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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星洛心跳一沉,猛地惊醒。
空调温度舒适了许多,眼前灯光明亮,着装一丝不苟的白领来回进出。
她有一种延迟的空钝感,后知后觉低头看,身上被披了一条薄毯。
她四下寻找,空气中散着淡淡的苦橙和木质的味道,像黄昏时木质阁楼里散落的夕阳,厚重,却又残存着不太经意的清香。
像错觉。
顾星洛迟钝地坐直,几秒种后才想起来看了看手机。
她睡了不到一小时。
合同应该是签好了,蓝色的文件夹放在她面前的玻璃桌上。
顾星洛脑子发蒙,翻开拍了照发给郝佳米。
“小姐,给您倒了一杯水,是温水。”
在顾星洛发图的时候,刚才还在前台整理文件的女人朝她走来,灰白色的西装裙,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礼貌笑容,她双手端着杯子,放在了顾星洛面前的桌上。
“谢谢。”
顾星洛嗓子疼,不疑有他,摘了口罩喝了几口水,水温正好,她又一眼看到了旁边,冷不丁看到了旁边竖着的一把黑色的伞。
“你好,伞是你留的吗?”顾星洛在女人临走前叫住了她。
“外面雨太大了,您需要我们帮您叫出租车吗?”
女人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顾星洛摇摇头,“没事,谢谢你们的伞。”
她往窗外看,雨已经下大了,透明的玻璃上仿佛挂了一层水帘。
好像一场梦,苦橙的味道,或许更像错觉,像回忆不经意被掀开了一个小小的角。
顾星洛深吸了口气,也想早点回去休息,她怀里抱着文件夹往外走,好在出了公司的大门,就是商业圈,地铁站也就在对面。
她紧紧地握着伞,小心地迈过一个个水坑。
红灯在最后一分钟倒计时。
顾星洛抬眸,蓦地看到了马路的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子。
大雨一直在下,空气分外潮湿。
伞垂下了一角,两个重叠的r标识,这把伞更像车子的配套。
那辆车子的logo悬于车前,双r,在微博的信息流里看到过,劳斯劳斯曜影。
车窗半落着,男人的手随意的搭在那。
大雨滂沱,他左手的衬衣已经湿透了,显然车子在这停了很久。
男人的侧颜冷淡而立体,轮廓深邃,一双天生冷感静默的桃花眼,他不笑的时候,空气中都浸着一股低气压,天生拒绝人靠近的凉薄。
顾星洛傻傻站在马路的对面,这样一幕,像她重复了多年的梦。
她在梦中,也只敢远远地站在原地看着。
——梦里,会恍惚想起两人很多年前的第一次相遇。
那时下了一场太阳雨,烈阳当头,大雨哗啦啦的下。
身姿清瘦却高挑的少年站在并不太能避雨的屋檐下不发一言,即便身处落魄,却依然有着与大部分人格格不入的清冷和矜贵。
身后好多女生偷偷的,却又光明正大的看他。
梦里的他也是不太经意的抬眸——
顾星洛撑着伞,隔着这场大暴雨,隔着不断穿梭的车子,呼吸都不敢用力。
依稀记得,两人的分别是不太愉快。
“走不走啊你,绿灯了,下着雨呢!”
身后一个男人大声催促着。
顾星洛仿佛大梦乍醒,男人也转眸向这看——
“对不起。”
顾星洛将伞向下倾,下意识地往旁边拐,装作自己赶路,推开一家店的门进去,却没发现是书店。
高高的书架遮挡了大半的视线。
顾星洛将伞收起来,碰上店员征询的目光,顾星洛假意拿下一本书随手翻看——
她偷偷地抬起视线,就算是人群中不经意的一瞥,也贪图再远远地多看他一眼。
江言琛的视线朝这里看,依旧没有要开车走的意思,顾星洛下意识打开书挡住自己的脸。
随手翻开的书,却仿佛翻开了命运的某一页。
——我爱你,仿佛爱那隐秘的花蕊缥缈而婆娑,秘密地流连于花影和魂魄间啜泪。
顾星洛心如擂鼓。
手机振动,仿佛无声的惊雷。
她拿出手机——
郝佳米:星星你早点回啊,我家那边路灯可能坏了,不知道修没修,你晚上视线不好,下着大雨,你小心一点啊!
顾星洛正要打字回。
“呃小姐您好。”
顾星洛抬眸。
年轻的店员局促地看着她。
顾星洛低眸一看,忘记了自己刚刚收了伞,手上还有水,不小心弄脏了书的扉页。
“对不起,我结账买这本吧。”顾星洛歉疚,抱着书走向款台。
“没、没关系,我给您打个八折吧。”
男店员大概是个学生,说话有些磕巴紧张——是因为顾星洛很漂亮,她身上有种清冷的气质,冷感却又引人瞩目,尤其是这双眼睛,尽管口罩遮着半张脸,却仍旧可以看出她的动人,深而冷的眼神,仿佛盛开在皑皑雪原的冰雪玫瑰。
顾星洛没有接话,递过书扫码。
“折后二十五。我给您个袋子吧。”店员指指她怀里紧抱着的文件夹,“会方便拿一点。”
“谢谢。”
顾星洛保持着礼貌和客气。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顾星洛不太好说话,但其实不是的。
她只是很怕跟人产生任何交集,所以始终保持着沉默和点到即止的礼貌。
-
顾星洛出来的时候,那辆车子依旧停在那里,没有要走的趋向。
她垂下伞,宽慰自己没关系,戴着口罩,下着雨,他肯定认不出她。
她想,刚刚的逃避,不过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
七年了,她不觉得会有什么更多的交集,她应该如往常那样用平常心对待。
于是,顾星洛快步地朝地铁站走,结果她显然倒霉。
刚刷卡进了地铁站。
“亲爱的乘客朋友你们好,很抱歉的通知您,因为恶劣的暴雨天气,淮川第一大道地铁站进水,出于为广大乘客朋友们的安全考虑,地铁暂时提前停运,建议乘客朋友们改乘其他交通工具,dearpasse
gers……”
顾星洛拎着滴水的伞,看着好多人往外走。
“真倒霉,加了一天班地铁还停了,又要打车回家了……”
顾星洛站在原地顿了几秒,她对淮川还不太熟悉,只能跟着前面两个女孩去出租车点。
结果也就是因为这场暴雨,这里又在商圈,打车的人很多,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打车软件上也提示前面要等待178位。
顾星洛撑伞站在雨中,好不容易快要到她,后面几个男人大概是看顾星洛一个小姑娘好欺负,直接抢了她前面的出租车,后面的人跟上,也纷纷占了后面的几辆出租车。
一瞬间,刚刚开过来的空车瞬间满客了。
“这些人怎么这样啊——你们这是插队!”
“插队怎么了?插队犯法啊?这么大的雨谁不想早点回家?”
顾星洛紧握着伞,回眸跟那两个为她打抱不平的小姑娘说,“谢谢你们,没关系,我多等一会就好。”
大概是因为等车无望,有些人已经办法去找公交了。
刚才还人潮涌动的出租车点,人稀稀拉拉少了很多。
在顾星洛第七八次看手机的时候,打车软件的排队人数仍旧不减。
而她的手机仅剩下了12的电量。
她不确定自己百度地图走回去的时候,手机会不会关机。
就在顾星洛茫然的时候,一辆车子缓缓停在了她的面前。
顾星洛睫毛颤了颤。
车窗落下,她解锁手机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之上。
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伞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两人视线相撞。
一如以往。
曾经的少年褪去了青涩和稚嫩,线条更冷硬,不变的是眼底仍旧平静清冷,顾星洛恍惚中想起江言琛笑起来的样子,但时间过去了太久,回忆被时光打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滤镜。
只记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眼眸微弯,深棕色的瞳中仿佛溺着万千的温柔暖意。
他坐在车里,副驾上扔着他的外套,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左袖湿透,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湿透的白衬衣贴在他的胳膊上,依稀可见线条劲瘦的手臂,还有隐约却又性感的青色血管。
恣意与冷感不比多年前减半分。
“不用了,谢谢,我打车。”
两人视线相撞了几秒,顾星洛有种不太自在的感觉,先开口的人,是她。
“这里打不到车。”他终于开口了。
“谢谢,不用……”
“就算是朋友,也不会看着对方站在暴雨里淋成这样。”江言琛好像真的只是把她当成一位“朋友”,语气说得情绪不辨。
而后,他抬眸,径直地看向她。
大雨把一切都模糊了,车来车往的声音喧闹。
她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江言琛说的下一句——
“认识八年,还是配不上朋友两个字?”
顾星洛深吸一口气,觉得如果执意这样僵持下去,似乎要将两人之间最后一堵墙撕扯破烂。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敏感,或许当年的难堪,早就被分别的七年抹平了。
他的眼中,似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也许,江言琛也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分别很久的“朋友”,而这位“朋友”,又在暴雨中狼狈不堪,他或许只是出于一时的好心。
“谢谢。”
顾星洛还是放弃了抵抗,加之自己现在还在感冒,也确实不应该长时间淋雨,虽然有伞,耐不住雨下的太大,她的头发湿了小半。
顾星洛没有坐在副驾,反而是坐在了后排。
江言琛终于升上了驾驶座的车窗。
宽敞的空间里,瞬间变的一片死寂。
顾星洛低声说,“时代公馆。”
江言琛并没有应声。
顾星洛亦是保持着这样的沉默。
因为跟他共处于这一个空间,两人显然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她只好假装去看手机。
微信上弹出了郝佳米的几条语音,她想长按转文字,结果屏幕上有些水珠,触屏好不稳,把语音拨了出来——
“星星,你安全到家了吗?我问了下隔壁的邻居,路灯坏的还没修,你回家的时候小心一点,你晚上视线不好,你可以开……”
语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的手机没电关机了。
顾星洛有些尴尬,好在车里一片漆黑,江言琛也没什么反应。
她悄悄抬起视线,江言琛面无表情开车,也并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前视镜里,她只看到江言琛的一双眼睛,他并没有在看她。
她坐在右后方,正好可以看到他开车。
他的手很漂亮,单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随意搭着,一双手的手指修长冷白,指甲圆润整洁,她画画很久了,这样的手比漫画还要好看。
——一切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他从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好心”送她一程,是她太敏感。
“你在前面停就好,我走过去,谢谢你。”
好在时代公馆离得很近,前面路口拐弯就是。
江言琛不发一言,将车子靠边停。
时代公馆是新建的公寓楼,密密麻麻十几栋高楼挤在一起,楼和楼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远,但是因为前面的路灯坏了,黑漆漆的一条路,顾星洛看得有点发憷。
不是害怕,是她一直都有夜盲症。
一到晚上就视线模糊,也不是没有治疗过,但始终都是这个样子,晚上看的很模糊。
顾星洛单方面跟他道别,撑开伞往前走了几步,她有点不太死心地想重启手机,期盼手机哪怕还有1的电量。
可她站了一会,手机毫无反应。
这就意味着,她要摸索着往前走,走到6号楼。
就在顾星洛心凉了半截的时候。
一束远光灯从她的身后亮起。
巨大而明亮的光,让前方的道路瞬间清晰可见。
雨幕成帘,在远光灯下急速下坠到变成慢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