃自毁,他们无法离开,依旧得死。
此局,无解。
“你要做什么?”秦鹤抓住宫煜要拔剑的手,歇斯底里地质问。
他曾经见过不少兄弟,亲人,挚友,死在自己眼前,他之所以跟过来就是为了救下他们这两个后辈,同样的事情他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宫煜故作轻松:“既然这里的大道显山不露水,把自己藏的那么严实,那我就只能打到它出来。”
“这里虽然指望不上法术,但至纯至烈的剑意它未必受的住。”
“从我握剑那日起,我父亲就常说,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以钝示人,以锋策己。这些年来,我每日练剑,都会藏起一道剑气,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穷途末路之时,我还有绝地求生的机会。”
宫煜不顾秦鹤阻拦,举起手中的断流剑,他抽剑出鞘,或许是知道自己再无退路,这次干脆将剑鞘丢到地上,凌空而起。
踏着破碎的尘霄,一剑又一剑,每道剑气所划过的地方都不相同,天,地,虚空,凡是所能触碰到的实质,都被那蛮横的剑气冲撞的粉碎。
也终于,躺在地上几乎像个死人的玄诩剧烈咳嗽起来,仿若有苏醒之势,可还不等他睁开眼,温白就一把夺过秦鹤手中的剑,朝他胸膛处狠狠刺去!
一连捅了十几剑,从脑袋,到脖子,再到身躯,到腿,无一幸免,全是窟窿,就差把他整个人拆皮剥骨,碎尸万段!
“等等!”
秦鹤发现了不对。
“大道这么重要的东西,玄诩怎么可能放心放在这里,他的内丹!”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玄诩身上的伤口自我愈合,温白就已经一剑戳进他的胸口,接着手腕一翻,从内里挑出一颗金黄色的小球来。
也就在金色小球被刨出来的那一瞬间,整个小世界都摇晃起来,宫煜最后朝天一剑受到影响,偏离原来的轨道,朝着那无尽的虚空处挥去!
速度太快,快到宫煜根本没有时间将那道剑气收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穿破世界屏障,朝着更深更远的地方飞去。
“大大大大,大师兄,我好像闯祸了!”
温白将剑还给秦鹤,听及此,他倒是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反而一脸平静地看着宫煜,好像这一切他早就算到了:“师弟,解铃,还须系铃人。”
“什,什么意思?”
宫煜不大能明白温白刚才那些的话,这会儿竟有些语无伦次:“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总不能……我是那个系铃人吧?”
“……”温白却没有再解释下去,而是凝聚出一团微小的灵力,唤出天道之书,转手交给秦鹤,“秦掌门,劳烦你回去后将此物交给家师,上面所属之名已改成家师沈渡的名字。”
“空灵界日后,就要拜托他了。”
“不!要走一起走!”秦鹤的语气不容反驳,他宁可不要剑也要拉着宫煜和温白一起离开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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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掌门,我们走不了。”宫煜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上次轮回,您老人家献祭一身修为才使空灵界有了最后轮回一次的力气,天道法则会保护你安全无恙地离开。”
“而大师兄,他已经卸去天道之位,在宁道友的帮助下成功将位置转交到了家师手中,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心安理得地离开空灵界。”
秦鹤哑然:“你们!!太胡闹了!”
是啊,胡闹到把自己性命置身事外。
或许,结局早已注定他会来到此地,并且他所挥出去的所有剑气中必有一道会偏离预定好的轨迹,穿破虚空,回到万年前,将大道一划为三千。
这便是伶舟雾口中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秦鹤还想推脱的时候,宫煜反手握剑,用剑柄打晕秦鹤,将他放到全家福的背上,天道之书就在他的怀里。
全家福不忍离开,死活不肯走。
宫煜摸着它的头,叮嘱道:“回去后,要照顾好二师姐知不知道?宗门里以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你不可再任性下去,要听话明不明白?”
温白垂眸,往后退了一步:“走吧,走吧。”
他们与全家福拉开一段距离,遥望着空灵界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世界再次动荡,温白的掌心中摊着一颗金黄色的小球,宫煜将手搭了上去。
温白眼帘轻颤:“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小爷我又不是没死过。”
“……好。”
两人合掌用力,盛着大道之力的小球轰然炸开!
随之一起炸开的,还有整个世界。
以及一只被金光包裹,飞速振翅逃离此处的鹅。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大亮,地平线渲染上一层金光。
他们站在世界之巅,力挽狂澜,共赴黎明。
……
许多年后,那扇朱砂红门依旧鲜艳,每日都有人给它擦上一遍红漆,世事变化,沧海桑田,唯一不变的是那坐在门前的姑娘,还有一只静看黄昏的大鹅。
他们在等人。
山海不问情,坐等故人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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