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日,李闲便和平儿、吴妈开始整理行囊。
说起来家中没有仆人有时候也确是不大方便,好在要打点的东西不多,到了广州也是入住官舍,一应什物俱全,只需把一些衣物被褥、日常用品和书房中诸般书籍墨砚之类整理打包便可。
间中宁道务到访,却是帮他联系好了船只,后日有罗州苏氏的商船经韶州往广州去,李闲一家便是搭这苏家的船。
解决了交通工具,李闲更是放心,离别在即,聚日无多,宁道务便拖着李闲去一品楼饮酒闲谈,李闲颇觉过意不去,毕竟他一走,家中便只余下平儿吴妈两个妇孺,怎么说他一个大男人才是干活的主力不是。
宁道务了解他的心思,一早便有所准备,却是带着他那四个得力干将一并来的,并郑重介绍给李闲,却是他宁家的部曲云氏四兄弟,没有什么正式名字,以排行称呼,名为云大、云二、云三、云四。
李闲与四个精壮汉子打过招呼,心下颇有感触。
部曲在南北朝时是指家兵、私兵,至隋唐则是介于奴婢与良人之间的贱口,比起奴隶,部曲地位较高,既非同畜产,又不得强迫转送他人,娶妻还可娶良女,所以部曲一般都是世家大族私兵的身份,少有真将其视作贱口的。
只是话如此说,只从云氏兄弟没有正式名称,还是可以推知部曲的身份地位始终还是低下的。
待云氏兄弟与李闲正式认识,宁道务便吩咐他们四个去帮手打点行囊,四个汉子手脚麻利,他们一加入,却是解放了吴妈和平儿,只需在一旁稍加注意指点便成。
李闲见状不禁叹道:“四位云氏兄弟均是缉匪擒盗的好手,让他们来整理行囊,却是大材小用了!”
宁道务神情略有些异样,说道:“贤弟若不想他们大材小用,便把他们收入麾下如何?”
李闲以为他在开玩笑,“他们可是大哥的得力臂助,真舍得送出去?”
宁道务道:“不舍得又如何,我要去的临水县荒僻落后,他们四个过去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倒是贤弟你到了广州须得有信任的人手可供支应,为兄不是说笑,为他们四人的前程也好,为贤弟你也好,让他们四个跟着贤弟都是最好的选择,贤弟勿要推拒,就这么说定了。”
李闲没想到宁道务却是真的要把云氏兄弟送与他做部曲,且神情十分坚决,不容推拒,李闲想想自己也确实需要人手,便应承下来,“好吧,多谢大哥!”同时打定主意,待解决了宁道务的窘境,便再把云氏兄弟打发回他身边,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云氏兄弟的归属顺利确定,宁道务颇是高兴,便又拖着李闲去喝酒,这下有云氏兄弟在,李闲也没了顾虑,便欣然随宁道务离开。
宁道务还要唤上平儿,内心中他是把平儿当妹子看的,不过李闲去唤平儿时,却碰了软钉子,平儿借故侍奉李母,拒绝了。
李闲心下郁郁,知道短时间内,平儿怕都不会再与他象以前那般亲近。
宁道务亦没想到会如此,颇有些感触得道:“女人呢,是需要哄得,贤弟抽时间哄哄弟妹便是了,却不像我,以后想哄怕都没机会了。”他的神情颇是黯然神伤。
纠结于平儿态度的李闲也没在意他话中的深意,两人离开家,直奔一品楼,因为心情都不算太好,却是都打定了主意,去买他一醉!
一醉解千愁,两人虽无千愁,但男女之事,也唯有一醉可解了。
这一日便忽悠而过,第二日晨早,李闲却是被头痛闹醒。
头痛自然是昨日买醉的后遗症,他与宁道务在一品楼开怀畅饮,最后酩酊大醉,以致李闲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
话说宁道务也有些奇怪,似乎也有心事,不光是为要去临水赴任的缘故,李闲隐约记得他嘴上直说对不起芸娘,骂自己不是男人来着。
真是古怪了,难道宁大哥移情别恋,做什么对不起芸娘的事了?
事止揣测,置喙不得,何况他自己也在为如何挽回平儿而苦恼。
男女之事,哪怕再多一两千年的知识,仍旧是无解的一道难题。
李闲撇开这些无谓思绪,来到院子呼吸新鲜空气,缓解头痛,甫一进院,却是看到母亲正独自一人在散步。
天色正早,晨起微寒,往常母亲这时都是在房中歇息,事出反常,倒让李闲有些意外。
“闲儿醒了,以后莫再喝那么多酒了,伤身又伤心,不好。”看到李闲,李母出言叮嘱两句,并拦住他不让相陪,嘴上道:“又要离开了,不知多久再会回来,娘再好好看看这宅子。”仍旧一人闲逛,不放过宅中每处角落,只是李闲看得出来,母亲有些神思不属,情绪低落。
说来这也是他想不通的一件事,他印象中自己小时候一直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居无定所,直到十岁左右,才在洛阳安稳下来,弱冠明法及第后,李母建议他申请主动到岭南任职,可免去守选之苦,李闲初时并无多想,直到到了韶州,赴任曲江县尉,李闲才知道,母亲竟然在韶州还有一座旧宅,便是他们现在的居所。
这宅子外观并不显眼,可内里却是装点得颇为朴拙雅致,更隐隐透出一种闺秀婉约之气,显然最初便是给女眷设计的。
李闲倒也问过李母这宅子的来历,李母语焉不详,只说是远房母族所留,其余便不再说了。
李闲倒也不疑有他,只是偶尔脑海中总会有种模糊的感觉,似乎这宅子他也有些熟悉,但那感觉又不是很清晰,终归还是没放在心上。
这次赴广州任职,他倒是也起过卖掉这宅子到广州重新置业的打算,只是因为想到那奏折起效后,自己极可能被调任中央,广州非是久留之地,便放弃了这打算,现在看到母亲对这宅子这般有感情,他倒有些庆幸,若真要卖这宅子,母亲怕是决不会答应吧!
李母的奇怪表现也很快被抛到脑后,明日便是启程出发的日子,仅余这一天,自然不能虚度,他打算将韶州邻近的丹霞山爬上一爬。
说来前世李闲便对丹霞山悠然神往,倒不是因为丹霞山有多动人的景致和独特的地貌,事实上泱泱华夏这样的灵山秀水数不胜数,丹霞山在这方面也不算多特殊,李闲神往的是丹霞山独一无二的奇石---阳元石!
那是一块与男人话儿一般无二的巨大石头,擎天耸立,几乎就是上古人类生殖崇拜最好的图腾注解。
李闲那会儿颇是神往,可惜缘悭一见,今日时机正好,若再错过那阳元石,可就要留下遗憾了。
有了计划自然赶紧付诸行动,匆匆用过早餐,让平儿准备些点心饮水,李闲便出发赶赴丹霞山。
平儿却是随行的,不同昨日,爬山自不能让李闲独自一人,当然,那疏离感却是越发明显,除了尽到婢女的职责,平儿几乎不怎么与李闲交流。
李闲对此也很无奈,颇有些后悔,早知便不该让平儿知道那表奏的内容。
此时距离三月初三上巳节过去已有些时日,有钱有闲的士人贵女大都在家中养精蓄锐,以待月余后五月初五端午竞渡时再闹上一场,所以冶游踏青之风稍歇,李闲和平儿雇车抵达丹霞山时,人迹寥寥,罕见来登山寻幽的骚客闲人。
李闲对此喜出望外,只有经历过后世旅游景点,人群蜂涌,乃至胼手砥足,进退两难的景象后,才会知道这样人际疏落的丹霞山是多么的可贵和让人神往。
随后李闲便迫不及待的拾阶登山,背负食盒饮水的平儿紧随其后,李闲倒是想接过负重,奈何平儿坚拒,登了数十台阶后,已见气喘的李闲看到平儿仍旧气定神闲、从容自若,才知道,平儿的拒绝也是有底气的,自己这羸弱的身子却是连个小女子都不如,着实惭愧啊!
这样想着便更加坚定了锻炼身体的决心,便先从攀登这丹霞山开始吧。
当然,登山的目的可不光是为了登顶那么简单,真正的情趣在于沿途赏玩景致。
丹霞山身抖麓缓,走走歇歇正合适,一路经过荷池,见过奇石,游赏山林美景,分外心旷神怡,不觉疲累便到了半山腰。
后世半山腰有拜阳台,是最适合观赏阳元石的所在,现在当然还未辟出,但已然有那么一片开阔的石地平整出来,看那石面颇为光滑齐整,好似一块石镜,显然也是善男信女在此膜拜阳元石频繁摩擦的缘故。
那阳元石也确是让人赞叹,栩栩如生,难辨真假,其巨大浑圆又给人带来极大的震撼,汉帝金茎云外直,李闲不记得这诗是写什么的,可从字面,却是形容这阳元石最是贴切!
赏过阳元石,后头便少了几分吸引力,不过登山不登顶,犹如半途而废,李闲还是和平儿直登山顶而去,山顶开阔,阳光洒落,已近正午,却是赏不得后人鼓吹的堪比黄山日出的丹霞日出了。
李闲也不失望,在山顶顾盼四野,只见满目苍翠,云蒸霞蔚,自有动人心弦处,不虚此行。
平儿也被景色吸引,脸色稍霁,虽然还是不主动说话,但李闲能感觉她的心房也在慢慢融化。
女人毕竟心软,时日一长,该会把那件事遗忘的。
李闲看到希望,心情更佳,与平儿吃过点心,补充了水份,这才恋恋不舍下山。
本该很平常的登山,谁知下山时却碰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熟人,却是宁道务的红颜知己芸娘。
芸娘正在婢女的陪同下在那半山腰‘石镜’处对着阳元石焚香膜拜,李闲倒也知道,这阳元石是远近闻名的求子胜地,芸娘为何膜拜自然心下了然。
平儿与芸娘感情十分好,见到后便忙不迭过去招呼,欢喜聊天,算来二女也有些日子没聚到一处了。
李闲不便搀和,便在一旁欣赏景致,待二女聊了会儿,几人便相偕下山。
马车收了钱在山下候着,芸娘她们也自带一辆,天色渐晚,便各自上车回程。
路上平儿情绪有些低沉,李闲问她有什么事,平儿便说是芸娘姐姐与宁大哥感情有些问题,宁大哥这番去临水却是不带芸娘姐姐,她忍不住问李闲:“是否宁大哥另有新欢,而抛弃芸娘姐姐了?”小妮子和芸娘感情好,却是为姐妹抱起不平。
李闲也是才知道这个,联想到宁道务醉后所言,不觉亦有些喟叹。
“平儿错怪宁大哥了,临水荒蛮瘴疠之地,芸娘姑娘去了如何能吃得了那样的苦,宁大哥这是疼惜芸娘姑娘。”嘴上开解平儿,心下却也觉得芸娘可怜,因为出身的缘故,芸娘没可能堂正嫁入宁家,这次宁道务赴任临水,不带芸娘,想来也让芸娘有了危机感,才来此求子,想借着子嗣绑住宁道务。
女人呢,终归不明白把一切都托付给男人是多么的可悲。
好在宁大哥该也不是那种负心薄幸之辈,不然也不会为此愧疚而买醉消愁了。
李闲为开解平儿,又把宁道务昨日醉酒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
平儿这才释怀,说道:“原来如此,想来芸娘姐姐也明白宁大哥是为他好,所以虽然委屈,也不欲与我多说,他们二人的感情真是好呢!”
李闲亦点头:“是啊,只要有感情,什么困难都扛得过的。
心中却在想:“别人有感情,能解决问题,那我们呢?平儿,你对少爷有感情吗?”
明知答案,还是神伤,不如不想。
天擦黑时回到韶州,与芸娘作别,芸娘却是柔声恳求李闲,让他莫把今日相遇的事情告知宁道务。
李闲怜惜芸娘,知道她不想让宁道务为此烦心,便应承下来。
芸娘再三道谢,神情掩饰不住的黯淡和伤感,还有些许决绝。
李闲并未多想,只是不免觉得这两天颇为古怪,宁道务、娘亲还有芸娘,算是怪人一箩筐了。
想来是离别在即,人的情绪都会有些波动吧!
日子终于漫过,转天晨早,旭日初升,宁道务偕人登门,却是出发去广州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