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嘉荣有苦说不出。
杨兰逸这么缠着他,叫他的心境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和杨兰逸都是刚进门不久,他是师兄,这等事又不好去向师父告状,只得同钟天政说了一声。
钟天政叫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项嘉荣从小到大因为腿疾,对与人相争这回事从来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无奈之下他只得和杨兰逸议定,若是在秋试之前,杨兰逸能练到妙音八法第二重,他便把上场的机会让给杨兰逸。
项嘉荣自己现在还处在第一重,他自觉秋试前这几个月努力一下应该能有所突破,至于杨兰逸,呵呵。
不过若是杨师弟真能练到第二重,不至拖大家的后腿,把位置让给他也没什么。
杨兰逸的反应颇为出乎项嘉荣预料,他乐颠颠就走了,回头还一本正经地同老师和钟天政等人商量团战的事,敢情这位小少爷对自己极度自信,根本就未想过到时候练不到妙音八法第二重怎么收场。
钟天政这边关于参加团战也请教了老师谭睿德,按说谭二先生上场为徒弟压阵并不违反规定,只是他身为南院院长,参加比试确实多有不便,后来还是谭老国师开了口,谭睿德这情况特殊,正好谭瑶华是南院的乐师,且没有收徒,就改由谭瑶华代父出战。
消息还未传开,只有谭家的人和钟天政几个知道。
这样这支队伍就有了六个人,还差一对师徒。
在钟天政看来,他们几个相较别的队实力有些偏弱,毕竟里面有三名新生,同他想要夺魁的目标差距很大,所以这最后两个人必须要好好选择。
春试尘埃落定之后,玄音阁的灰塔对新生开放。
乐者,天地之和也。这座矗立在丝桐殿之后高耸入云的灰塔,又名应天塔。
塔高十余层,里面存放着大梁所有可以公开的同音乐相关的书籍。
特别难得的是。玄音阁作为国学,还搜集了很多古书的拓本。
这些古书原本可能只有孤本传世,为皇室或是哪一位大家所珍藏,轻易不舍得示人。但冲着谭老国师的面子,再加上建昭帝的大力支持,在建阁之初,主人便将拓本送来,以供乐师们研究。
因为珍贵。所以应天塔的管理也非常严格。
新生第一次去应天塔要由师长领着,去了之后先找驻塔乐师登记入册,且只能借阅第一层的书籍。
塔内有专门的地方供乐师看书甚至抄录,但严禁将原本带出。
这些都还好说,最不近人情的是假如你这次借阅了一本《乐论》,下次要借旁的书,会有驻塔乐师专门就这本《乐论》考核你,若考核未过关,对方会认为你还没有将《乐论》研究明白,不允许你借阅下一本。
你就只有老老实实再回去接着研究《乐论》。直到补考过了为止。
而且补考相隔的时间也有规定,第一次是七天,第二次是十五天……如此越来越长,常常有学生卡在某一本书上,反复补考还不能过,以至提起应天塔来便两股颤颤,心慌气短。
塔内只第一层的书籍就有近千本,当登记显示已经借阅了其中至少十分之一之后,方能得到允许,进到第二层。
越往上。书籍越是罕有珍贵。
今年更有传闻,谭老国师会将全套的妙音八法放到应天塔的最顶层。
这便是谭瑶华之前所说的,妙音八法完全对阁里的乐师公开,只是你想看到它非下一番苦功不可。
驻塔乐师一般年纪都很大了。不属于南北任何一院,也不用想着他们会徇私。
像文笙这样学不了妙音八法,乐理指法都需要蹭课的学生,自是对应天塔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卞晴川带着她一大早就到塔外头排队。
这两日来的绝大多数都是新生,也就这几天应天塔才会这么热闹。
文笙师徒排在前面,很快轮到。
应天塔卞晴川虽然早有耳闻。也是第一次进,进门之后看到两边石墙上刻得密密麻麻都是塔规,不禁咋舌。
他到没有博览群书而后登顶的雄心壮志,一早便打定了主意,等文笙看中了哪一本,把书抄回去,师徒两个一起研究便是。
负责登记的是个白胡子老头,正在进门第一个屋子里等着他们。
老乐师看着慈眉善目十分好说话,可文笙打听到的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之前这位老乐师是春试团战的主考官之一,老生们私下里偷偷叫他“藏头猱”。
藏头猱本是古琴的指法,是猱的一种,未打弦先猱上,令声无头,他们用这个来暗指此老表里不一,脾气古怪难以琢磨。
登记的事项不外乎叫什么名字,师父是哪个,学什么乐器,什么时候入的学,家住哪里。
文笙一一答了,老乐师虽然多瞧了她两眼,到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有意为难。
登完记,文笙拿到了一块牌子,然后有侍者领着她去挑书。
一般到这时候,老师就可以走了,不过卞晴川也是头回来,看什么都新鲜,索性跟着一起到书室去瞧瞧。
应天塔的一层共有十间书室,里边搭着高大的书架,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香樟木气味。
书放在架子上,一旁挂着木质的名牌,上面大字写着书名,下边蝇头小楷简单概括书的内容,至少通过这块牌子看得出书是关于哪方面,不至想学琴却借了本讲箫的。
这一间书室,陈列了近百本书。
书室里不得喧哗,文笙转了转,很快就选中了一部《新律》。
这是一部音律乐理方面的书,其中着重讲叙了以三分损益法算出来的十二律有哪些缺陷,黄钟为什么不能还原以及因何不能旋宫转调,书名叫《新律》,确实说的都是文笙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
借到书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抄录。
侍者将文笙引到了一间静室,里面有桌有椅,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已经有三四个人在她之前进来,埋头抄书。
文笙找地方坐下来,手脑并用,一边抄书一边想:这玄音阁到底是没白来,有这么多书随便抄录,不但自己学了,还可以把拓本带回去给师父和戚琴瞧瞧。
不用说别的,单是这部《新律》二老便肯定会感兴趣。
想当初文笙在青泥山拜师的时候,戚琴还专门给她讲过十二律和三分损益法,这是当今世上通用的定音准则,但师父王昔肯定是凭着经验,隐隐觉出其中尚有不足之处,他又说不出道理来,所以才教自己定了宫弦之后其它都全凭感觉,五音十二律出于自然。
只不知现在他老人家能看得懂这书,想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能?
这部《新律》不是很长,但文笙也是足足抄了两天才抄完,回去之后整理成册,以线绳订起来,这是她所拥有的第一部音律方面的书籍。
她在抄录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将这部书熟记于胸,回去之后同几位长者逐句探讨,详加研究,五天之后她来还书,当值的乐师不是“藏头猱”,换了另一位老先生。
此老对着《新律》问了文笙几个问题,文笙按自己的理解一一答了,老先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头以笔在她的借书记录上添了一笔,示意她可以继续借下一本了。
文笙听到了不少传言,说应天塔借书容易还书难,里面的乐师有多么苛刻,没想到竟是这般顺利。
从此文笙就过上了学琴练鼓、蹭课借书这般较为平静的生活。
在应天塔借书的次数多了,也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人和事。
比如说文笙连着好几次都在抄书的静室看到一个三十出头的“小胡子”,文笙记性本来就好,这个乐师又长得很有特色,所以她一见之下就认出来,对方也是南院的,今年参加过春试,大名现在还挂在宫榜上,总排名在二十几位。
此人名叫卓玄,所使乐器也是古琴。
宫榜排名二十几位,已经是很厉害的成绩了,按说依卓玄的实力不应该还在第一层出没。
而且连接几次都遇上,不会那么巧,每回都是两人一起来借书,只能说明这卓玄在不停地借书、抄书、还书,频繁出入应天塔。
大家都在为了能够一睹妙音八法的真容而拼命向上,一层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最叫文笙奇怪的是有一次她去应天塔正是半上午,当时南北两院的学生多在上课,应天塔里颇为冷清,文笙发现书架上少了一本名为《青山鼓语》的书,而静室里只有卓玄一个人在埋头抄录。
显然他在抄的,正是这部教人击鼓的书。
真是奇哉怪也!
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日文笙又去还书,还的书名叫《指法要录》,是一本详细讲叙古琴指法的书,里边图文并茂,还附着曲谱实例,对文笙非常实用。
文笙光抄这本书就花了三四天,这还是多亏了她擅长画画。
这已经是她借阅的第六本书了。
去了才发现,今日管还书的乐师正是那位“藏头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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