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成昊早在三年前就知道,他跟沈家之间,已是死局。
非死不得解。
即便死了,也难解。
他早就做好了,死在沈若锦面前的准备。
区别只在死在飞羽崖,还是城门前。
连日大雪不歇,大军围城这么多日,城里城外的人都受罪。
乌轮率兵投降,城门大开,大齐将士入驻遇水城。
能有别处去的西昌人早已经离开了此处,城中一片萧条。
李鸿振等人在再次见到穆成昊之前,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尤其是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跟老将军和十姑娘单独相见,所有人都觉得他定有阴谋。
可这人就这样在城门前自戕了。
临死前还安排好,让乌轮举兵来降,所有心力全都用在了安定百姓上。
乌轮向沈若锦请求,把穆成昊葬在飞羽崖上。
他说:“大殿下说他这一生,不想辜负别人,却负尽师友。他说他非天命之人,庸碌无能,只能这样为西昌百姓做到这样了,飞羽崖……是他年少时曾答应过要带心上人去的地方,此生也未能成行,死后若能长眠于此,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穆成昊原本是想死在飞羽崖的。
这样的话,也不必麻烦别人专程将他的尸身送去。
只是沈家满门尽死于西昌人之手,沈十不愿信他,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人死,万事休。
沈若锦答应了,“西昌军中若有人想去送,也可同去。”
“是。”
乌轮饱含热泪,把右手放至肩头向沈若锦行了一礼,而后亲手把穆成昊的尸体从雪地里抬了出来。
老西昌王只剩最后一口气,所有皇子齐聚王庭盯着王位,只有这位出家为僧的大皇子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来了遇水城,为了结当年之事,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西昌军中大半的人都去送穆成昊上飞羽崖了。
一大群七尺男儿哭成泪人,一声声“殿下”喊得嘶哑难听。
大齐将士们看了不免唏嘘:“这西昌大皇子是个人物!”
可惜……
天意弄人。
遇水城的守将府清了出来,沈若锦等人暂住于此。
她从穆成昊听到那些事之后,就变得十分沉默寡言,秦琅给递吃食,她闷声吃,给递茶水,她也喝。
只是不说话。
眸色极冷,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乔夏先前总纠结秦琅在的时候,沈若锦是跟她睡呢,还是跟秦琅睡呢。
今日就完全没有不去想这个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在体贴这事上,完全比不上秦琅一个指头。
盛京的小郎君都这么贴心吗?
乔夏趴在窗边瞧着,都有些后悔前些年成天跟马儿混在一起,都没趁着家族强买强卖定下婚事前,找个小郎君谈谈风月事。
“你趴在人家小夫妻窗前做什么?”
林修齐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乔夏吓了一大跳,差点惊呼出声,她生怕打扰到小十和秦琅,自己抬手把嘴捂住了,狠狠地瞪了林修齐一眼。
林公子没理会,转头往屋里看去,秦小王爷正在给夫人端茶递水呢。
瞧瞧这体贴细致的模样。
难怪他能有夫人。
林修齐自认为自己做不到这般地步。
“你不让我看,自己还在这看上了?走、快走。”
乔夏见他把自己挤开,站在最佳位置仔细看上了,一把将林修齐拽走了。
而此时,屋内两人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只是此时秦琅的心思,全在沈若锦身上。
而沈若锦则在想,穆成昊说的沈家人之死,大齐君臣都有份。
这个都有份……究竟都包括了谁?
“事情只要发生过,必然留有痕迹。再难查,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秦琅递了个汤婆子给沈若锦,低声劝慰道。
沈若锦接过汤婆子,揣在怀里,她浑身都冷,四肢发凉,甚至连脑子都是混沌的。
率兵入驻遇水城之后,她就将城中事务,和将士们都交给卫青山和蒋淮安等人,她藏着满腹心事,待在屋子里冥思苦想。
沈若锦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四皇子为什么要替西昌诱杀她兄长。
长兄身受重伤,还要背着他突围,却被他从背后捅刀杀死了。
三舅舅和四舅舅救出了皇帝,最后平安脱险的却只有皇帝……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
都让沈若锦想不通。
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为什么忠君爱国,却不得好死?
她听到秦琅的话,过了许久,才木然道:“纵然真相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可我的舅舅和兄长却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穆成昊今日死在沈家枪下,当时害死沈家人并非是他本意,说谁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失控到那个地步。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
哪怕有人赔命,哪怕大仇得报。
那些死去的人都回不来了。
沈若锦不想哭,可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
秦琅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他们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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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的声音温柔地不像话,“穆成昊也说你四哥六哥掉下悬崖至今不见踪迹……只要没见到尸体,他们有可能还活着。”
“真的、有可能活着吗?”
短短几个字,沈若锦却说得分外艰难。
她这几年已经经历了太过失望,不敢再有什么希冀。
“真的。”
秦琅极其认真地点头。
他甚至同沈若锦提起了自己的过往,“我以前也上过战场,受了很重很重的伤,那时候我倒在死人堆里等死,远远地看到黑白无常过来抽魂,可我运道出奇地好,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沈若锦安安静静地听着,但愿她的亲人也有这样的好运道。
秦琅眸色幽深看着她,“我被人送回去的时候,死讯都已经传到父亲那里,军中都给我挂白帆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说着,展开双臂示意她细看。
沈若锦抬手放在秦琅心口上。
他的心跳很快,剧烈有力。
鲜活的人。
康健的体魄。
秦琅把沈若锦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上,又道:“还有先前那些莲花灯带来了你三哥的字,现在攻下了遇水城,不正是找西昌王庭要人的时候?”
“对。”沈若锦想到三哥极有可能还活着,立刻就恢复了几分精神,“我去找卫叔他们商议此事。”
她说着,就迈步出了屋子。
秦琅跟在沈若锦身后,抬手轻轻覆上了她方才触摸过的心口。
秦小王爷这辈子没这么安慰过人。
简直绞尽脑汁,费尽心力。
若沈家还有人活在世上,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把人找回来。
沈家小十怎么能哭呢?
她就该一生喜乐,所思所想所求,皆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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