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梁俊毅回来时,梁母已同梁俊玲将饭桌收拾完毕,梁父盘腿坐在炕上边吸着烟边看着电视,梁俊玲则在一旁独自玩耍。
梁俊毅闲来无事,推门走进东侧的一间屋子。这里曾是他的私人空间,大约有6年的时间他都独处于此,刻苦学习,精研文字。现在这里摆放着冰柜、书桌、凳子、米面等一应常用的物什,空间略显狭小。东侧的墙上挂着几面镜子,其中一面镶着他一家人的照片,他仰头望着,呆呆出神。
不多时梁母走了进来,看着他,道:“看什么?”
梁俊毅道:“没事,随便看看。”
梁母道:“哎?跟你合影的那个闺女你们现在还联系吗?”她指的是梁俊毅高中时的一个同学。
梁俊毅一诧,道:“几乎没联系了,怎么了?”
梁母道:“我看她跟你挺合适的,有机会你搭个搭个。”
梁俊毅笑道:“妈,人家有男朋友,都处好几年了,没几年也就结婚了。”
梁母道:“哦。”顿了顿道:“那你自从和单菲菲分手以后就没再与她联系?”
单菲菲是梁俊毅大二那年交的女朋友,不过两人在一起仅一年。
当下梁俊毅道:“妈——能不能别总和我提她?”
梁母缓缓走到柜子前,道:“好——不提。你这孩子,大学时候和人家好好的,突然就不处了。”
梁俊毅无奈地笑道:“妈,你儿子这点儿事你能不能不管?”
梁母拉长了声音道:“不能,我老小子我能不管吗?”
梁俊毅道:“缘分的事也强求不来,着急有什么用?”
梁母边打开柜子边道:“有合适的你就处吧,咱们这家庭条件,只能别人挑咱们,咱们挑不了人家。”
梁俊毅道:“咱家怎么了?我将来有了本事,还不一定谁挑谁呢!”
梁母听了一瘪嘴,道:“咱们村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都结婚了。”
梁俊毅道:“哦。”
梁母又道:“今年夏天我让你三姑做了一床红被子。”
梁俊毅道:“那是干什么?”
梁母道:“等你什么时候领回儿媳妇来,好给她盖啊。”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大包袱。
梁俊毅笑道:“准备太早了吧?”
梁母道:“现准备就该来不及了。”说着将被子抱过来,示意要放在炕上,梁俊毅见状取过一只鸡毛掸子将炕面扫干净。梁母将包袱一点点打开,里面渐渐现出一床鲜红的大花被来,布料考究雅致,花纹精美绝伦,煞是好看。
梁俊毅不禁瞪大了眼睛,道:“吆,这可费了不少精力。”说着轻轻摸了摸,入手柔软舒适,一股淡淡的棉花香味钻进了鼻中。
梁母点点头道:“10斤棉花呢!”
梁俊毅一时哑然,心中颇不是滋味。
在青涩懵懂、叛逆躁动的年纪,他也有过喜欢的女孩,只是应一切老师谆谆教诲,学业与感情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加之学校亦有明确的规章制度,万一受了处分要家长与学校的领导面谈,父亲的老脸真的丢不起,是以这感情都被掩埋在心底。他待人处事委婉含蓄,对待爱情更是如此,于是,他与异性交往的能力正在一步步丧失,在这个浮夸的世界里,他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虽然他在大学期间因一时冲动交了女朋友,但事实证明,未经深思熟虑的决定,必然抵不住时间的考验。
新中国已发展至斯,但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滋生的重男轻女的观念实在根深蒂固,屡禁不止且时时作祟,于是,种如是因生如是果。现如今国内男女比例严重失衡,有多少妙龄女子心有所属,便有多少青年才俊顾影自怜。很多时候不是不想找,而是找不到。
梁母道:“早些结婚,我和你爸好抱大孙子。”说着将被子重新包好,放进了柜中,慢慢走了出去,梁俊毅看着她的背影,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深深的负疚感。
在父母面前,不论你已功成名就抑或是碌碌无为,你都永远是个孩子。梁俊毅也不例外,尽管他父母身体不好,但只要他回来,便立刻能享受到这浓浓的温情。虽然此时方入腊月,但家里已开始采购年货,梁母每天都会问他想吃什么,并和梁父一块为他下厨,虽然饭菜仍显简陋,但他吃在嘴中,只觉得比之客满楼烧烤天地和兄弟啤酒屋的饭菜不知好了多少倍。
梁父的病全看老天脸色,如果这一日寒风大作,那他的病情便加重三分,反之如果温暖如春,则与普通而一般无二。
父爱如山,这在梁父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父子二人平日里只是闲散地交流几句,很多时候梁父都是躺在热炕头上睡觉。但梁父讲起流年往事来却显得兴致勃勃,这一日饭桌上他喝着小米粥,忽然言道:“现在这东西咱们都不爱喝了,我小时候这可是稀有东西。那时候你爷爷奶奶还在生产队,过年的时候每家按人头分点小米,晚上做了一锅小米饭,哎吆那给我香的。西院梁春那个时候能吃,我就跟你爷爷说,‘我大哥吃多少,我就吃多少。’”
梁俊毅道:“我小时候听你说过,还以为你看他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呢。”
梁父道:“没,那是馋的,怕他多吃。”
梁俊毅一笑,看了看梁俊玲,道:“俊玲不就这样吗?”
梁俊玲嗔道:“你才馋猫呢。”
梁俊毅对梁父道:“现在吃却感觉老没滋味了吧。”
梁父道:“那可不?几十年以后,家家都能吃上大米了,咱们这谁家里要是顿顿吃小米,就是生活不好了。”
梁俊毅道:“也就咱们农村,这东西在城里可老贵了。”
梁父点点头,道:“嗯,要不咱们怎么一年种十多亩地的谷子呢?”
梁俊毅道:“从小到大没少吃这东西,就没感觉好吃过。”
梁母道:“现在的人都是娇惯的,没过过苦日子,我们小时候吃曲麻菜都长这么大。”
梁俊毅道:“那也不是,就是总吃也就吃腻了,但这东西要是能磨成甜粥,我可爱喝。”
梁父对梁母道:“哎?要不你们娘俩推小半袋小米到村西头老李那去磨点?”
梁俊毅忙道:“算了吧,还不够费事的呢,我就那么一说。”
梁父道:“想吃就去呗,费什么事?”
梁俊毅道:“那种石磨得两个人轮流动手磨,我自己一个人时间长了也干不动,我妈肯定更不行,到人家去用人家的东西还得让人家帮忙磨?现在不比从前,人情搭不起,你别看让咱们帮忙行,反过来求到人家了,该给你脸色看了。算了,真要是磨出来,我再不爱吃了可白忙活了。”
梁父和梁母听了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