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走进来一对年轻男女,二人虽然衣着普通,面带倦容,显得风*尘仆仆,身上却自然地散发出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这让夏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伙计上前招呼道:“两位客官住店还是用饭?”
男子神色一窘,小声道:“我们……用饭。”
“这边请。”伙计把他们带到夏辰旁边一张空位,口中不时地介绍:“本店的溜肉片、东坡肉味道绝佳,糖醋鱼用的是河里新打上来的活鱼,又鲜又香,还有各色卤味,两位喜欢吃什么尽管点。”
女子轻咳两声:“来一碗素汤,两张葱油饼便好。”
这伙计答应着去告诉厨房。
男子深深叹了口气:“没想到家店有这么多人。素素,这几日真是苦了你,脚很疼吧?”
女子微微一笑:“你这说得是哪里话,你我早已订亲,就是一家人,你这一路照顾我更辛苦。”说罢脸泛起淡淡的红晕。
男子道:“盘缠被偷了,当衣饰这点钱怎么也够我们到宁江所需,我听说这喜春城西有一位姜庄主,是位有求必应的大善人,不如我们……”
未等他说完,女子便摇头打断他:“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善人呢?现说我们虽是逃难,却不同于那些流离失所之人,只要省着点儿,挨到安阳就行了,你忘了我三叔在安阳有家小酒店么?”
夏辰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为何这城里见不到难民了,想是都去投靠了那位姜庄主。可难民的数量可是不小,这姜庄主是做什么的,怎会有那么多钱粮和地方安置的呢?
这时伙计把饭菜端了上来,韩然去取酒还没回来,夏辰继续听那两人聊天。
男子一拍额头:“瞧我,一着急竟把这事忘了,可是所剩的钱若是雇马车就无法住店吃饭,而且也不够到安阳的,可若是用走的,至少要支持五六日,也是不够。”
女子沉思片刻:“我们雇车走吧,饿上两日不怕,若是你我这样走下去,再遇什么变故就真的麻烦了。”
男子道:“你都已经病了,怎能再饿着。”
夏辰听到这儿暗暗感慨,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啊。
韩然捧着酒坛还未落座便道:“哟,菜都上来了。”
夏辰轻笑道:“二舅舅,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找你了!我以为你等不急把酒喝了,醉倒了呢。”
韩然一边除去酒坛上的泥封一边道:“想不到在这里竟能碰上熟人。”
月娘惊讶地道:“真的啊?是咱们青州人?”
韩然摇摇头:“他就是本地人,做珠宝买卖的,这年头出入关是顺路的都会一起走,可以多个照应,去年他和我们一起走了半个月。”
夏辰笑道:“这叫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是么?”
“当然!”韩然打开酒坛,深吸一口气:“嗯,真香。”
夏辰也发现这酒香很好闻,浓郁却不凛冽,醇厚悠长,隐约还带着一缕似花又似水果的香气,即使对酒没什么研究的她,也有几分薰薰然,甚至也想喝上一口,当然她很清楚,到口还有另一番滋味。
厅中用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许多人都开始用鼻子猛嗅着。
“好看啊!”
“这是什么味道?”
“是酒!”
“是酒。”一名正在喝酒的中年男人把酒杯重重放到桌上大声道:“掌柜,刚刚让你拿最好的酒来,你却拿这种次酒与我,怕我付不起钱么?”
店掌柜忙道:“哎哟客官,给您拿的酒真地是小店最好的,至于这酒……”他深深吸了吸气,视线停在韩然面前的酒坛上:“是这位官客自家带的。”
中年男人也是爱酒之人,走过来极是客气地冲韩然道:“敢问兄台,你这是什么酒?”
韩然只看着夏辰,道:“这酒是一位朋友所赠。”
夏辰道:“开坛香十里,未饮人先醉!这酒名为状元红。”
中年男人咽了口口水:“状元红?果然不一般,在下也是孤陋寡闻了,头一回听说,亦是头一次得见,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啊。”
韩然看着中年男人一脸垂涎道:“我也只有这一坛,不然倒是可以请兄台喝上两杯。”言外之意是:我也没多少,没你的份儿。
中年男人本有心讨一杯或是买一杯尝尝,听韩然这么说哪还好意思再开口,干笑了下:“能闻上一闻,我也很满足了。”说罢拱拱手回到座位,端起酒杯却觉得索然无味,于是大口地吃起饭来。
韩然小心翼翼地倒了一小杯,立刻盖好酒坛,然后才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砸巴砸巴嘴,闭上眼回味一番,又喝了一小口,神情真的像是得饮了仙浆玉酿一般。
夏辰看着酒杯中淡淡的琥珀色的酒液,心里略有些懊悔,若早知这酒如此好,她一定问清楚那七里香的店掌柜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有无数爱酒之人为了酒如痴如狂,任何的筵席聚会也都是无酒不欢,更有不少人把酒当珍宝一样收藏,总之只要是好酒,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愁卖不出去,并且价值不菲。
七里香的老板经营祖宗留下的店铺,没有多高的追求,只想稳稳当当,家业不败落在自己手上。就像现代许多人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便会习惯了安逸,背水一战的魄力毕竟不是人人都有。
而在这种时代,许多人重视祖传秘方什么的,但有类似于这样的东西,都不会轻易拿出来与人分享,生怕被人学了去。
因为这种种,这酒便一直埋没在那个小镇了,而这酒明明可以香千里香万里,却如那小店的名字一样,只能香七里。
月娘见夏辰心不在焉,替她夹了些菜到碗里:“辰儿,在想什么?”
夏辰道:“我在想那七里香的掌柜。”
她话音刚落,一旁那桌的年轻男子道:“小公子难道认识家父?”
夏辰有些惊讶:“七里香的掌柜是你父亲?”
年轻男子神色有些悲戚:“适才闻到这酒香,我便想问了,但听小公子说这酒叫状元红,所以没好开口。”
夏辰微笑道:“状元红是我与那掌柜的一个约定。他现在可安好?”
年轻男子眼中闪泪:“几日前我们在回老家途中兵乱,家父不幸去世,我和素素逃了出来,正准备去投亲。”
夏辰闻言心中一颤,看来就是脚前脚后的事儿,真是事世多变啊,与那掌柜笑谈和他赠酒的情景还犹在眼前!她甚至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真的中了状元,定要打听一下,去看看那朴实和蔼的掌柜是怎样的表情呢。
她轻叹道:“能在这里有幸碰到两位,乃是有缘。刚刚听两位说起要先去安阳,我们恰好顺路,不如一起走。”
年轻男子脸上顿显喜色,颇为期待地望向韩然。
韩然还有些糊涂,不过听说这两人是那掌柜的家人,更惋惜酿着好酒的人已死,点点头:“只要两位不嫌弃。”
那女子道:“我二人感恩莫及,岂敢说嫌弃。”
月娘微笑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两位就不要客气了。我想这定是掌柜在天有灵,用他赠与我们的酒,结识了两位。”
用过饭,夏辰邀他们到房中一叙,知道他们囊中羞涩,让韩然订了一间房给那女子,毕竟都不宽裕,让那男子与韩然同住。
男子年十九名陆吉,女子名为陈素素年十八,两人三年前便已订亲,本来早该完婚,不想陈素素的母亲病逝,大云国的人有守孝的习俗,所以婚期延后了一年,而此番陆吉的父亲去世,婚期又要推迟了。
夏辰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便问陆吉:“陆大哥将来会重开七里香么?”
陆吉苦笑:“现在哪有心情想这些,先回老家安顿下来再作打算吧。”
陈素素道:“不管怎样总要做点生意的,我们都是商户,没有多少田地。”
夏辰道:“陆大哥会酿酒么?”
陆吉颇为自责地道:“我喜欢读书,对经营店铺一窍不通,至于酿酒倒是和家父学过,只是远比不上家父的技艺啊。”说着眼睛又红了:“我怎么也不曾想到家父就这样去了,我早就劝他回老家,他就是舍不得七里香。”
夏辰觉得自己此时提这些未免勾起陆吉的思父之情,于是闲扯了一些别的。
陆吉很是钦佩地道:“想不到辰儿小小年纪,便读了这许多书。”
夏辰笑笑:“我从小便睡在书房,想不读都不成。”
韩然道:“书是没少读,不过都让他读歪了。”
陆吉问:“辰儿可参加童试了?”
夏辰道:“准备今年参加。”
陆吉道:“希望把一切安排妥当,我还来得及参加。”
夏辰有些惊讶:“陆大哥学识不凡,为何才考童试?”
陆吉有些惭愧道:“考过两次都没过。”
夏辰一怔,她一直以为童试很好考,看样子还真不能太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