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几颗晶莹的珠子揣在了怀里。转而听着王奶奶一家人在互道思念之情。当然,我这个传声筒的工作是要做到位的。
在他们三个聊了好一阵子之后,二蛋叔说道:“妈,哥,你们也不必介怀。毕竟人生来总是要死的,只是早与晚的分别。能在我离开之前看到你们幸福的生活,还有着这么大的儿子,我心里很是欣慰,也再没什么牵挂了。”
我把他的话转给了王奶奶他们。二狗叔摸着他儿子的头说道:“儿子,给你二叔磕个头。你二叔就在这位叔叔拿的槐树枝下面。”
“我知道,爸爸。二叔跟你长得很像。”小家伙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你说什么?”二狗叔和王奶奶都惊奇地看着这个小家伙儿。
“我能看见二叔,他就站在那里啊。为什么你们非得要看那个镜子呢?”他又用稚嫩的声音说了一遍。
“能看见就好。能看见就好!替奶奶和你爸爸抱抱二叔,快去!”王奶奶听到孙子能看到自己的二儿子,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能看得到也好,转达二蛋叔的话也好,毕竟对他们来说我是个外人。但二狗叔的儿子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一脉相承的,骨子里流淌着同样的血脉。
小家伙过去抱了抱他二叔,却发现根本抱不住,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奶奶,二叔他好坏,不让我抱。”小家伙儿摔了一身土,坐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
我被他给逗乐了,但又不敢笑。这根本不是能笑的场合。
王奶奶刚要起身,二狗叔便立马上前把儿子给扶了起来,说道:“不准胡说。你二叔怎么可能不让你抱呢,是你抱不到。”
他抬头看着槐树枝下面说道:“二蛋啊,哥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娘这些年对你也是日夜思念,不过呢,你也是该去投胎了。虽然哥我没什么大能耐,但是肯定不会让咱娘缺吃得少穿得,这点儿你放心好了。”
二蛋又让我转达说:“哥,在我自障的这些年里,我也见过了村里不少的人和事儿。我知道,其实活着的人才是最辛苦的。以后呢,还是要辛苦你照顾好娘,还有小侄子。我的时间差不多到了,该走了。你们保重。”
当我转达的时候,王奶奶和二狗叔一直盯着铜镜看。尽管二蛋此刻已经没了眼泪,但他脸上的悲伤却是有增无减。
这一去,相见再也无期。纵使有来世,那也将是陌生人。就算擦肩而过,也认不出对方。
在这刻,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父亲和爷爷,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亲人只有一世的缘份,无论是贫穷也好,富有也罢,终究都只能相伴一世。人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三万天左右。而与亲人在一起的时间那就更短,甚至可能只有不到二万天或者更少。
如果我去上大学后,那么一年之内便有多数时间不能与家人团聚。而如果我再在异地工作,在异地成家,那么我跟亲人在一起的时间不是更少吗?
想到这些,看了看旁边的奶奶,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正在这时,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
看来,二蛋的时间是真的到了。
“你们又来了。”我对黑白无常说道。
“我们怎么能不来呢。毕竟这是我们的任务。”黑无常说道。
当白无常走过我奶奶身边时,我感到他的身影明显一滞。目光也在我奶奶身上停留了一下,虽然很短,但我能感到那目光与看别人的目光不同。
为什么?
白无常跟我爷爷长得很像,可是早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问过他,他说不是我爷爷。既然如此,那他刚才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儿?
而正在白无常失神的同时,黑无常无巧不巧地咳了一声。这在旁人来看或许没什么,但自从我认识黑白无常以来,他们从没咳过一声。
那么,这一声咳嗽的意义便值得探讨了。
他们两个正要把二蛋带走的时候,我说道:“二位,能不能通融下,让二蛋叔多待会儿?”
黑白无常看了我一眼,把手中的铁链慢慢收了回去。
二蛋身为鬼类,对黑白无常的恐惧是天生的。就像是老鼠遇到了猫一样。
可是他可能没想到我居然能让黑白无常暂时留手,脸上写满了惊讶。问我:“凝之啊,你跟他们俩很熟吗?”
我连忙道:“还好,还好。你赶紧跟王奶奶和二狗叔道别吧。”
这时,奶奶慢慢向我靠近,我赶快上去扶住她老人家,说道:“有什么事儿您喊我就成,怎么非要到身边来呢?”
奶奶把我拉到一边儿,说道:“是不是有鬼差来拘二蛋了?”
我说道:“嗯,是的。您怎么知道?”
奶奶又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你刚才对着空气说话,当我没看到吗?”
天,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奶奶又悄悄地在我耳边说:“那你又没有看到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不对,是和你长得很像的鬼差。”
我扭头看去,目光正好与白无常对上了。而他的目光此刻正完完全全地落在我奶奶身上,眼神里似乎有着丝丝疑惑。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转回头后,我对奶奶说道:“是有一个。看起来就比我大些,而且我们俩看起来是真得很像。看着他我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
正待奶奶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黑白无常突然上前,把铁链一甩便将二蛋叔给套住了。接着他们像是个机器一样,用那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对二蛋叔说道:“走吧。”
他们绑着二蛋叔走了,而王奶奶和二狗叔则像是被抽离了浑身的力气,瘫坐在了凳子上。
一家人就这样分离了。
以一种常人不能理解,甚至不可能存在的方式分离了。
这一走,跨越的不只是万水千山,而是分隔阴阳的黄泉路和奈何桥。
先前还在枝头不停地叽叽喳喳叫的小鸟此刻也突然收了声。万物有灵,即使是它们也知道别离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