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颈鹿不会跳舞 第23章213挽留

    1.

    夏如雪没有想到，在临走之前，她还能再见一次江奕，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江奕了，她以为，他和江奕的故事就此终结。

    三年了，她一直在下一个决心，一直在开导自己，忘记江奕，忘记过去，忘记爱情。可是，谁又能真正地忘记呢？刻意地忘记，反而会愈发地想念，忘记愈多，想念就会愈多，想念愈多，痛苦就会愈多，她卷入这样的恶性循环里，无法脱身，不能自拔。

    三年过去了，她没能忘记他，却习惯了在痛苦中想起他，在想起他的同时，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那份痛苦。只要是和江奕有关的，她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来者不拒。

    真好，她的痛苦和他有关，真好，她所有的不幸都和爱情有关。

    今天眼前出现的一切，像做梦一样，甚至比梦境还要多些虚妄。他就在那里，不管她信还是不信，他就在那里，不管她想还是不想。

    “如雪，是我！”他还在冲她兴奋地叫嚷，向她用力挥手，可是，她却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她在努力地忍着，咬着牙，脸上带着微笑，眼眶里却满含热泪。她为他流过多少眼泪啊！可是，当着江奕的面，却一次都没有。

    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仰着头，望着江奕头顶的天空，h市的天空好蓝啊，这里一年四季都是这样蔚蓝的天空，听说有很多地方是见不到这样的蓝天的，多好的城市啊？她为什么要离开呢？。

    “你等着我。”他说完便快步向她走过来，那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车流涌动，他在车流里穿行，有些奋不顾身的意思，有好几次，他都要被车撞到了，愤怒的司机按动喇叭向他发出抱怨，他都不去理会，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想接近她。

    终于，他站在她的面前，终于，她又见到了他。其实啊，她想见他真的很容易啊，就那么点距离，身边就那些人和事。事情原本没那么复杂，只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我们在给自己制造困难，在为难自己，折磨自己，直到我们最害怕最担心的事情最终变成了现实。

    那时候，我们还会无比失望地对自己说一句：“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样一句话里，带着多少绝望啊？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就是，“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并不想这样，但是，又不得不这样。”

    “你......你回来了？”她低声问他。

    “嗯，我回来了。”他说。

    她低下了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伸手将自己的头发撩到耳后，客客气气地说道：“好啊......好久不见了啊，你还是那样。”

    江奕听出了她话里的疏离感，他不知如何作答，低头看到她手里的行李箱，才知道阿城这次没有说谎。他明知故问：“你，你要去哪儿？”

    “出远门啊？”

    “什么地方？”

    “英国。”

    “什么时候走。”

    “现在啊！？”

    “现在？这么急吗？可以晚一些吗？”

    她摇了摇头说：“我的家人都在英国，他们等我很久了。”

    “一天的时间可以吗？我有好多话要说。”

    她不说话，她不想拒绝他，但是也无法答应他。

    “对不起，我要走了。”她选择了回避。

    “那好吧，我送你。”他只有妥协。

    久别重逢的人啊，为什么说话都不在重点上呢？说了那么多，说的都是没用的废话。那些在他们内心深处，那些最想告诉对方的言语，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就是想说“我爱你”三个字吗？如若他那么说了，她的回答一定是：“我也爱你。”

    可是，话就在嘴边，却无法开口，他不是从前的江奕了，他已为人夫，“我爱你”这三个字，他早就对另外一个人说过了，那是对一个人一生的承诺，在一个神圣庄严的婚礼现场，他对那个穿着婚纱的彦歆说过，满含脉脉深情。参加他们婚礼的人都听见了，彦歆听见了，并且感动得留下了眼泪。

    一生中，我们可以反复对很多人讲一句话，我们可以对不同的人做出承诺，但是，有些承诺，只能说给一个人听，最好是说给一个人听，然后呢？执子之手共度一生。

    2.

    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江奕和夏如雪在机场的餐厅相对而坐。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江奕先开口。他问她：“你一个人走吗？”

    “对啊！”

    “你要结婚了？”

    “是啊！”

    “英国人吗？”

    “不，他是中国人！”

    “他为什么不来接你？你这样一个人走，你能找得到吗？你之前去过英国吗？你能习惯那里的生活吗？怎么喝当地人交流沟通？......”

    夏如雪终于忍不住笑了，她看到江奕神经兮兮的模样，柔声说：“哎，我是坐飞机去，飞行员应该能找得到英国吧？我只要不在中途下飞机就好啦。还有，你忘了我是学什么专业的吗？你放心吧！”

    “哦，是啊，这三年你的英语水平一定进步了许多。”

    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多年不见的人，是很容易冷场的，因为在不相见的这些日子里，彼此都有不同的境遇，两个人都各怀心思，即使现在他们想的都是对方，但是，多数时候是在猜测和试探对方，这些年的没有对方的生活，总有一片无法触及的荒芜和空白，是谁都无法用相通的语言能够弥补的。

    他还想打听一下夏如雪的那个英国未婚夫。他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当他一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心里就十万分的不舒服，那是心如刀绞的感觉，那是只有失去生命中最美好的人和事，才会有的感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现在想点一支烟冷静一下，三年了，她养成了抽烟的习惯，而且，烟瘾极大。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吧，她不忍心在江奕面前再自毁一次自己的形象。

    “这次回来，是有什么别的事吗？”她终于开口了。

    “有，哦不，没有。”他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没有。”

    “公司里不忙吗？哦，对了，公司现在怎么样了？”

    “倒闭了。”

    他倒是回答得很干脆，但是，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倒闭？阿城呢？方科呢？怎么回事？”

    “阿城没告诉你吗？你们不是一直有联系嘛！是啊，这些丢人的事情，谁会说呢？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错的，是我太异想天开了，我把自己想象得太他妈的伟大了，所以，你们都走了。剩下我一个傻瓜。”

    “我真的不知道，我还以为你......”

    “过得不错是吗？是，其实也挺好的，失败了也挺好，我本来就是个笑话，让你们见笑了，我连累了大家。”他越说越丧气，他不想认输，但是，今天过后，夏如雪离开之后，他还能剩下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失去了更多。

    “江奕，你不能这么想，你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你一定是看穿了这一切，你料到我会是今天这步田地，所以你提前退出，所以你离开我，是吗？我白白努力了三年，浪费掉了最好的时间，放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现在她就坐在我面前，可是，她马上就要走了，就要和别人结婚去了。”他说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夏如雪却低下了头，回避着他炽热的目光。

    “江奕，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结婚了，我也要结婚了，我们都要好好的过，我们都要为自己的梦想奋斗，你还要改变世界，你忘了吗？”

    “我没忘！”他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愤怒地拍向面前的餐桌，几乎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们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这个憔悴落魄的男人。夏如雪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他继续大声地叫嚷：“我没忘！是你忘了！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你答应过，我们要一起闯出一番事业，你答应过你不会离开，可是，才几天的时间，你就反悔了。你一句话都不说，连招呼都不打就不声不响地走了，你叫我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办？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却在这里躲清闲......好啊，你走吧，什么梦想什么坚持，是我太天真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悄然无声。最后，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夏如雪没有想到，江奕这三年的生活居然是这样的，她原本以为，自己承受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痛苦，可是，和江奕的痛苦比起来，她的那点痛苦又算什么呢？她只是失去了爱情，确切地说，她只是在江奕的身上失去了爱情，她只要放下江奕，就可以很轻松地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找到爱情。可是，江奕不同啊，他不但失去了爱情，他还失去了梦想，梦想是他自己的，是除了他自己之外从任何人身上都不能得到的，没有梦想，那么，人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好可怜啊，她心软了下来，她突然好后悔，自己在三年前擅自离开江奕的举动，居然将一个人伤得这般凄惨。

    她在想，三年前，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可是，就算是错了，她还要怎样？错就错了吧！

    “江奕，我不能帮你什么忙，真的，我在的话，只会给你添乱，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我一窍不通，我知道我有几斤几两，你身边那么多优秀的人，阿城，方科虽然走了，可是他们还会帮你，一定会的。还有，还有你的妻子......她也很优秀啊......哎？对了，你们的喜酒我还没喝呢！她现在一定比以前还要漂亮，你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啊？......我真是羡慕你们，我也好想结婚，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娶我，我......我我我......真的抱歉，对不起。”她强忍着泪水，她不希望再为这个男人流泪了。他结婚了，她不能再卷入其中，不能再深陷痛苦的漩涡里，就这样吧！多说无益，就这样吧，谁都无法回头。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其实，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内心，我错了，一切都是错的，今天，我只想改正我的错误，我只想告诉你......”

    “你不要再说了，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夏如雪突然意识到江奕要说的话，她既惊又喜，整颗心忍不住扑通扑通乱跳。

    “能留下来吗？香港都回归十年了，你还去英国干什么？”

    “我真的很抱歉，我不能留下来，对不起，我要走了。”

    她希望江奕能对她说些什么，但是她又真的害怕他再说出些什么来，她匆忙起身，向餐厅外面走去，向安检的方向走去。三年前，她狠心离开了他，她办到了。今天，她和他重蹈覆辙，她相信自己还能办到。

    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她离开了，这算是永别吗？她真的走了，从他的眼皮底下走掉了，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他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啊！三年的时间，积攒的那些话，只能对她说的那些话，只想对她说的话，现在不说，还等什么呢？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再不说，这辈子都完了。

    “如雪，我爱你。”他冲着她的背影，大声说出那三个字，所有的人都听见了，餐厅里的人和餐厅外的人，都听见了，他们都看着江奕，也看着那个远去的女孩。他们都期待着接下来发生一些不一样的故事，可是，故事，就此终结。

    夏如雪终归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止向前的脚步，此时此刻，已经满脸泪痕，出门前化的妆也哭花了，但是，她好开心啊！这些年，唯一的一次。

    她一直在等他，一直在等他说这句话，等了他很多年，今天终于等到了。

    3.

    送走夏如雪的那天晚上，江奕独自一人回到学校，这是他毕业之后第一次回到大学的校园，学校刚刚放假，随处可见那些回家的学生，他们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假期，也迎来一个短暂的离别。他们说着‘再见’，或者说着‘一路顺风’。每个人都有自己舍不得的人和事，每个人的内心都藏了一个小秘密，离别，就是让我们懂得珍惜的，离别，就是要我们发现自己内心的隐秘。

    离别，是我们人生道路上必须要学会的课程。

    他一个人在操场上漫步，这里，都是回忆啊！只有这里的回忆，才是美好的回忆。他又想起那个遥远的夜晚，那天，他和阿城方科深夜饮酒，述说着自己的梦想，那天，他和夏如雪在这里紧紧相拥......时间一晃而过，所有的人都天各一方，过去的那些事，都随风去了，时间，只是在每一个的心里，留下那么一份淡淡的伤感，不想的时候还好，只要一想，痛彻心扉。

    他的手机又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彦歆打过来的。

    这一天，彦歆给他打过很多电话，他都没有去接，他不知道该对彦歆说什么，说他爱上了别人吗？说这三年来的婚姻生活是个美丽的错误吗？还是说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爱过她？说什么啊？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呢？

    “喂？”他接通了电话，他不能再让这个记挂他的人担心了，他需要给彦歆一个交代。

    “你在哪儿？”那边彦歆又是欣喜又是焦急，她连着两天都没有看到江奕了，他就像失踪了一样，不接她的电话，也不回家，她自从来到深圳，就没有一天离开过他。一天都没有，可是这次，他居然两天都没有回家。他不在家的这两天，她都没有睡觉，就一直等着江奕，这两天真是漫长真是难熬啊！

    “我在我们以前的学校。”他说。

    “我们以前的学校？”她还没反应过来。

    “我们的大学。”

    “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深圳？阿城说你回去了，我还不相信，你到底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回去？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输了，深圳那个地方，我可能回不去了。”

    “江奕，你在说什么呢？你什么都没有了？那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懊恼地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江奕，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你回来吧，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想办法。”

    “你不懂，有些事情，必须是我一个人承担的。”

    “对啊！我太笨了，我什么都帮不上你，我只会连累你，可是，我是你的妻子，我希望和你承担所有的困难。”

    “你后悔吗？”他突然问道。

    “后悔什么？”

    “你嫁给我的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些年，你跟着我，受了那么多苦，你不后悔？我把你带到深圳这个陌生的城市，然后每天都忙着自己的那些破事，没有完整地陪过你一天，甚至没有和你好好聊过天。结婚的时候，没有钻戒，没有像样的婚礼，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欠你的太多了。”

    “我不后悔。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受委屈，真的。”

    “......”

    “你回来吧，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

    “......”

    “你说话啊？江奕，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挂掉了电话，彦歆后悔不后悔，他还不能确定，但是，他是真的后悔了。

    当初，他在离校的时候，为什么要带走那个小女孩儿的学生证呢？他带走的不仅仅是一个学生证，同时还将这个小女孩儿的心思也带到了那个繁华的陌生之处。女孩儿把他当做了唯一的依靠和指望，把自己最纯真的爱都倾注在这个人身上。

    而他呢？

    他不爱彦歆吗？

    不！

    他爱夏如雪吗？

    是！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而且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无所不知，一个一无所知。

    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两个人吗？或许可以吧？但是，在这个世上，绝对没有左右逢源的爱情。最终陪我们走完一生的，一定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