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蛇令 楔子
“凯撒号”货轮位于印度洋中间，正要缓慢地穿越那片海盗聚集的珊瑚礁海湾。时间不到下午四点，天空是一整片没有瑕疵的碧蓝。常年在航行在赤道地区的水手皮肤都被晒成黑色，那是被紫外线灼伤后形成的有机护层。今年第2号热带气旋刚散去不久，海水透彻冰凉，海风中夹杂着海鲜的腥臭。
在货轮甲板的最底层有一间阴暗狭窄的货舱，那里唯一的两扇圆形桅窗长年都被深色的遮板严实地覆盖，那里的空气潮湿而且充满恶臭。
巴迪塞纳身穿白色的t恤衫，衣袖被手臂上的肌肉紧紧崩起，右侧的手臂纹有一条盘曲的花斑蟒蛇，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宿务生产的雪茄烟。巴迪塞纳紧绷脸上的肌肉，他一向如此，面颊比刚从冰库中取出来的冷冻鱼块还要僵硬。现在他吐出一大口烟气，然后继续享受雪茄在口腔里留下的余味。
人们总是仰望天空思考人生的哲学。巴迪塞纳的哲学简单干脆，以责任换取信任，用灾难换取财富，最后不忘给自己留下一条活路。他的生活充满了罪恶，不过同样也充满了慈悲。
巴迪塞纳把那一份黄色的文件袋扔在桌面的木头上，然后抬起头盯着那个正坐在他面前的年轻人。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都在沉默中等待对方的反应。
巴迪塞纳的这位年轻伙伴穿着浅绿色背心，露出淡棕色的皮肤。他的身材极富骨感，脖子上挂着“刀片”形状的挂坠，颈部后面可以看到两块轻微突出的颈椎，锁骨下面有一条刚愈合不久的伤疤。
虽然巴迪不愿意这样做，但是现在他必须说服这位朋友，现在的情况由不得让他做更多选择。他明白这是没有人做的工作，组织里其他拥有头衔的精英都止步于这薄薄的文件袋。巴迪塞纳曾经做过雇佣兵，不过他现在操控的东西远比当年更加危险，更加难以想象。
淡棕色皮肤的年轻人从桌面上拿起文件袋，“为什么看着我？你现在是打算给我解释还是继续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不是演员，也没必要假扮。”
“文件袋里是什么？”
“我知道我今天不应该在这里出现，不过我们现在遇到了麻烦。”
巴迪塞纳的年轻伙伴用手指触摸自己锁骨下方的伤疤，他抬起头强调：“注意我的问题，巴迪。文件袋里是什么？”
“是工作。”巴迪塞纳说，“我们又有工作要做了。”
“我们的？”
“没错。”
“你很清楚我还在休假，巴迪。”
“我明白。而且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
“只是一点麻烦吗？还是几点麻烦？”
“听着，我不想来这和你辩论。”
“罗伦克在哪儿？”
“在土耳其。”
“既然你可以在小岛上找到我，那把他找出来也不会困难。罗伦克喜欢做这种工作，他以前解决过很多麻烦，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很擅长在这种该死的阴暗发臭的破地方开会！”
这间货舱的确很破很臭。而且在这里面待的时间越久，越会感到这里的臭味难以忍受，就好像经历恶心再到发呕。那些臭气都在努力挣扎，试图射入来者的肺泡、潜进来者的皮肤。在阴暗的角落里被遗忘太久，无论是谁都希望寻觅新的载主。
巴迪塞纳继续和他的伙伴谈论罗伦克，他解释：“我试图和他取得联系，准确的说我和他见过一面。不过最后......最后我放弃了。”
“这听上去可不太像你。”
“罗伦克干不了这工作。”
“为什么？”
“他缺少一样东西。”
“缺少什么？听好了，如果罗伦克干不了那我也不会干，我猜这计划就是一坨屎。”
“为什么要和他比？你拥有他们缺少的东西。”
年轻伙伴皱起眉头，“别想贿赂我，巴迪。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巴迪塞纳熄灭雪茄，然后指向文件袋，“把它打开。”
“工作是做什么？”
“找到文件里描述的家伙。”巴迪塞纳忽然停了下来，他又想了想，“听着，这工作我只能交给信的过的人来做，但是罗伦克和格蕾丝都干不了这个。”
“你的列举很有趣，不过我发现这一次你似乎对我们viper的成员情有独钟。”
巴迪塞纳深吸一口气，“今非昔比。现在我们都身处危险，但他们并不明白。不过我很清醒，我也愿意冒险。设想一下假如前后都是悬崖，你会以怎样的姿势跳下去？”
愿意冒险？年轻伙伴笑了，这绝对是他听到巴迪说过的最可笑的废话。巴迪塞纳在子弹扫射中出生，在子弹扫射里生存，那些传闻绝非胡编乱造的流言蜚语。即使是现在，即使早已脱离了军阀的把控，他也在和危险为伴、与危险为敌。
“事情很简单，直接把这任务交给boa，他们会除掉威胁，而我继续休假，我们今天的对话也没有发生过。”
“这不是他们的工作。这一次我们需要的是线索和情报而不是在某个混蛋的脑袋上打出窟窿。听着，我不希望boa控制这次行动，他们会把事情搞砸的。”
“为什么要找我？”
“你经验丰富，而且精力充沛。你在viper的队伍里独一无二的，最重要的是你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东西。”
“啊哈！这真是动人的赞誉，或许我会加以考虑。”
“不！我希望你能现在就告诉我答案，因为你必须加入。”
“我拒绝。你的计划没有经过讨论和分析，这样的结果不会让人满意。想想看，半年前在日内瓦的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次不一样。”
“不一样？”
年轻伙伴看着巴迪塞纳的眼睛，文件袋里的东西开始让他感到好奇。巴迪塞纳没有说话，他一直在安静地揣摩对方脸上的表情。
现在没有人说话，巴迪塞纳的年轻伙伴打开文件袋，从里面取出那两页很薄的纸张。印刷在纸上的字母很小、很难分辨，而且排列也非常拥挤，即使是在光线充沛的大厅，看这份文件的人肯定也会费力地皱起眉头。
年轻伙伴抬起头，现在他知道巴迪为什么要来找他。
“真该死，巴迪，这东西实在烂透了。它绝对是我看过最糟糕的剧本，你信不信？必须承认，你从来都没有创意。”
“你能这么说我很感激。”
“不过你必须明白，没人愿意做这工作，过去也没人尝试过。”
“你会答应我的，我很清楚。虽然我的牌技不好，但是如果现在打赌，我绝对可以赢你。”
他们对视，然后开始相互揣测。
“你确定这消息可靠？”
“绝对可靠。”
“你撒谎，我现在无法确定这张破纸上写的这个人是否可靠，而且这件事稍有差错就会遭来那群嗜血乌鸦的报复。”
“你害怕了？”
“我需要一个保障。”
“我们只要摧毁他们，就可以得倒保障，然后达成共识。”
“和谁？和cia？”
“没人比我们了解更多。”
“那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巴迪塞纳没有回答，他问：“为什么要选择‘银蛇’？”
年轻伙伴抬起头。这个问题一直隐藏在他的记忆里，而这一次听到的是巴迪塞纳的声音。
“为什么要选择‘银蛇’？”
沉默。
巴迪塞纳的脸上浮现出充满恶意的冷笑，他试图控制一切，他很少犹豫，他无所顾虑。假如前后都是悬崖，他会用别人的尸体来搭起跨越悬崖的桥梁。那简单干脆的哲学，到最后总不忘给自己留下活路。
年轻伙伴仔细想想，他答应了。虽然他不喜欢这工作，那张纸上写的东西糟透了。不过他们的选择就像德州扑克一样，开局的好坏决定不了最终的胜负。现在他并不想和巴迪塞纳作对，他想要放手一搏。
“时间已经不多了。”巴迪塞纳说，“第三号气旋随时都有可能生成，你必须赶在那前面去香港。”
“我明天要去马尼拉，卡茨在那里有一套公寓。”
“多久可以开始工作？”
“给我三天时间。”
“两天！”
“就两天！说定了。”年轻伙伴抬高下巴，“不过一个人干不了这个，这不是在做电影拍摄，如果把镜头换成枪口，没人还希望充当英雄。”
“所以我希望你能选择你信任的人。”
“说下去。”
“你要什么，随便选择。只有一个原则，不要违背文件上描述的规则。”
年轻伙伴笑了，看上去简单、没有恶意。不过这也是一个现实的，永远不要被微笑所欺骗，永远不要被真诚所打动。夜空广阔，黑暗无处不在，光线只是是宇宙中的一丝细微点缀，只是现实留给我们的一丝短暂的安慰。
“你记得红毯杀人魔吗？”
“博卡?迪尼奥？”
年轻伙伴回答：“没错，就是他。”
博卡?迪尼奥是没有国籍的职业杀手，有传言说他在法国杀了自己的哥哥。博卡绝对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冷血动物，他在捕猎结束以后会把猎物“优雅”地摆放在铺开的红毯上，他的天性就是在寻找谋杀和高雅的平衡。
巴迪塞纳说：“你杀了他。”
“他跟我谈过话。”
“他认识你？”
“不，不过他清楚我为什么找他，他知道有人雇我杀他，有很多人都想在他的脑袋上打一个洞。不过我以前没有告诉过你，博卡给我发过一封邮件。”
“邮件？”巴迪塞纳感到有些疑惑，“你说博卡给你发邮件？”
“是的。当时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一个陷阱，但事实却不是。博卡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但他没有逃走，也没有设下陷阱，什么都没有。当我走进去的时候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好像等着我在他面前扣下扳机。我把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他的表情比我更加平静，没有丝毫挣扎，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恐惧。最后他向我提问了，就在他的脑袋被子弹打穿以前几秒钟，他给我留下了一个疑问。”
巴迪塞纳身体前倾，他没有说话，只是做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年轻伙伴继续说，“我明白，人在得知自己即将死亡之前的心情和想法都极为复杂，我以前从不去想他们说过的话。但就在刚才，我不明白，因为你说了和博卡同样的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很年轻，不过不像他。”
“看来这一次他说的是实话。”
“为什么选择‘银蛇’？巴迪？博卡也是这样问我的。”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不知道，所以没有回答。”
“忘了它。”
“但我想知道答案，你告诉我的答案。”
巴迪塞纳站起来，他把手掌贴在年轻伙伴的脖子上，然后用手指捏揉他的皮肤。巴迪塞纳的年轻伙伴抬起头，然后吐出舌头。
“你知道答案，只是不懂得应该如何表达。”
“我不能确定。”
“有时候选择非常简单，我们无法从两个选项中找出正确的答案。博卡为什么说那句话？你无需揣测他的想法。就像现在一样，或许我不应该打断你休假，但现在没有其他办法。”
“你的答案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我没必要再说什么。”
“我感觉疲倦，巴迪。”
“我明白，我知道这计划听起来很糟，但是我们必须保障组织安全。”巴迪塞纳继续说，“不过我保证，你现在很安全，这也是我对卡茨的承诺。”
“卡茨？”年轻伙伴睁大眼睛，“你和他谈过？”
“谈过，否则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卡茨说什么？”
“假如你能想到更好的主意——”
巴迪塞纳听到门外传来响声，就好像有某种金属掉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他们都停止说话，然后转身朝门口看过去，瞳孔锁定在眼眶的中间。巴迪塞纳从来都不喜欢不速之客，也绝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年轻伙伴抓起圆珠笔：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对吗？他有些紧张，写字时用力很大，纸张被划破，在桌面上留下了划痕。
巴迪塞纳摇头否认，这里应该只有他们。不！事实是这里还有别人，他们不知道的人。
年轻伙伴竖起的食指。
巴迪塞纳笑了，他很期待这场游戏最后落幕，他的年轻伙伴总是可以化解危机。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罗伦克为什么干不了这工作。”巴迪塞纳的声音打破沉默。
年轻伙伴站起来，“关于这个有趣的秘密，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我不是傻瓜，巴迪。”
“你想要和谁合作呢？”
“合作？”他从绑在腿上的枪鞘里拔出手枪，“你制定的那些该死的规则似乎并没能为我提供太多选择的可能，现在你问我想和谁合作？”
“告诉我答案。”
“我做不到，我还需要更多时间思考。”
年轻伙伴开始移动，他来到舱门旁边。
“我希望你现在直接告诉我答案。”
“不，巴迪。这非常严肃。”
“我想听你的答案。”
“我说过了，我做不到。”
他没有犹豫，他的枪口对准门板。
“听着，我们时间紧迫，假设——”
巴迪塞纳还在说话，子弹打穿门板从外面飞进来，从年轻伙伴的耳边飞过，击碎了身后的那个已经坏掉的老布谷鸟挂钟。门外不请自来的宾客似乎已经看穿了他们把戏。
布谷鸟钟破碎发出的哀鸣就像点燃引线的火花。对话结束，年轻伙伴扣下扳机，门板被打出密布的弹孔。货舱内空间狭窄，一切都开始剧烈震颤，空气开始暴动，枪膛变得炽热。
巴迪塞纳没有改变姿势，他习惯这种偶然，现在只需要在沉默中享受，等待胜者在荣耀中归来。
枪声停止的瞬间房间被寂静吞没。年轻伙伴推开被子弹射穿的舱门，他必须以最坏的打算去做最简单的事，因为这项工作决定他随时都可能面临中弹的风险。
“他还活着吗？”
巴迪塞纳的声音再一次打破了沉默。
房间外面只有那个穿水手装的男人躺在门口，那身水手装至少比他的身材要大两个尺码，他的手枪掉落在旁边的地毯上。虽然身体还在轻微抽动，不过那个伪装成水手的男人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胸口上有三个还在冒出鲜血的弹孔。他的身上没有纹身，没有携带通讯设备，衣服里没有找到任何证件。总是像这样，总是找不到线索。
年轻伙伴回到货舱里面，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巴迪塞纳耸耸肩，他没有回答，他不可能记得每一个他见过的人，他只是盯着门口的尸体。没有通讯工具，货轮是一座孤岛，不过至少说明伪装成水手的家伙还没有机会把听到的东西告诉别人。不过很反常，因为他开枪了，成功的窃听者不会做出如此轻率的选择，至少巴迪塞纳肯定不会。或许他只是一个被雇佣的可怜刺客，缺乏经验，也不懂得生活的险恶。最搞笑的事他甚至都没有给自己挑一件合适的衣服。世界上到处都有这样的人，他们为了那点支票甘愿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一枪。
“他妈的！我敢肯定在上船以前我们被跟踪了。”年轻伙伴锁上枪栓。“真该死！你今天不应该来找我。”
“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
“是解决了，不过他已经知道了！”
“不，他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一个蒙在鼓里的蠢货。没错，或许他的确听到了什么，不过无足轻重，因为他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再提供线索。”
“所以你认为这不重要？但他找到了我们，他找到了你。”
“没错，不过很明显我们更胜一筹。他已经死了，大脑已经停止运转了，我们的障碍被扫清了。”
“你清楚我说的是什么，一个人干不了这个工作，是谁让他来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不再是你的任务了，科尔。他的雇主，还有躲在他背后的帮手，我会查清楚的。”
巴迪塞纳看看手表，几分钟之后他会把尸体绑上石块扔进海中。他很清楚，尸体会沉入海底，被腐蚀，成为海鱼食物，最后成为海水的组份漂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无论如何，这都与他们无关，因为他们今天没有登上过这艘货轮，刚才的谈话也没有发生过。
科尔?莫贝，巴迪塞纳的年轻伙伴。他离开货舱，他还要做很多计划，他还不知道明天将会面对怎样的危机。
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