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条大汉簇拥着两个人到了画舫前,看这些大汉,都像是打手一般,都十月份了,还穿着半袒臂的短褐,臂上肌肉虬张,脸色冷厉严酷,叫那些读书的士子一见便生退避三舍之念。
大汉们中间两个人,其中一人仿佛比这些保镖打手们还要雄壮一些,穿着一件挽了袖子的葛黄色大袍,露出一双蒲扇似的大手,粗壮的手腕,他袒着胸,胸前一条青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另一个穿着比他齐整些,身材比较削瘦,可是顾盼之间,一样的神情剽悍。
在秦淮河上混的人大多认得这个袒胸大汉,此人绰号“人熊”,是个拳头上站人、胳膊上跑马的泼皮好汉,大号唤做蒋梦熊,夫子庙一带的泼皮混混全都是他的兄弟。
夫子庙一带原来的泼皮大哥叫甄二野,绰号双头蛟,控制这一带的码头、花船、记坊、酒楼和店铺,从店家那里收月钱、充保镖,肥得放屁流油。这人熊却是后来的,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他这里却不适用了,这头人熊能打,他带来的十几个兄弟也能打,一夜的功夫,甄二野及其心腹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接着就潜伏无踪了,过了五天,甄二野才从秦淮河下游冒出头来,双头蛟已经泡囊了。
从此,夫子庙换了老大,就是这蒋梦熊。
借着船头红灯一照,看清来人是夫子庙一带心狠手辣的泼皮大哥,两个迎客的丫头连忙迎了上来。左边一个月樱,右边一个鸣莺,同时挎住了他的手臂,娇滴滴地叫:“熊大哥,今儿怎么有空光顾我们怡红舫了?”
蒋梦熊对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倒是从不动粗,所以几个丫头虽然畏他,却还不致骇得花容失色。蒋梦熊笑道:“这个,是我兄弟,叫徐姜,别冷落了他。”
“徐爷~~~”
月樱娇躯滴溜溜一转,便灵活地转到了徐姜的身边,挎住他的胳膊,妩媚撩人地道:“徐爷是头一回来我们怡红舫么,如果没有相好的姑娘,要不要小妹给你介绍一个呀?”
蒋梦熊粗声大气地道:“不忙不忙,爷们先谈点生意,安排一间安静上房,沏壶好茶,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到秦淮河上找粉头儿的,一半纯为寻欢,另一半则不过是以酒色为媒了,鸣莺一听蒋梦熊有正事要做,却也不敢纠缠,连忙答应一声,便上前去,为他们掀起了珠帘,月樱则乖巧地挎着徐姜的胳膊,把他们引到了一间上房。那些保镖大手往船上船下四处一散,抱臂站定,一时唬得许多想往这艘船上的读书人都另寻了别处。
一进船舱,比在外边明亮许多,一些散客坐在桌前,品酒听乐,谈笑交谈。徐姜这才看清那月樱丫头,一身小青衣,年约十四五,容貌雅妍,秀发垂鬓,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未艳,肌肤嫩玉生光,只是一个迎客的丫头,竟也这般貌美,徐姜不禁多看了两眼。
蒋梦熊瞧在眼里,便吃吃地笑:“你若有意,叫她今夜陪了你吧。这里的丫头,只是歌舞技艺差些,所以才做了迎客洒扫的事情,也肯陪客的。”
徐姜老脸一红,讪讪答道:“谈生意,咳!谈正事要紧。”
那月樱丫头羞答答地瞟他一眼,挎着他的胳膊更紧了,还在自己晶莹酥嫩的胸膛上蹭了两下,把徐姜这不曾经历过风月滋味的汉子窘迫得手足无措。
临窗有张小桌,夏浔独自坐在那儿,瞟着他们经过,听着他们说话,只是淡淡地一笑。
蒋梦熊和徐姜进了雅间,茶水奉上,见二人有正事要谈,并不留她坐下,月樱便姗姗施礼,退了出去。徐姜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这才多久不见,你老哥怎么变成拉皮条的了?小心让大人知道,狠狠整治你一番。”
蒋梦熊嘿嘿笑道:“大人说的,咱们要扮龙像龙,扮虎似虎,我如今扮的是泼皮混混,酒色财气,当然离不得身,怎么就成拉皮条的了?”
正说着,徐石陵一掀门帘走进来,笑吟吟地道:“在说什么?”
蒋梦熊指着他笑道:“瞧,说曹艹,曹艹到,真正拉皮条的人来了。”
原来,蒋梦熊、王冠宇等人到了金陵之后,各执一业,蒋梦熊弄死了双头蛟甄二野,占了这夫子庙的浑浑大哥,徐石陵则买下了这处记舫,成了怡红舫的大掌柜,做个大茶壶,听听墙角看看春宫,一身的风流。秦淮河上利于交通,风月场所中达官显贵来来往往,消息灵通,情报易得,而且内河连着外秦淮,还兼着撤退潜逃方便。
本来夏浔是规定他们对下均以直线联系,彼此之间也要互不往来的,可是蒋梦熊做了称霸夫子庙的泼皮头头之后,与买下这条记舫的徐石陵不期而遇,愣装不认识……那不是掩耳盗铃么。再说,当时夏浔出了事,无端端地失踪了三个月,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燕王那边做了最坏的打算,命令金陵这边的秘探以他四人为首,有事自行商量解决,四人之间就更没有必要相互隐瞒身份了。
三人笑谈了几句,徐石陵便肃容道:“徐姜老弟,你从北边来,那里现在情形如何,快快说与我们知道,我们在这边,消息可不算太灵通,整天只听朝廷胡吹大气,今儿打了个大胜仗、明儿又打了个大胜仗,这心里急得慌。”
徐姜刚要说话,蒋梦熊道:“急什么,沉住气,等夏老大到了再说。”
徐石陵道:“老大真的没事吧?听说连着三个多月,都没人知道他的消息,我还担心……,谁知道前不久竟又接到了老大从历城传来的消息。”
蒋梦熊嘿嘿笑道:“自然是没事的,你死了,老大都不会掉一根汗毛,也不想想,老大做过多少大事,经过多少大场面,是那么容易被人设计的人么?今天,不就是老大召集咱们来的么?”
徐姜道:“老大现在是什么身份?”
蒋梦熊和徐石陵一起摇头:“我们也不晓得,也不知道老大在哪儿,我们只是接到老大的命令,赶来这里,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正说着,张俊和王冠宇也先后赶到了,这两个人做的生意和蒋梦熊、徐石陵就不同了。张俊开了一家油米铺子,王冠宇就在贡院西角门儿开了一家文房四宝店,两人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五个人济济一堂,刚刚落座还未及详谈,舱门儿一开,一个大胡子便站在了门口。
夏浔在德州的时候,也是一脸大胡子,只不过那时的胡须是粘上去的,但是容貌与现在比起来,却也不是相差太多。只是在济南城三个月,他实在是削瘦太多了,所以五人虽有先入为主之念,认定了他必是夏浔,还是怔了一怔,这才跳起身来。
王冠宇赞叹道:“老大,你这易容术……实在是太高明了,别人顶多画画眉毛、粘个胡子、换身衣裳,你连脸型都变了,若不是早知是老大你,冷不丁一瞧,我是绝不敢认的,这等易容之术,实在是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什么时候老大也传兄弟两手。”
王冠宇是读过书的,虽无功名,字还是识得的,所以他开这文房四宝店,却也不是非常为难。夏浔听了啼笑皆非,没好气地道:“这易容之术,不用教,把你弄到一个地方,每天一碗稀粥、半个馒头,干活累到躺下就睡,三个月后,你就能跟我一样了。”
张俊干笑道:“怎么会这样,啊!三个月,三个月,老天爷!老大当时……在济南城里?”
夏浔摆了摆手,在给他留下的居中的座位坐下,脸容一肃,先看向了徐姜:“我刚到金陵,今晚本来是见见他们几个,却没想到,你正好赶到,先说说,北边情形如何?”
徐姜正容道:“殿下九月中旬返回北平。盛庸继任讨逆将军之后,整个诸部兵马,准备再攻北平。”
夏浔微微皱眉道:“眼看天气又要冷了,去年李景隆吃了败仗,一大半是因为这酷寒天气,看来这一次,盛庸已经准备充份了?”
徐姜道:“是,盛庸这一次已经准备了充足的冬衣,看来,他是不想给殿下以喘息之机。不过,殿下这一次并没有等他进兵,而是主动出兵反击了。当时,平安、吴杰驻守于定州,盛庸坐镇于德州,徐凯、陶铭驻守沧州。盛庸为了北征,派出了大批探马,殿下为了掩人耳目,暗地里派徐理、陈旭两位将军在直沽架设浮桥,自己则领兵誓师,说要扫平辽东。
殿下挥师向北,到了夏安店,突然就折向南来,经直沽猛扑沧州,曰夜兼程三百里。沧州守军全无防备,只道我军奔着山海关去了,结果一战即溃。嘿嘿,主帅徐凯、都督程暹、都指挥俞琪、赵浒等人均为殿下生擒,降卒数万。”
听到这里,众人都振奋起来,蒋梦熊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这些天就听……”
夏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蒋梦熊忙压低了声音:“这些天就听朝廷胡吹大气了,原来殿下又打了大胜仗。”
徐姜也笑吟吟的,说道:“卑职赶来时,殿下正将储放在沧州的大量过冬物资运往北平,接下来,还要看朝廷方面的动作才能决定,毕竟,咱们现在还没有南征之力。”
夏浔点了点头,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晓得盛庸是否就会依照他记忆中模棱两可、不甚准确的资料来行动,他就是记得什么,也不能蠢蠢的扮先知,何况具体下来的进展,他也不甚了然。
他吸了口气,对蒋梦熊四人说道:“殿下自起兵以来,迄今未逢一败,这是好事。不过朝廷势力雄厚,我们这边多搜集些情报,对殿下那里就有十分大的裨益。好了,你们四个现在说说吧,赴京以来,都有哪些成就,搜集到了甚么情报?”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