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忠山站在船头,看着熟悉的景色一点点的从小变大,一路上都隐隐不安的心终于随着一荡一荡的船身一点一点的安稳下来。这条北上运木头的航线,自己这几十年来不知道来来回回往返了多少次,大风小浪也闯过几次,可唯独这次,一路上顺风顺水的,还额外寻到了一些极好的木料,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收获颇丰,可自己的这心,就跟有什么揪着似的,提心吊胆的怎么也放心不下。
“掌柜的,您这都挂记了一路了,眼瞅着咱这马上就靠岸了,您总算能安安心了吧。伙计们这回可是一点纰漏都没有出,顺当的紧。”孙账房看着杜老爷紧蹙了一路的眉头终于放平了些,才凑趣的上前搭话。这一趟,杜老爷虽然啥也没说,但大家看着他严肃的神色,干活都加了十分的小心。
“大家这趟活干得俊,回去告诉账房,多发一份赏钱,伙计们拿去也多打几两酒喝,这一路上辛苦了,回去好好松快松快。”杜老爷大手一挥,引来船上一片欢呼和叫好的声音。孙账房在旁看着,也不禁扯起了笑脸。
船晃晃悠悠的安全靠了岸,却不见杜家人来接,杜老爷看着码头上忙忙碌碌的各色人等,又仔细环顾了一圈,还是没找见熟悉的身影,心中不由得一“咯噔”,回家心情愈加急迫。
“掌柜的,后面的事情,交给老孙我就成了,您大可先行一步回府。”
“怎的?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你这包打听就接着地气儿了?”虽然心中有些焦躁,觉得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杜老爷并没有慌。
“刚才老奴我上岸去安排伙计们干活,听到有些嘴碎的婆子嘀咕,说是咱府上的晴儿姐昨夜里上吊了。还有别的事,老爷回府之后自然就清楚了。她们这些人说的话,也不尽然都是可信的,说不定有些错漏也属正常。”
“唔,那你且盯着这边,牵我的马来,让德福留下帮你,我一人先行回府。”绕是杜老爷心智坚定,此时也不由得稍稍退了半步。顾不得再嘱咐什么,一把拉过缰绳,翻身上马,一打马鞭朝同福胡同的杜府狂奔而去。
且说苏素白依偎在杜老夫人的怀里熟睡了,连带着杜老夫人也疲惫的睡了过去,杜三姐在旁边看着这一老一少睡的香,也不忍心叫起,就跟着竹青一起把两人都扶到床上躺好,盖了薄被,而后悄没声的退到外间去了。继而吩咐灶上先备上些好克化的清粥小菜之类的,等两人醒了用得上。又喊了外院的小厮候着,等这边醒了后,立马再去请钟郎中。
安排完这一切,杜三姐的困意也上来了,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三小姐,这儿有婢子盯着,你回屋去睡会儿吧。”竹青看着杜三姐坐在椅子上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点头,出言劝道。
“不用,我不困。”杜三姐狡辩着,却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只好用帕子掩着嘴讪讪的接道。“只是有点累了罢了。今天还有好些事。”
“那婢子给您沏杯浓茶来,再拿条热毛巾来醒醒神?”
“好。去吧。”杜三姐刚准备随意的点点头打发竹青出去,就跟着突然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脚下就要冲出门去,“呀,今儿爹爹要从北边儿回来了,真是全都忘干净了,也不知道这时辰到了没有了,再派人去接还来不来得及。”
这边杜三姐脚下生风的往前院走,杜老爷也风风火火的进了府门了,这父女都是低头看路不看人的习惯,刚走到二门上,两人就结结实实的撞了个满怀。
“凤兰,出了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作甚?”杜老爷左手揉着自己微痛的胸口,右手搭在自己三闺女的柔软的额发上轻轻摩挲,撞得他都这么痛,想必她自己也挺疼的。
“爹…爹…”杜三姐眼泪婆娑的看着自己还带着满身风尘的父亲,一瞬间感觉这几日要累成几瓣儿的心,终于合拢了,声音中不免带了几分哽咽,“说来话长,爹爹还是先去洗漱用饭,一路可还顺利?辛苦不辛苦?”
“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你娘呢?怎么没见?”
“娘累了大半宿没合眼,方才刚哄好了晴儿姐,就直接歇在秋棠居了。”
“这还不到日子归省,晴儿姐怎么住到家里来了?海燕可也一起来了?”
“小妹不曾陪着一起。唉,这事儿一件接一件的,女儿都不知道怎么跟爹爹说了,还是等一会儿见了娘,再细细掰扯吧。”
“好,不急,左右现在我都回来了,有的是时间慢慢说,只要你们娘儿几个都好好的,再大的事它都不是事,别慌,有爹在呢。”
杜三姐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直烧的她眼眶发烫,鼻子也酸酸的。还好两人边说边走,此时已经到了秋棠居的门口,杜三姐借着小丫头打帘子的功夫,快速的抚平了情绪。
“夫人跟晴儿姐可还睡着?”杜老爷落座后连一口茶也顾不上喝,就开口问道。
“回老爷的话,都还睡着,可马上要到时辰喝药了,请问要不要叫起?”竹青恭敬的施礼答道。
“到了时辰再叫吧。药要按时喝,病才好的快。”
“喏。”
“如此,爹爹先去沐浴更衣,这边有女儿盯着,醒了就再派人请爹爹过来。”
“不必那么麻烦,我在这里喝口茶歇歇的功夫,药就要端来了。”
这厢话音刚落,只听得内室里有轻微的响动传来,杜三姐跟竹青快步进去查探,却是杜老夫人醒了,晴儿姐还睡着。两人忙服侍老夫人起床,简单整理过后,才又搀了老夫人去外间跟杜老爷叙话。
“这几日我不在家,可出了怎样天大的事,看你,白头发都多了几根?”杜老爷跟杜老夫人夫妻几十年,伉俪情深,虽然只生育了四女,膝下无子着实不美,但两人的感情并未受此影响。见老妻只一个月没见,就仿佛苍老了好多,心中虽然急切想弄清楚事由,但杜老爷还是出言打趣。
“这时候哪还有心情跟你贫嘴。这可不就是真的出了天大的事情,我这条老命差点就让阎王收了去,没办法跟你作伴儿了。”杜老夫人握着丈夫的手,有点后怕的微微颤抖,当时的情况是真的危险。
“呸,呸,呸。百无禁忌。老婆子你说什么呢。咱说正事,不说这些有的没的。”
“唉,这儿女啊,就是咱们上辈子的债啊,这辈子就是来给他们还债来了。”杜老夫人一声长叹,有感而发。“大概是六天前,那天我正在家里安排琐事,就听门子说海燕来了,这孩子是被周妈妈搀着进屋的,人都哭的快没气儿了,更别提说事儿了,还是同来的杨婶子稳得住神,急忙跟我说,彬儿哥跟晴儿姐丢了,最后被人看到是还是前一天在河边儿玩儿,苏家晚上不见孩子回去吃饭,这才觉得不好,发动全村的人一起找,找了一天还没影儿,这才觉得十有八九是让拍花子的给拐走了。”
“苏家村的人都是瞎子么,这村里来了外人拐走娃娃,都没人瞧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第二天才知道给家里送信儿?”杜老爷本来就对苏家有看法,听到此处更是连带着苏家村都看不惯了。
“苏家村靠着河呢,划上一只木筏子往哪儿不能去啊。村里离镇上这么远,人都忙着找孩子了,顾不上送信也说得过去。连报官也是第二日才去的。这拍花子的忒狡猾,在芦苇荡里藏了一天,等到第二天村里的找寻力度降下来了,才起锚开溜。也亏得你在这块儿水面上有点脸面,海燕的这对儿龙凤胎也生的招人喜欢,这镇上认识他们的也不少。第二天我带了海燕去报了官后,就让方管事给河面上的几家都打了招呼,也开了咱家的船沿着河面找。”
“嗯,你继续说。”杜老爷的眉渐渐的变成了倒八字,这两年拍花子越来越猖獗了,前几个月刚听说另一个临近的村也丢了孩子,至今也没找到。
“现在想想,我也是太要强,要是不硬拉这海燕一起去船上也许就好了。”说着杜老夫人忍不住留下了两行热泪,“也是老天保佑,真让我们堵着他们了,当时那伙人都快进虎啸弯了,我们带人在后面追,他们就急着跑,晴儿姐就趁乱拉着彬儿哥一起跳了河,我们这边的人拉住了晴儿姐,那边儿的拉住了彬儿哥,一个浪头过来,晴儿姐跟彬儿哥脱开了手,那边儿的趁势捞起人就随着浪头进了虎啸弯,当时我跟海燕就在船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带走了彬儿哥,却追不上。”
“虎啸弯,一声虎啸十万里。往常只觉得到了那里船速快得让人热血沸腾,唉…”杜老爷拍拍杜老夫人的手,“出了虎啸弯海路就四通八达,你们就算是追了,也不知道往哪里去追。”
“回来海燕就有点魔怔了,不说话也不哭。我还以为她伤心过度,想着好歹晴儿姐还救回来了,让她陪着她娘,能好一点。谁知道,海燕她哪里是魔怔,她那是疯了啊。”杜夫人说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伏案痛哭。
“娘就出去了一小会儿,再回去就看到四妹发疯一样的掐着晴儿姐,嘴里说着胡话,晴儿姐本来落了水就生着病,当时被四妹掐的都翻了白眼,眼瞅着就没气儿了。”杜三姐见杜老夫人说不下去了,只好自己接着说,语气沉重,“娘一声大喝让四妹动作停了一顿,我这才抢下了晴儿姐,四妹还要追过来掐,直到被娘拿着烛台敲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