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依言随薛颠回转洞中,薛颠将两个大包袱放在大厅,说道:“你二人不识辟谷之法,这里有些吃食和日常的用具,足够半月用度。”说着打开包袱,里面果然是些炊具、食物,还有两套粗布衣裳。
收拾停当,三人便到石鼓室坐定。薛颠道:“玄门功法,以意为先,以气为用,三脉同一,只是巧妙不同。我虽然喜欢独来独往,但源属显凡,所习乃是洞玄一脉,所炼之气名曰玄气。洞真一脉所炼为始气,洞神一脉所炼为元气。”
心然插口道:“那究竟哪个更厉害呢?”
薛颠笑道:“既是同属一气所化,哪有强弱贵贱之分。所谓哪个更厉害,无非要看修习之人道行深浅。”
心然又问:“那如果炼成,是不是就可以成仙了?”
薛颠又是哈哈大笑:“成仙之路,岂有这般容易!九华门人以百千计数,最终得道成仙者,不过寥寥几人。”
心然道:“那他们是怎么成仙的呢?”
薛颠道:“各门所说成仙之法也不尽相同。有的重视练气归心,有的强调积累功德,有的说要渡劫免灾,还有的说要有仙人度化。正因如此,才有九华之分。在我看来,若要成仙,先要放弃成仙执念,如此才算摆脱凡俗。不过正如我之前对近禅所说,若是不想成仙,便不必成仙,这本身就是背道而驰,所以成仙一问,我是无法给出什么答案的。不过,三气炼成确可辟谷祛病,不畏寒暑;延寿续命,纵横天地;甚至可以洞晓天机,遣物驱鬼,显些常人无法做到的神迹。除了不免生死轮回,或许已与成仙无异了。”
二人闻言都是兴奋异常,忙催着薛颠传功授业。薛颠道:“修仙之人最忌急功近利,炼气之法也非一日之功。咱们先从最基础的运气之法开始吧。”当下便传授二人入门功法,二人默记在心,依言修习。
二人每日跟随薛颠用功,倒也不觉寂寞。每隔十几天,薛颠便下山采买吃穿用度之物。山上尽是积雪,每日也由薛颠用器具盛回,煮沸供众人食用。转眼两月有余,二人已可辟谷,数日不食也不甚饥饿。又过月余,两人亦可蹬踏山石如履平地,便改由他们轮流上山取雪。
山中岁月过得飞快,转眼已近新年。如今的近禅和心然炼气已有小成,尤其近禅,之前已得薛颠相助,又有泠圆之功,当真进境神速,登山涉水已可御气而行,瞬息便过。薛颠虽还未传授什么上乘功法,但心然甚是喜爱玉节十七式身法飘逸灵动,缠着近禅去学,薛颠便将玉节十七式稍加变化交给两人。虽然仍用原有的名字,可威力早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日已是腊月二十,上午做过功课,近禅便去采雪。眼望碧空如洗,群山似玉,近禅一时动了童心,提气飘向远处一座最高的峰头。不一时到了峰顶,见群山环抱如玉龙在脚下飞腾,心中豪气陡升,攀纵跳跃了好一阵,这才盛雪而回。落在平台,却见心然默默坐在崖边,低头盯着自己双足荡来荡去,显得闷闷不乐,忙将雪桶放在一边,走过去挨着心然坐下,问道:“然妹,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心然正自发呆,听近禅这么问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出来这么久,有点想家了。”
近禅闻言也不禁屈指盘算,果然离开临祁顾家已有半年,难怪她会有思家之情。心然又是背着家人跑出来的,此时临近过年,想来心中更会难过。想到这里,自己也起了思念师门之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两人默然半晌,近禅才道:“然妹,不如我去问问爷爷,说不定他会让你回临祁看望家人。”
正说着,身后洞中走出薛颠,笑呵呵道:“两个小娃娃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近禅忙站起身,对薛颠道:“爷爷,然妹想家了,你能让她回家去看看吗?”
薛颠闻言想了想,笑道:“我正愁没处安置你俩,这么一来倒是解决了我一件难事。”
二人闻言不解,都围到薛颠身边,薛颠道:“刚刚我到后山去寻苏麟先前留下的小玩意,不意收到了我大师兄逍遥子的飞剑传书。我与两位师兄已有许久不曾联络,此次师兄传书与我必有大事。果然,是关于弥罗的无量少君已经开始大肆攻伐其他各门的事。师兄让我急速回山商议,我虽浪荡江湖,但毕竟是显凡门下,事关千万生灵,自当尽力。只是你二人炼气虽有小成,可此等凶险之事还是无法应付的。既然心然有心回家,那么去暂避一时也是上佳之选。”
近禅和心然听薛颠如此说法,虽然遂了自己心意,却高兴不起来。薛颠看出二人心意,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但现下你俩的本事可不到家,去了也是添乱。何况带你二人回山,便是要正是拜入显凡门下。我师兄门规甚言,到时恐怕又有一番口舌。与其如此,不如不去。”
二人闻言只得点头,问起薛颠何时起身,薛颠道,今日收拾妥当,明日便可离山。两人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想到可以下山回到临祁,倒也多少有些高兴。到了次日,近禅二人早早起身来与薛颠告别。薛颠从怀中取出三样东西,道:“以你二人现在的能耐,寻常武林中人休想伤得了分毫,可是若遇到稍有道行的玄门中人,怕是仍有些凶险。这里有苏麟留下的几个小玩意,我选了三个合用的给你们。”说着,拿起一个玉镯递给心然。心然细看那玉镯,颜色碧绿透亮,当中仿佛还有流水烟霞般缓缓流动。薛颠道:“此物名为清流转,若遇危险便会自行旋转以示警戒。我再传你口诀,危机时刻念动真言自有妙用。”
接着又拿起一个漆黑的锥型东西,两头一大一小皆是浑圆,递给近禅。近禅拿在手中掂了掂,感觉轻如木质,可坚硬异常。薛颠道:“此物名为乌金碎,寻常宝物与它相碰登时便会粉碎,防身已是有余。”说罢,也穿了近禅使用之法。
最后,拿起一块方巾,薄如蝉翼,不仔细看便如透明一般。薛颠将它迎风一晃,此物竟长到两丈见方,将三人罩住。薛颠道:“此物名为環纱,不但可避水火,寻常刀剑也不能加身。”将口诀说与二人,心然一试,那環纱便又变回方巾大小,直道妙极。近禅见心然如此喜欢,便由她随身带着。
薛颠道:“这三件玩意虽然不是什么厉害法宝,不过用来自保应该足够了。你二人这一路不要惹什么是非,也不要轻易在人前显露自己的玄门功法,多捡无人小路御气而行,傍晚便可赶回临祁。至于何时回山,我到时自会想法告诉你们。”
二人点头遵命。又与薛颠说了些不舍的话,这才飞身下山。御气行了一阵,已到山脚。回望群山,巍峨雄壮矗立眼前。两人在山中住了半年,却不曾从山脚见过这番景象。近禅拿出早先薛颠给的地图,才知眼前这座大山名叫崌山,已近极北之地,难怪半山积雪。二人感叹了一阵,复又御气疾行。
时近晌午,心然忽的示意近禅停下。两人落在平地,近禅正要发问,心然道:“咱们在山中待了这么久,实在憋闷。不如先寻个好酒楼,打打牙祭,如何?”近禅心中疑惑,心然昨日才说想家,如何此时又不着急了。他哪里知道心然既是近乡情怯,也是盘算回家了如何向父兄交代,这才提议慢些走。近禅虽然不解,可也觉心然所说不差,当下点头。二人拿出地图查找,发现不远便是张其城,商量妥当便向此处而去。
离城三四里,已渐渐有行人经过。两人在林中落下,缓步进城。张其城虽不甚大,却也很是热闹,五行八作应有尽有,街上也是熙熙攘攘。两人童心大盛,不住地这走走那看看,倒也不急着找地方吃饭。
行到十字大街,见街口围着一群人,两人赶忙凑过去瞧。待得挤进人群,才发现是一个江湖班子正在当街表演。那班子共有十来个人,围成了个半月形,当中一个姑娘正在一条长凳上练拳。长凳甚是狭窄,那姑娘所练的拳脚虽然一般,可在凳上辗转腾挪身形丝毫没有停滞,显是下过一番苦功。两人自忖自己即使练过玄门功法,在这长凳之上也未必如这姑娘一样灵活,不禁也随着众人一齐叫起好来。
一趟拳练罢,那姑娘在凳上向众人作了个团揖,开口道:“众位,虽然刚刚我师父师兄都说过了,小女子还要再啰唣几句。我们从肃州远道而来,路过贵宝地求帮。张其城藏龙卧虎,在下这点微末伎俩不过博诸君一笑。但求诸位慷慨解囊,小女子感激不尽。”说罢,重又拉开架势练了一趟。一旁两个年轻人拿着托盘走近人群,围观的人倒是不甚吝啬,纷纷给些铜板,有的还给了些碎银,心然也从怀中拿出五两银子放在盘中。她出身富家,对钱财不甚在意,可这五两银子在盘中倒是有些扎眼。端盘的小伙子见眼前的姑娘出手如此阔绰,也很意外,忙点头称谢。一圈走完,那年轻人走到一位中年汉子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人看看盘中的银子,又抬头遥遥冲心然点了点头。心然也点了点头,算是还了礼。
看了一阵,心然招呼近禅离开人群,寻了一家酒楼大大的吃喝了一回。酒足饭饱,近禅问心然:“然妹,咱们这便走么?”
心然闻言倒是有些犹豫,虽然她机灵善辩,可这次偷跑出来足有半年光景,再不像之前使小性子溜个三两天那般容易开脱。虽说父兄平时对自己很是宠爱,可这次的婚事父亲却是寸步不让,不然自己也不用如此极端不告而别。这样一想,回家倒成了一件难以应付的大事了。
想到这里,便笑道:“着什么急!明天便是灶王节,我问过酒保,明日城中将会很热闹,或许还有集市。不如我们多留一日,看看热闹再走怎样?”
近禅本意心然思乡情切,才问她何时动身。此时见她又不着急了,自己自然也没话说,当下点头。
两人商量妥当,便在店中要了两间上房,各自回房休息。心然自修习玄门功法以来,已经睡得很少,每晚依运气之法施为,只需两个时辰休息便即神采奕奕。此时刚刚定更天,自是睡意全无,只得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想着如何如何说服父兄放弃婚事,一会又想着回到崌山后如何好好和薛颠学道。
正在胡思乱想,忽觉左手手腕一阵灼热,低头一看,原来是薛颠所赠的清流转。此时不知为何,这玉镯中的烟霞流转甚速,镯身也隐隐发热。心然觉得有趣,不禁把玩起来,猛地嗅出一阵幽香,继而便觉眼皮沉重,暗奇自己自从炼气以来许久不曾有过如此渴睡之感,莫非奔行半日耗损了内息?正思索间,已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心然才悠悠转醒,只觉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待要起身,忽见床边坐着一个姑娘,看衣着似曾相识。稍一转念,便认出她正是白天在长凳上卖艺的姑娘。此时在近处看,才发现她一张鹅蛋脸,年纪与自己相仿,眉目清秀甚是可爱,左眉上方有一点红痣,格外显眼。她见心然醒来正盯着自己瞧看,笑道:“你醒啦?”说着,端过一碗水来。
心然起身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这才回过神来。再看房中,桌边还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白天冲他点头的中年汉子,另一个也是白天在场中见过的,想也是那班子中的人。稍加留神,发现地上还捆着三个人,都是夜行人打扮,不问也知不是好人。心然何等聪明,料想必是这三人意图不轨,被这江湖班子中的人所擒,当下忙施礼道:“在下顾心然,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那姑娘笑道:“顾姐姐,你也太不小心,若不是白天我爹便看见这伙小贼鬼鬼祟祟跟着你,此时恐怕你已经遭了毒手啦!”心然闻言脸上一红,也跟着笑起来,那姑娘续道:“我叫黄灵,这是我爹和我师兄。”说着用手一指桌边的两人。
那中年汉子也笑了:“这丫头,嘴倒是快。要不是怕男女有别惊了顾姑娘,说什么也不带你来。”转向心然道:“在下黄震云,这是小徒李青。姑娘所说救命之恩严重了,白日间姑娘出手大方,相助我们这些把式人,此时不过一还一报而已。不过我们能耐不济,虽然擒了三人,却跑掉了一个。姑娘明日要尽早启程,免得再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