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北进了堂屋,又拐进右边的一件里屋,推门进了屋内,摸黑点亮了桌子上的油灯。
而后转过身来,对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我的睡房,请壮士不要嫌弃,我们家实在是没有空房了。”
那人闻言微微颔首,表示并不在意。
但见这屋内摆设简陋至极,除了床和破旧衣柜之外,就只有一张桌子,一盏油灯,再无他物。
张大北见他点头,脸上神情一松,又问道:“不知壮士可还有其他吩咐?”语气中透露出恭敬和讨好。
那人略一思量,便道:“可否为在下烧上一些热水,在准备一套衣物,在下想洗浴一番。”
张大北立刻说道:“这没问题,我马上去准备。”说完就转身出了屋门。
那人待张大北走后,来到床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
借着油灯昏黄的光,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原来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圆脸,小眼睛,淡眉毛,矮胖模样。
不是罗镇又是何人。
他自从那日离开了交战的地方,便随意选了一个方向,白天赶路,晚上恢复真气和伤势。
离了大道,又七拐八绕,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此时在何处。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里还在保联州的边缘,距离理森州不远。
结果这一走,便是整整三天。
即使是罗镇重伤未愈,速度大不如前,可整整三天,也走了几百里路了。
但入目处,还是一片荒野,草木绝迹,更无人烟。
他知道,这是遇上“黑漠”了。
所以他也并未惊奇和慌乱,只是继续赶路。
直到今天黄昏,终于看见了人烟。
略一思考,罗镇便选了这处孤零零的房屋,作为落脚之所。
哪怕通缉令不大可能流传到这个偏僻小村里,罗镇也依旧小心谨慎。
毕竟如果选择了藏身之所,最起码要呆上月许时间,自然是小心为上。
结果刚一来时,险些把这农家父子二人吓个半死。
原来罗镇衣物早就碎成布条,又是蓬头垢面,胸口处三个骇人的凹陷,一片紫黑,还提着一个染血的兽皮口袋。
父子两人还以为来了强盗,吓得面如土色。
罗镇无奈之下,只好解释道自己是商人,遇上了强盗,勉强杀出重围,变成了这副摸样。
两人半信半疑,罗镇懒得再费唇舌,就直接金钱开道,给了他们十几两碎银子和一粒碎金子,言明自己要在这里借住个把月。
父子两人大喜之下,急忙收起散碎金银,对罗镇的要求,自然是无不应允。
罗镇一边等待热水,一边思考等风波过去后,如何混出州界,又如何前往东方。
至于出手悬空木,除非是罗镇活得不耐烦了,才会在季家领地里进行。
“壮士,热水烧好了,衣服也来了。”
一道声音将罗镇拉了回来,却是张大北肩上搭着一条毛巾,一手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一手拿着一叠衣物走了进来。
“嗯,热水放地上吧,衣服放桌子上就行了。”回过神来的罗镇淡淡的说道。
张大北应了一声,将桶放在地上,把搭在肩上的毛巾搭在桶沿上,侧过身来将衣服往桌子放。
“对了,我在这里的事情,你和你爹切记不可告知他人,否则只怕有杀身之祸。待我伤势痊愈时,还另有重谢。”罗镇突然出声道。
“嗯”张大北急忙应下,眼睛却偷偷瞅着罗镇胸前,那骇人的伤势,“壮士请放心,我和我爹都会守口如瓶的。”
说完,他又偷偷瞅了两眼罗镇的伤势,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彩,便关上门出去了。
而罗镇刚刚正在思考,又有些疲惫,却是没有发现张大北的异样。
更根本的原因是,他并未把一个普通的凡人放在心上。
…………
“儿啊,这回咱们是真的遇到贵人了,老天终于开眼了!”
“这位爷出手阔绰,一见面就是十几两银子,只要咱爷俩伺候好了他,只怕还有赏钱落下呢。”躺在床上的张高财,兴奋地对睡在另一侧的张大北说道。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好像在梦里一般,只是胸口那沉甸甸的银子清楚的告诉他,这都是真的。
“嗯”张大北应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面前的土墙,好像要看穿这堵墙,看到隔壁已经睡下的罗镇。
沉浸在兴奋中的张高财丝毫没有察觉出儿子的异样。
黑夜里,张大北的眼中闪着诡谲的光……
第二天,罗镇照常是起了个大早,开始吸收元气,恢复伤势。
虽然打坐练气可以代替睡眠,但是睡眠也有缓解精神压力的作用。
所以罗镇以前的作息,除了每天吸收元力,修习功法,与普通人也并无两样。
罗镇醒来,开始打坐恢复伤势后,仅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张高财父子也已经起床了。
农家一向起得较早。
小房子上升腾起了淡淡的炊烟,又过了一会,张大北敲响了罗镇的房门。
“壮士可要吃些早食?”门外的声音依旧透漏着恭敬和讨好。
听他这么一提,罗镇倒是真的感到有些饿了。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了。
而原本的几瓶辟谷丹,也早就在钱管事一记神通下,被震成了粉末。
一念及此,罗镇便下了床铺,打开了房门。
结果一顿早饭,吃的罗镇眉头大皱,勉强喝了半碗粥,就着咸菜根吃了一个馒头,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平日里,罗镇吃的东西,不是自己打的山珍野味,就是酒楼里的佳肴,喝的都是上好的美酒。
何时吃过这糟糠之食?
奈何张高财父子二人,实在是太穷了,连一般农民的家里,也不可能顿顿吃的这么可怜。
到最后,张高财看罗镇眉头大皱,面色不喜,小心翼翼的说道:“壮士勿怪,我们家里只有这些粗茶淡饭了。”
罗镇看着父子二人,只能轻叹一声,起身回屋拿出几两碎银子,放在桌子上。
“拿去买些酒食吧,就当是过节了。”罗镇将银子推到张高财身前。
“这……这……”张高财一惊,下意识想要推辞,可又明显舍不得,一时间脸上全是纠结。
一旁的张大北碰了碰自己的父亲,“爹,你就收着吧,一会儿去买些好酒好菜,让壮士享用。”
“这……那好吧。”
见张高财收了银子,罗镇一边站起身来向屋内走去,一边说道:“你们还要做农活,想必中午是没时间做饭了,也就不用管我了。”
说完,不等他们答复,罗镇便关了屋门。
只留下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等两人吃完了,收拾洗刷了碗筷,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
“爹,走吧,先去做活,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张大北眼中精光一闪,拿起锄头,向门外走去。
张高财听了儿子的话,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清楚?
他能有什么事,还要跟自己商量?
…………
正午时分,父子两人回来放下锄头,随便往肚子里垫了些东西,就再次出去了。
下午,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张高财父子二人再次回家了。
张大北走在前头,两只手上都提着一大包东西,只是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呼吸都稍稍有些急促。
而张高财默默跟在儿子身后,抱着两坛酒,脸色灰暗,手心竟微微见汗。
张大北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给了父亲一个示意的眼神。
张高财望着儿子的面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只是放下了酒,默默站在了一旁。
而他黝黑的脸庞上,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张大北见状松了一口气,眼露坚定之色,几步走到罗镇房门前,深呼吸一口,敲响了房门:
“壮士,我买了一些酒食,可要出来吃些。”
两息的功夫,房门打开,罗镇的圆脸出现,抽动了几下鼻子,脸上浮现一缕笑意。
“有烧鸡,不错,以后天天这么买,钱不是问题。”
一屁股坐下,罗镇迫不及待地直接撕开了油布包,扯了一只鸡腿,狠狠咬了一口。
他实在是饿狠了。
早上的饭,吃的他想吐。
几口吃光了鸡腿,罗镇又打了酒坛的泥封,“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放下酒坛,罗镇惬意的长出一口气,突然发现父子两人还站在一旁。
“吃啊,你们怎么不吃,来,一块喝酒!”
正在看着罗镇大吃大喝的张大北,眼中浮现喜色,陡闻此言,脸色一变,“不了,不了,我和我爹去捡些干柴。”
说完,拉着一旁呆立的老父,逃也似的出了堂屋。
罗镇看着父子两人慌乱的背影,微微一愣,又扭头看了看桌子上酒菜,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冷光一闪。
但却坐在原地,没有任何行动。
过了几息,罗镇脸上陡然布满寒意,目中戾气一闪而过。
“哇”的一声,罗镇催动真气,将刚才吃的酒菜全都吐了出来。
“爬虫一般的东西,如此不知死活!”
“轰!”的一声巨响。
罗镇暴怒之下一拳击出,满桌的菜陡然化为无数残渣,酒水如弩矢般四溅飞射,桌子和酒坛直接化为粉末。
房子轰隆作响,掉下斗大的泥块和土灰,几乎摇摇欲坠。
罗镇一个闪身,就到了房子外面,看到张高财父子两人,正守在院子里。
张高财举着一把锄头,张大北则紧紧握着一把菜刀,此刻正在瑟瑟发抖,满脸惊骇之色。
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吓到了。
陡然间见到罗镇出来,两人均面露绝望之色。
“啊!”张大北一声大喊,决死一般拿着菜刀,冲向了罗镇。
罗镇眼中戾气一闪,根本不想再多说什么,右手屈起两指,闪电般一弹。
“嘭”“嘭”
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罗镇却是看也不看,径直回到屋内拿了兽皮袋子,随意选了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夕阳下,他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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