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节登门拜访,随同的还有刚刚与房俊签署契约的于保宁
武媚娘避入后堂。
将两人让到正堂,命人奉上香茗,房俊便对于保宁笑道:“刚与世叔暂别便这么快登门,可是担忧钱帛不能按时送递长安?请放心,在下已经提点‘商号’管事,这笔钱帛定然尽快筹措运抵长安解入民部库房。”
于保宁依旧不大放心:“并非老夫不信二郎,实在是这笔钱帛数量极大,绝对不容许出现半分闪失。王玄策那小子虽然才华不俗,但到底年轻,二郎还是好生嘱托才是。”
他这边已经签署了契约,债务背在身上,虽然房俊不至于做出未付钱帛却抵赖这种事,但还是有些风险的,现在隐隐后悔不该那么爽快的签了契约,总要看到钱帛上路送往长安再签
房俊温言道:“世叔放心,眼下王玄策已经不再负责商号运营,坐镇此处的是我的妾室武娘子。”
裴怀节与于保宁顿时无语。
有关于房俊的几个侍妾,早已传遍天下。萧淑儿乃是南梁皇族血脉,尊贵高洁、秀美无伦,甚至一度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金胜曼自是新罗公主,“新罗婢”早已成为天下士子、豪杰们趋之若鹜的“恩物”,“新罗公主”岂不是其中之极品?小丫鬟俏儿服侍房俊多年,一朝收入房中,亦是一段佳话;而其中最具盛名的则非武媚娘莫属。
其父应国公武士彟本是晋商富户,太宗皇帝太原起兵之初慷慨捐赠、资助军费,有“首参起义”之功,不仅获封太原郡公,更于“元从禁军”之中担任要职,先后任扬州府长史,利州、荆州都督等职。
武士彟死后,续弦杨氏及其所生三女受到其原配之子虐待,直至武媚娘成为房俊之妾室,这才有所改善。
之后武氏兄弟走通水师关节前往安南营商,却惨遭当地匪盗掳掠、屠杀,阖家死绝。
无娘家之牵挂,更无外戚之滋扰,凭借过人之才智一手掌握房家内外财政大权,巾帼不让须眉,就连房玄龄也对这个儿子的侍妾掌管家业予以认可,甚至时不时遇到难题还会与之商议
古往今来,侍妾做到这个份儿上的,凤毛麟角。
而如同房俊这样将侍妾宠上天的,也不多
裴怀节好奇问道:“王玄策做得很好,这是要调往何处任职?”
“东大唐商号”偌大名声,不仅仅在大唐家喻户晓,便是整个天下都声名远播,这些年商号通过海贸不仅解决了大唐粮食匮乏问题,更赚了一座座金山铜山,当初入股者如今那年的分红不是羡煞旁人?
能够将这样一摊子事业经营的风生水起,王玄策其人自然在高层眼中极具分量。
这样一个人,居然要给武媚娘让位置?
房俊便说道:“年轻人也不能总是钻研商贾之事,还是要有一些仕途上的成就的,这两日便要赴京担任右金吾卫长史。”
裴怀节:“”
别看世家门阀在地方上呼风唤雨、横行一方,可哪一个世家门阀不想如同关陇门阀那样冠盖朝堂、权倾朝野?可除去开国之时立下从龙之功的关陇门阀之外,无论山东、河东、河南、江南等处门阀皆未能大举入朝,偶尔一两个在朝中的代言人也官职太低,不仅未能掌控话语权,连基本的权力都少得可怜。
似十六卫军队高层将领这样的位置,想都不敢想。
结果人家房俊随手为之,便能将一个之前毫无军队资历、甚至不曾入仕的年轻人塞入右金吾卫担任长史。
这就是中枢与地方的差距。
愈发坚定了裴怀节趁势回京的信念,在这河南之地就算待一辈子、做到了极致,又能如何呢?
远离中枢权力,再无进步之可能
深吸一口气,裴怀节道:“越国公对于家之条件,如今所有河南世家都已然知晓,若越国公同意以河南世家处以同等之待遇,下官愿意竭尽全力劝诫各家配合中枢政令。”
这一次“丈量田亩”“以金赎买”虽然是危机,却也是机遇。
若是处置不当、后果严重,他这个河南尹必然要负责;可若是处置得当,将这条政令顺利在河南一地推举施行,并且在其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那么就是最显赫的政绩。
再加上朝中有刘洎作为奥援,自己返回中枢并且加官进爵实乃水到渠成之事
如此,他从代表河南世家利益、坚决反对中枢政令的立场,转向支持中枢政令、一心谋划政绩的立场。
南辕北辙,却也顺理成章。
试问,谁不想进步呢?
房俊顿时不满,瞪着于保宁:“之前口口声声保密,世叔怎地出去一趟就弄得天下皆知?给你的条件是我念在你我两家的交情上,拼着被陛下责怪的风险咬着牙答允的,现在人尽皆知,都想要这样的条件,可你难道不知如此一来会让中枢损失多少钱帛?”
于保宁哈哈一笑,不说话,低头喝茶水。
得了吧,对于于家来说失去了“首倡之功”所带来的收益,导致与其余人家同等待遇,可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正中下怀?
就算我不说,你也会在背后嚷嚷得天下皆闻,在将于家成为众矢之的的同时,也让旁人在事不可为的时候赶紧追求利益,对你趋之若鹜
裴怀节苦口婆心道:“现在好不容易各家都松了口,越国公又岂能因为区区钱帛便将这个口子堵死?只要你答允下来,其余事情自有下官奔波操劳,您只需稳坐钓鱼台静候佳音即可。否则若是搞这种区别对待,只怕难以服众,定然再起波澜。”
他不管河南世家拿出多少钱赎买那些侵占、兼并的土地,也不管中枢会否因此损失大笔钱帛,他只在乎自己能否从中促成这件事,得到最为重要的政绩。
房俊看着他,淡然道:“威胁我?”
裴怀节肃容道:“不敢,在下亦是大唐的官员,自然拥护中枢政令,希望能够顺利实施,但身为地方官,牧守一方,预知到危险却不能不提醒,绝不会坐视地方糜烂。”
之前依靠河南世家担任河南尹,如今去意已定回归中枢,自然就要投入刘洎的阵营。想要在刘洎的阵营之中得到重视,就需要做一些让刘洎高兴或者得益的事情,毫无疑问,与房俊硬刚就是最让刘洎高兴的事。
官场之上想要进步,讲究的往往不是能力,而是立场。
如果能力优秀、政绩卓越,又能站队,想不进步也难。
房俊哼一声,并未与其过多计较,看向于保宁问道:“世叔也同意这么做?话说在前头,这是您自己提出来的,过后可不能以此要求我再给你更多优待。”
裴怀节蹙眉瞅了一眼于保宁,“世叔”?
于家与房家的关系这么亲近吗?
亦或者于保宁口中所谓的“优待”只是两人商议好的对外之言,实际上还有其他好处?
毕竟于保宁此番作为等同于一己之力将河南世家的同盟给砸碎,说一句“反骨”都不为过
于保宁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心中只是略微担忧一下,便毫不在意道:“你我两家乃是世交,承蒙你喊一声世叔,我又岂能全无长辈之担当?些许利益不必在意,只要能够促成此番中枢政令之实施,于家即便吃点亏也无妨。”
裴怀节无语的看了一眼这个无耻之辈,你也好意思在房俊面前以长辈自居?
但心中也暗自警惕,搞不好于家当真凭借以往的交情,搭上了房俊这座靠山,若是如此,往后洛阳于氏在洛阳的地位超然,毕竟不仅魏王李泰常驻洛阳营建东都,武媚娘更是坐镇洛阳执掌商号,对于家的支持将会长久不衰。
房俊也敏锐的觉察到于保宁的心思,非但不予揭破,反而顺水推舟,慨然道:“世叔这说的哪里话?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世叔愿意为了支持晚辈实施中枢政令而有所牺牲,晚辈也绝然不会让你吃亏。这样,您自商号借贷的钱帛增加十万贯,且免于利息,算是晚辈以个人名誉给予的些许补偿。”
于保宁笑道:“既然如此,老夫却之不恭了?”
房俊也点头含笑:“你我通家之好,不必客气。”
裴怀节:“”
你俩就在我眼前这般眉来眼去,是当我不存在吗?
不过他也并不在于洛阳于氏是否当真攀上房俊这条线,更不在意于保宁得了便宜还是吃亏,只要“丈量田亩”的中枢政令顺利实施,“以金属买”的策略得以实现为中枢源源不断的输送一大笔钱帛,如此政绩便都会算在他这个河南尹的头上。
“那下官便通知各家,明日上午齐聚此处,签署契约。”
既然确定了策略,那就不必在意河南世家的反应,将签署契约的地点放在这里,也算是为房俊造势,更是向其余河南世家表示“房俊太过强势我无可奈何”的暗示,将所有责任都推给房俊。
日后一旦发现吃了大亏,你们就找房俊好了,与我无关
三人对坐,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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