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足下脚步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手中天策钧山剑疾掠而出,清啸的剑鸣声里,迸发出如雾如尘的极寒霜气。
剑锋所过之处,地面墙壁之上开始瞬间生长爆发出锋利巨大的冰锥,四面交织成拦路的冰墙。
一些速度迅猛快捷的诡怪,直直给那冰墙贯穿而过,冰封钉死在冰墙之中,竟是再难进寸。
姿态狼狈慌乱的人皮纸虚弱地撞在百里安的身上,落在他的手臂间,在那三千相皮之上,无数形相飞快混乱狰狞而过,久久难以平复,污染的气息不断从那皮相上泛滥出来,甚至都无法自主维持人身。
若是放任不管,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异化成为未知的诡异生灵。
老人头嫌弃地咦了一声,道:“这不是艳诡吗?小子,几日前你还差点给她吃干抹净了,今日又何必浪费气力救她这玩意儿?”
麻烦得很,本来这小子就拧巴得不知变通。
如今遇上一个救一个,他们脱险的概率只会越来越低。
百里安一眼便看出了老人头心中在想什么,他无言地笑了笑,被召回的天策钧山剑回到了他的衣袖之中,他手掌来到腰间,摸上了老人头,解面具似地将他给解了下来。
老人头神色一慌,不解道:“龙大爷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提醒我倒还是忘记了,如今我深陷困境,身边之物若不能为我提供帮助,皆为累赘,如此,你也是一样的,不如随手弃了我更好轻装上阵。”
老人头一口牙齿几乎在嘴巴里咬碎。
这腹黑的狗东西!
心中几乎将百里安里里外外骂了几百便,但他面上开始堆笑讨好道:“哪里哪里龙大爷是好人,龙大爷本领滔天,威武不凡,纵然身处万劫之地,自是有天大的本事来去自如,什么难事也难不到您,对于想救之人,您自是想救就救。
像我们这样小猫小狗一样的小玩意儿,您救下来也不过是一件顺手的事儿,一点也不废您气力,怎能容我随意置喙您的决意呢?
龙大爷不过顺手的事儿,却是解救我们于水火危难之中,我们必是要感念您大恩大德一辈子的。”
百里安懒得搭理这个阳奉阴违的老东西,他冷淡垂了垂眸子,取出那一壶新得来的听雨泉。
小小一瓶数量不大的瓶子里,却是装着数量颇丰的听雨泉。
但百里安却也知晓,任凭这听雨泉在如何丰沛,面临这个世界永世长存,无穷无尽的污染,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听雨泉的形成也是讲究天时地利,极其珍贵。
看着百里安不要钱似地将那清澈的听雨泉浇洒在那张皮面上的时候,饶是再如何心中惧怕被抛弃的老人头见此一幕,也不由心疼得哎呦哎呦出声。
清澈到底冷泉如月光倾洒,浇打在那薄薄的一层皮面上,如洗去旧尘灰埃般,那污染之气被层层叠叠地洗净而去。
皮子在他手臂间微微一颤,好似干紫菜被泡发一般,很快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充涨鼓起成一个白玉似的美人。
化身成人的时候,她身上的诡异气息还不忘同时幻化出青衣大氅披裹在身,眼睛还是透着诡怪独有的生冷与空洞,面孔却如春花般娇妍美丽。
她一只素手宛若倚靠般搭落在百里安的手臂上,仰着那张惊世艳艳的脸正自怔怔出神地看着他。
似是不能理解,已经在这片地方有着足够自保之力的他,竟然还是会出手将她救下。
百里安低头睨了一眼她身上的衣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姑娘倒是将我说的话好生记在了心里。”
不知为何,对上他面上的笑容,艳诡心中竟觉有些羞赧的意味,她默然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朝他摇了摇头。
百里安知她意思,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手里已经开封装有听雨泉的玉瓶抵在她的唇边迫使她仰首饮下。
听雨泉之珍贵,喝一点便少一点,便是这里最低等的诡怪都知晓。
但真正能够服用此泉者,却当真是少之又少。
艳诡亦是知晓这听雨泉的罕珍,却未想到他竟如此轻易将此物给她饮用。
清凉纯净的液体缓缓入腹,沁透皮囊,驱散着身体里里外外的污浊气息,竟是叫她的灵魂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轻松。
“你既曾应我开门,那么你我之间的约定,依旧有效。”
百里安似是理解她的疑惑不解,还是出言解释了其中缘故。
艳诡神情复杂,良久又再次缓缓摇首,终于开口说话:“如今即便成为这幽船上的主掌者又有什么意义?主宰之间相争,一切皆是泡沫幻影。”
她抬首,眼神眸光微微荡漾了下,道:“你本有机会离开的,为什么还要回来,如今在阿衣舞的助力之下,河域之主已经彻底复苏醒来,以祂诡神之力乱封此河,如今没有谁能够离开这里,而河下幽船也是自身难保,无余力再庇护其他,我们对它而言,也仅仅只是维持战局的养分罢了。”
百里安略做沉吟,道:“听你这么说,若河下幽船吃了船腹中的诡怪能够一定进化获得力量,那么,若是你吃掉这河下幽船,是不是亦有机会进化成为主宰?”
在龛笼的逻辑里,沧南衣是这里诡怪们皆觊觎的极佳食物,吃掉她可以强大进化。
可是在这个世界规则里,诡怪之间亦是可以相互吞噬进化的。
挂在百里安腰间的老人头给百里安这惊人的发言属实是吓到了。
吃掉河下幽船?
多么惊人的想法?
别人都是想着怎么在这两个巨头主宰的争斗之下如何独善其身、逃之夭夭。
他倒好,竟是想要将这河下幽船当成食物一般投喂宠物似的喂给这区区艳诡?
要知晓,若非此番惊变,这艳诡可是个连房租都续交不起的诡怪。
艳诡面上也露出吃惊的神色,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百里安。
与沧南衣一模一样的皮囊面容,露出这般神态模样,倒也别有一番风情意味。
百里安笑了笑,道:“当然,你若无此想法,我亦是不会强加我的意愿在你身上。”
他松开艳诡的手腕,收好听雨泉,准备继续前行。
艳诡眼底挣扎许久,心事纠结难掩,目光闪动两下,却是在百里安即将离开之际,忽然伸出手捏住他的宽大袖角,低声道:“互相食噬本就是诡怪的天生宿命,要么生,要么死,阿衣舞正是因为那巨大的贪念而有了如今的成就,我若还是行事畏手畏脚,这副皮囊便是输给她吃也是活该。
今日你救下我,我却也想借此机会,叫我亲手报仇。”
老人头表情扭曲:“这小子是个疯的!你也是疯的不成!凭你那几斤几两还想吃掉河下幽船这样的主宰级别诡怪,简直就是自不量力!自取灭亡!这小子借着你身上的规则力量能够开启自身的修为来对抗这里的诡怪是不假,可你莫要见他厉害,就当真以为他能够对抗河下幽船了!”
百里安不理会老人头的聒噪,回首淡淡一笑,道:“觉悟倒是不错,既然如此,那便跟紧了我。”
艳诡抬起那张生硬美丽的面容,灿然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百里安着实显这货聒噪烦人,索性将他抛给艳诡,道:“这家伙虽说为我领路至此,不过身上也已无有用情报为我提供,便交给你来处理吧?!”
老人头震惊非常,嘴巴开开合合好几回,终于忍受不了这小子的驴脾气,破口大骂道:“你这狗东西,区别对待是吧?!老子不就是一开始对你有些算计的小心思吗?比起这女人馋你身子想要将你同化成为怪物,我那点小心思不过分吧?!是不是漂亮的女人都值得你不计前嫌,长得丑的就可以叫你随便弃舍!”
百里安撩了撩眼皮子,仿佛闲话家常,语气平静道:“你说得对,长得好看,就是了不起啊。”
老人头气得七窍生烟:“狗东西!往我一路为你指引!垃圾玩意儿!迟早死女人肚皮上!我看你”
一手捏着老人头的艳诡听不下去了,目光幽幽,喉咙里毫无征兆地发出嘶哑的怪物怒吼声,盈盈饱满的樱唇直接开裂至而后,裸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做出一副愤怒欲吃人的恐怖恶鬼相。
老人头口里的谩骂之语像是被掐断一般陡然没了声响,他讪讪一笑,将能屈能伸的本领展现的淋漓尽致:“我看二位也是郎才女貌得很啊,我长得丑,自是没法和艳诡比的,五根手指尚且还有长短之分呢,龙大爷偏心得好,就该这么偏心,只是小人虽无用处,却也一腔忠心,待到龙大爷大业功成之日,小人还可以为龙大爷摇旗呐喊,奋力喝彩呢。”
艳诡开裂的巨口缓缓合拢,恢复成了正常模样,她偷看了百里安一眼,喉咙滚动,到底却是未在他面前像是一个寻常诡怪般去吞噬比自己弱小的同类。
船舱内的诡怪进化的速度很快,甚至连船体内部的结构都已经还是生化出白色的筋肉轮廓,在船柱横梁间勃动跳跃着。
隔着船体,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船舱外那掀起的万丈巨浪重重击打在船上的声音。
在那狂暴的力度冲撞之下,整个船舱的空间剧烈动荡不稳,从更深的内部空间里,甚至能够传来来自河下幽船内部‘脏腑’恐怖的暴鸣之音。
百里安知晓自己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然而在这紊乱的规则里,整个空间都是混乱的。
唯有客房主人,才能够真正感知到自己的客房方位所在,任意进出。
虽说在这混乱的规则之下,船客不再受到河下幽船的庇佑,做为安全屋的破旧木门也一扇一扇的被迫显现于这片空间之中。
可是对于外人而言,这里的木门皆是一般模样,便连气息都无法分辨。
若是一一找寻,根本不知该从何找起。
百里安不知此刻沧南衣究竟是何状况,他按捺住心下情绪,双眸紧闭,伸出一只那只带有印记的手臂,任由那印记吸噬这片空间的污染,任由那污染之力将他手臂间的印记直接撕裂成为鲜红的伤口。
污染之气通过那伤口疯狂地灌入到他的体内,从而敲开他身体的壁障缺口,让他尽可能最大化地使用自己的修为能力。
失去规则束缚的六道神符在百里安灵海之中如挣脱枷锁般跃然大亮起来,藏在百里安识海里那惊人的精神力化为实质的银色神丝自他眉心喷薄而出,朝着四面八方蔓延涌去。
紫电开路,龙雀护道!
玄黄为引,银玉肃碍!
青鸾封诡,青苍请神!
六道神符,一瞬齐出。
如此磅礴的神符之力根本绝非寻常人力识海能够承受得了,饶是精神识海充沛如江川的百里安一时之间也感受到了那头疼欲裂的针扎刺痛。
眉心像是被一根尖锐的斧凿用力凿开般。
就在他眉心裂开一道鲜红的口子,鲜血蜿蜒而下时,一只纤细修长的玉手穿透诡异的黑暗,温润柔软的指腹轻点在他的眉心之上,那喷薄如发的精神游丝竟是尽数逼回他的识海之中。
不知从何处起,倒灌进了幽冷的风。
幽凉清冷的发丝逆飞乱舞,拂过百里安苍白的脸颊,点点清凉。
山雾似的轻袖亦是随那青丝抚扫而过,带起了一抹浅淡的灵相幽香。
倾盆暴雨般的巨浪用力地击打在船身上,满世界的喧哗,却又仿佛如梦般听不到任何声响。
百里安看着眼前赤足站在那里的女子,长发青衣,雪白的里杉松散着垂着,黑暗难掩天地画笔勾勒出来的绝美的侧颜,远峦眉黛,鼻梁挺骨,眼瞳似墨点漆,从鼻梁到下巴再到脖颈,是一道玉润优美的弧线孤影。
他喉咙轻轻滚动,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娘娘?”
风吹长衫,有着什么东西在黑暗里伶仃清脆作响。
百里安眼眸闪动,这才发现娘娘那双从不佩戴饰物的手,十指之间竟是缠绕着红绸似的长线,线与线间坠着青玉银铃,每每被风吹动一下,那银铃上的青玉都会晃曳出一抹鲜亮纯粹的光芒。
只至确认最后一缕神识游丝都回到百里安的识海之中,沧南衣这才收回了手指,嗓音清冽动人:“这是自损自伤成了习惯吗?神识若是耗尽,便是吾也束手无策。
虽说吾身入门,许你在外胡来,却也不曾叫你如此任性胡来。
吾之旧友雪拂留给你的六道神符,可不是叫你这么用的。”
短暂分别的初次见面,竟是叫惜字如金的娘娘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苛责之语。
百里安眼眸微睁,道:“这六道神符是雪城主特意留给我的?”
他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与那位雪城主并无多大交集,为何这十方城圣物,会叫这位城主大人留传于她?
“啪!”沧南衣竖起手掌,在百里安的脑袋上轻轻一拍,道:“你的重点是这个吗?”
百里安捂着脑袋后退了一步,看着她:“娘娘你怎么出来了?”
虽说此船舱内部开始疯狂异化,可安全屋到底是在河下幽船的规则所保护之地,纵然规则开始消失,可异化的速度却远比不上外部。
话一问出口,百里安又很快反应过来,即便是在这个世界里,沧南衣的神识感知能力依旧强大,不受任何规则的限制。
他想感知到她的具体方位,自是必须克服万难之辛。
可她若想要知道他在做什么,却是再简单不过。
所以
娘娘即便在入门内安全屋后,仍旧在留意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百里安当然知晓,在闭关之时若是被强行终止打断,那对身体的损伤可是不可逆转的。
他退出去的那一步当即又收了回来,神色关切地打量着沧南衣,道:“娘娘,你没事吧?”
沧南衣摇了摇首,眉眼染满朦胧灯光,显得面容越发清隽如雪石般洁白无瑕,淡声说道:“想来在这世间想要寻一个不为外物所扰的安静之处当真是痴心妄想了,此处两大麻烦若是不解决,怕是终究不会得以安宁。”
百里安察觉到她体内的力量竟也如同他一般在逐渐地恢复掌控,不由惊讶地看着她,不知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吾。”
沧南衣睨了他一眼,面上笑容淡淡:“吾若继续这般视若无睹地在那屋中睡下去,岂非是得又叫爱徒你来以自身血肉身骨挡在我的前头来为吾去灾避祸了?”
“吾难得破例主动收的一回徒儿,可不是用来这么浪费使用的。”
百里安正要说些什么,老人头这时却是怪声怪调地憋不住屁,桀桀笑道:“徒儿?原来竟是师徒关系吗?我瞧着你们二人倒怎么也不像是师徒啊,这位尊者一身清华之气,当世仅有,便是我那世界里的帝尊祝斩气息也不足你身上万一之清圣,想必你是哪位远古天地自生神祇的化身吧?
这小子血脉虽为龙族,修的却是妖道,龙族血脉精纯,用以采补倒是上妙,可若是收徒,自缚枷锁为那世间道德纲常束了手脚自身不说,还得因着妖族之身,惹得一身麻烦脏物,可不是什么划得来的买卖。
而且不过师父罢了,尽力而为施救即可,世间道法万千,这个师父死了还可以拜下一个山门。
我瞧这位龙大爷为您这般尽心尽力,不顾一切舍了自身也要回来护您,这觉悟,这情意,怎么看都像是在护自己的女人一样,又怎会是那般纯洁正常的关系。”
这煞风景的东西又不看场合身份的说话了。
百里安好没气地翻了个白眼,道:“对于丢了良心的人来说,师父死了可以拜下一个山门找新的师父,老婆若是死了,一样可以找新的如花美眷为自己续弦奶孩子,这与是何身份并不冲突,所以你给我闭嘴。”
沧南衣轻抚指尖晃曳不止的青玉银铃,那清脆的撞玉之音顿时止歇,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如此说来,那宁家小魅魔据说身怀六甲,算算日子应该也快生了吧?你这般费心费力的救吾?莫不是想让吾来给你奶孩子?”
百里安自然明白这不过是她的打趣之话,但仍旧叫他感到十分无语。
“且不说我家非烟心力尚足,底蕴丰厚,无需假手她人来奶孩子,纵然当真心有余而力不足,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儿家中还有许多个小娘照顾,倒也无需师父您来操劳了。”
听到这里,老人头的表情更加破裂了,对百里安的观感彻底颠覆:“你家中有老婆妻儿还一堆女人,竟还在这里沾花惹草!”
这是什么绝世大渣男!
沧南衣见他越说越离谱,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去。
却是叫老人头精神一抖,只觉那不过一个冷冷淡淡再寻常不过的眼神,却是叫他感受到了一股如山般的威严,让人心生敬畏而一时屏住呼吸。
他奶奶个腿的!
这女人身份怕是十分不简单啊!
这小子约莫是没骗他。
这种狠角色,哪个感动歪心思收了做老婆。
仅仅看一眼,便是叫人神清透骨,遍体浑凉,里里外外仿佛连灵魂都被用天音圣法洗涤了一万遍似的,什么非分之想都不敢多生了。
这女人,天生的尊长,谁敢亵渎!
“娘娘当真无事?”
虽说对于娘娘而言,她若当真想用心瞒一件事,便是天地万古也察觉暴露不了。
可百里安的直觉却是告诉他。
她闭关也不过短短数十日,在这浅短的时日里,根本就不足以叫她化解自身尘劫。
可她却强行出关,此刻还跟没事人一样,甚至已经可以运用部分修为实力。
这简直太过诡异了。
换做旁人,想来必是会用心隐瞒,逞强故作的继续维持强大坚不可摧的模样。
可百里安还是低估了沧南衣的厚脸皮。
她深以为然地颔起了首,温润的下巴拉起一个好看优美的弧度,淡淡道:“很有事,已成事实,吾之身劫”
说到这里,她话语微微一顿,面上清冷笑容无比从容:“怕是没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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