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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案一事,从形式上古今有一是一致的,就是分为公开审与不公开地审。
昨天县衙里审案便是公审,是可以任由百姓围观的,而今日,藺文宾却并没有下达这个指令,也就是并不准闲杂人等进入衙门听审。而无论是几百年前还是几百年后,这种堂审的时候自然也不准任何外人随意进入。
但偏偏今日,当蔺县令即将要做最终的宣判时,几人却旁若无人,无视规矩律令地径自大摇大摆地走入大堂,还出言打断了县令大人的话,这放在任何时候,任何地都是犯大忌讳的事情,就是被人当场拿下挨顿板子都是轻的。
可这一回,在场的所有华亭县衙官吏却并没有半惊讶与恼怒之色。不,要起来,他们还是颇有些意外的,因为当先昂首阔步进来的四旬男子能突然登门来县衙实在是太叫人难以想象了,太过自降身份了。
因为这个当先进来,开口叫停蔺知县最终审断的人,正是徐家如今真正当家作主的三爷,徐瑛。他虽然只身着最普通不过的宝蓝色绸袍,但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要远远超过堂上的县令大人,使其就是想发作,也发作不出来。
当藺文宾的目光与徐瑛的双眼对上之后,他便心中一懔,刚到嘴边的一句斥责生生地被憋在了喉咙里出不了口。虽然他之前并没有和徐三爷打过什么交道——以他七品县令的身份怎么可能高攀得起这位爷呢?——但只从他的作派风度,以及乖乖跟在他身后的徐家两名大管事徐立功和徐立德就可知其身份了。
连疯子县令都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制,其他县衙里的人自然更不敢有任何的想法,似乎当徐瑛一出现,这里的一切都已尽在其掌控之中。
不,其实堂上并不是没有人能与之抗衡,当所有人都有心退缩的时候,只有一人眯着眼睛在仔细地打量着徐瑛,就仿佛是一个老饕在看着一道美食,一名高手看着另一名高手般,眼光里充满了玩味。这人,自然就是杨震了。
被杨震的目光这么一看,徐瑛心里也是一震,迅速转眼看去,正瞧见对方正冲着自己微微的笑,只是这笑容却也叫人心里一阵发寒。
“他便是锦衣卫的镇抚杨震吧?”徐瑛很快就有了判断,心下更是惕然。无论是之前从京城传来的关于杨震的消息,还是不久前在杭州,在扬州所发生的事情,都让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人绝不是个寻常对手,自己绝不可掉以轻心。
有了这一份顾忌,徐瑛便没有当场发作,直接以势压人,只是冲藺文宾一拱手:“在下徐瑛见过县尊大人。”这已算是给足对方面子了,就是松江知府他徐三爷都没这么客气过。
藺文宾此刻心里却没有半高兴的意思,反而大为恼火。刚才徐瑛一进来,就从气势上彻底压住了自己,这让他猛地发现原来自己和徐家的差距是如此之大,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太过一厢情愿了。一旦对方真出面了,他藺文宾压根就无力与之相抗衡。
可即便如此,面对徐瑛,他也发作不得,只能哼声道:“徐瑛,本县正在审案,你突然跑上堂来所为何事哪?”
徐瑛眼中精光一闪,这些年来,敢直呼其姓名的人可实在太少了,就是巡抚来了,也得称呼他一声徐三爷或是称其表字云卿,这个疯子县令的胆子也着实太大了些。
不过因为有杨震在侧,他也只能暂且忍耐,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微微一敛,开口道:“在下此来,自然也是为了这个案子了。”着目光一降,落在了身旁的徐昌和邓家兄弟身上,只一瞥间,三人的身子就是一阵剧颤,明显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什么叫久居上位者必有其气势,徐瑛很好地展示出了这一。只一眼扫过去,就可让寻常人心惊胆战,冷汗直冒。
见他如此话,藺文宾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知道此案又要有所反复了。没想到徐家居然反应如此之快,而且还如此果断,连三爷都亲自出马了。
其实徐瑛也是逼于无奈才不得不亲自出面的,以他的身份,若非实在没有选择了,也不可能来登这么个县衙的门。
虽然昨天已做出了相应的安排,但在经过一夜的深思,徐瑛还是改变了主意。县衙敢把自家的管事徐昌公然关进大牢,就明对方已是铁了心要和徐家死拼到底了。无论是为了自家的声名打算,还是担心徐昌在他们手里以致自身太过被动,徐瑛最终决定亲自出面来和县衙打对台。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决定还是相当明智的。若非他的及时出现,这案子不定就定下来了,徐家接下来可能会很麻烦。也只有徐三爷这个身份,才能轻松地出现在审案的大堂上,及时出言制止最后的审断,而不用担心被人阻挠了。
虽然心下发紧,但事到如今藺文宾也没有其他退路可选了,只能迎面而上,便看着对方道:“不知你对此案还有什么要的?本官适才已问得明明白白,就是你们徐家趁火打劫,以极低的价格强买了邓家的土地,还能有什么问题么?”
“废物!”很是不满地瞥了一眼徐昌,心里暗骂了一句后,徐瑛才淡淡地道:“是么?我身为徐家主事之人怎么就不知此事啊?这分明是邓家这兄弟二人对我徐家的诬告!”
“你道本官是随便乱审案的么?此案又不是只靠着他们的一面之词,还有这几分文书可作证据,人证物证俱全……”藺文宾当即不满道。
徐瑛却仰面打了个哈哈:“蔺县令你这话就实在太过牵强了些,人可以谎,那证据自然也是可以伪造的。你口口声声地有买卖土地的契约文书为证,可容我一观么?”
没想到徐瑛竟如此反驳自己,这让藺文宾便是一愣。就是杨震,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用略感诧然的神色看着这一切,并没有出声相助的意思。
徐瑛呵呵一笑:“怎么,县尊大人你连这么个的要求都做不到么?还是你确实心虚了?明知那契约有假,却还想用它来指控我徐家?”
面对徐瑛的步步紧逼,蔺县令自然没了其他选择,只能哼地一声,将案上的字据重新命人拿过去,让徐瑛看个明白。
徐瑛接过字据仔细一看,眉头便是一皱,这上面还有徐昌这个笨蛋的签章呢,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自己早就提醒过手底下的家奴,即便徐家在江南势力大到无人敢惹,有些事情还是心仔细些为好,莫要给人留了把柄。
可他倒好,居然将自己的嘱咐当成了耳旁风,明知这份买卖字据大有问题,居然也敢签字,真不怕被人算账哪。
但即便要惩治这个不省事的家伙,也得在回了家后,至少在这县衙公堂之上,他徐三爷还是得帮自家人话的。可这物证明摆在眼前,他又能怎么呢?
就在所有人都不认为徐瑛能出什么道理来时,他却再次哈哈一笑:“当真是可笑,这字据分明就是假的,乃是有人伪造,蔺知县你居然将其当成证据来指证我徐家有罪,实在是岂有此理!”完这话,他便猛地双手用力拉扯了几下,将那张字据瞬间扯了个粉碎,再揉作一团,便往地上一丢。
这一举动顿时就惊住了在场所有人,包括杨震都没料到这位徐三爷竟会干出这等毁灭证据的事情来,一时竟没能做出任何的反应。而藺文宾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猛地在身前大案上用力一捶,怒看着徐瑛喝道:“徐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毁灭证据……”
他们都只顾着愤怒或愣怔,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有刚才跪在地上的徐昌却在徐瑛丢下那字据的同时已猛地蹿了过去,如饿狗抢屎一把拿起那被徐瑛碎并揉作一团的字据,然后一张嘴,就将它塞进了口中,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变故来得实在太快了,就是杨震也没能在对方完成这一切之前反应过来。而直到徐昌吃掉了那作为证据的字据后,杨震才冷笑一声,深深地盯了徐瑛一眼,知道这位徐家三爷确实有些急智。
本来完整的证据竟被徐家人如此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毁去了,这是天下所有衙门审案过程中都极其少见的一幕,县衙官吏上下都彻底懵了,他们实在没想到徐瑛竟会如此不顾颜面地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但也只有像他这样身份的人能这么做,因为他认定了无论藺文宾有多气愤,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确实,在感到愤怒之余,蔺县令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这一幕。依着他的本心,当然是想把徐瑛也给拿下定罪的,可这一怕是很难做到哪!心情复杂的他只能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杨震,看这位锦衣卫的大头目能不能挽回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