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月间正是梅雨季节,但今年好象是例外,自从上一次下过一场大雨以来,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到雨的踪影了。但长滩河里的水却丝毫不见少,大概是因为上游地段正在下雨吧。
要通过长滩河,必须到河面浅一点的地方,脱下鞋子,卷起裤腿,赤脚淌过去。这也是孙家坡村民几辈子以来金石镇赶集的过河方式,就算是冬天也不例外。因此,虽然孙家坡在行政上属于金石乡管,但去金石乡赶集的村民却少之又少,他们宁愿多走半个小时的山路,去赶位于孙家坡后面的碑庙镇。
国安从金石镇走到长滩河时,太阳刚刚出来,而此时国安已经走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路程。
从昨晚到现在,国安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直是空白一片,象是一袋装满了水的袋子被人挤干了一般,什么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长滩河来的。
国安习惯性地将包袱放在河边的草丛上,轻轻一跃,人已经站在离河岸近两米的一块大石上,然后无精打采地躺下,双手枕在后脑勺,两眼无神地望向天空。
一群燕子从河边的树林里飞了出来,不停地在国安头顶盘旋,“吱……吱……”声响个不停,象是在互相询问,这个奇怪的少年到底在干什么。
直到一缕阳光开始从天空直射下来时,国安才被眼睛的一阵晕痛唤醒,“到中午了吗?”国安自言自语,“今天的太阳怎么比往常的要刺眼些,真他妈的倒霉透顶。”
国安被自己的脏话吓了一跳,自己以往是从来不说脏话的。“看来今天的心情真的是‘糟糕透顶’了”,国安自嘲地笑了笑。
国安用手挡在额前,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现在估计已经过了中午的十一点了,自己回家赶午饭的时间还很充足。国安也不着急,身影一动,人已经跃回岸上。
国安背上包袱,象往常一样继续往上游走去。他想找一块隐蔽的地方,脱guang衣服,自由自在地在河里遨游,好一举洗掉身上的尘土和心中的烦恼。
走到一块四面被茂盛灌木丛包围着的空地上,国安放下了包袱,脱下长裤放在包袱上面。然后脱下外套,他的动作很利索,对周围的环境好象也很熟悉,也不回头看一眼,就将上衣往身后一抛,衣领准确地挂在一棵枯枝上。
此时的国安上身就穿了一件背心,下身穿一件深蓝色的短裤。由于国安年纪还小,还没有开始发育,此时他看起来还显得很瘦小,手臂和腿都很细,胸肌也还没长成。
国安四下一望,侧耳细听,确定四周没人后,开始活动全身关节,一镇“噼里啪啦”声响过后,他的双脚突然开始快速地来回移动,两只拳头自然握紧,放在胸前,听得“嘿”地一声,只见国安上身微微一倾,右腿已然劈出,一棵碗口般粗的柏树一阵乱晃,一颗颗的柏树籽噼里啪啦直往下掉。
接着国安微曲双膝,扎好马步,腰部一拧,一记左直拳已然送了出去,接着一个右手后直拳,又一个摆拳……打到后来,国安的四周尽是拳影,再也分辨不清到底哪是直拳哪是摆拳了。
足足过了一分钟,国安突然开始打起拳腿组合来,先是一个低鞭腿,一个中鞭腿,再一个高鞭腿,他的右腿此时就象一个会自动伸缩的梯子,从下往上,由低到高,再由上到下,一个循环之后,突然一个飞身,一个漂亮的腾空后摆腿使了出来,待落地后,迈着倒“八”字步,一个低鞭腿,一个直拳,一个摆拳,再一个高鞭腿。这样,足足围着空地打了一圈,国安才收手,深吸一口气。
一整套动作使将下来,国安觉得很过瘾,只觉胸中一畅,突然“啊……”地一声怒吼,整个长滩河河谷都是“啊……啊……”的回音。
国安心中豪气陡现,仰起头望向天空,耀眼的烈日正挂在天空正中,从河谷谷底望去,正如一盏明灯悬挂在头顶。
“今天的太阳还真他妈的不错。”心情已然大变的他,看四周的景物也觉得顺眼多了。想起玲子姐的音容笑貌,国安嘴角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玲子姐,长大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国安对自己说。
想到以后的日子也并非永远不见天日,国安哈哈一笑,一个纵身,跳出灌木丛,在长满嫩绿草丛的地上玩起了空翻。当他快翻到河岸边时,突然高高跃起,一头扎进了河里。
国安被凉飕飕的河水刺激得头脑一清,往日洒脱、恬谈的国安又重新回来了。他在河里畅快地游来游去,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仰泳,一会儿又潜入水底与鱼儿嬉戏。过得良久,国安才尽兴上岸。
国安穿好衣服,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小憩。他把以前所经历过的种种从记忆深处拿出,细细梳理,重新回味。他觉得自己仿佛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突然间长大了。
他以前只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小男孩,最大的烦恼就是担心人家会怎么看自己,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和自己一起玩;
最大的乐趣就是和爷爷一起做游戏,练功夫,和野兔赛跑;
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照顾多病的爸爸,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他以为,这就是人生的全部,这就是人类所有的喜怒哀乐。
直到十几个小时以前,他才知道,以前的经历只是人生的一个组成部分,自己今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己一定要让爸爸和爷爷过得更好,让家乡摆脱贫困;自己一定要有出息,比孙状元更能干。
当然,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让玲子姐一辈子幸福,如果可能的话,自己会永远保护她。
想到这里,国安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有责任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要是以前,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长大,因为他知道,爸爸就是因为担负着太重的家庭压力而累垮的,自己的一个堂兄不到四十岁就驼背也是因为干活太多太累导致的,还有邻居张大叔,才三十几岁就已经满脸皱纹……
以前每每想到这里,国安就有些害怕自己长大,害怕……
国安突然觉得,以前自己之所以害怕长大,也许并不是因为怕长大后会承担责任,更不是怕自己会象老人们那样面目苍老,而是因为以前自己从来没有看到以后的希望之所在,生活的希望,前途的希望,寄托感情的希望……
人之所以活着,不就是为了看到更加美好的明天么?不就是为了希望而存在于世么?不就是为了那些一切放不下的情感么?
国安站起身来,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子,沿着水面用力投出去,象是将以前一切的想法随着这块石子一股脑儿都丢掉。
石子从水面上快速划过,激起一个一个浪花,象是一个个希望,向着河的彼岸延伸过去……
国安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背上包袱,走上了回家的路。
……
国安回到大磨沟已经是下午两点过,也是村民们用午饭的时候,耳中飘来阵阵诱人的腊肉香味,他不由得咽了咽快要流出的口水。
离家里那座老房子还有百多米距离,中间还隔着五条稻田。国安一眼望去,距上一次离开家也只有短短十多天的时间,秧苗却长得更加茂盛了,再过几十天就要开花,长稻谷了。不知名的蜜蜂也开始在稻田里“嗡……嗡……”地叫着,大概它们在为找不到劳动对象而抱怨着。
家门更近了。国安有点近乡情怯,他脑海里突然出现费翔的一句歌词:“回来吧,回来哟,流浪异乡的游子……”国安突然觉得自己眼眶有点湿润,举起手背往眼睛上轻轻一抹。
当他的手一放下,一个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的老人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正站在他家门前的稻田边上,向着国安的方向眺望着。
国安突然一路狂奔,走过去扶住老人,哽咽道:“爸……爸……,你……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会着凉的。”
爸爸粗糙的手在国安的头顶上摩挲着,道:“安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害得我整整担心了一天。”语气中带有责备、却又显得那么无奈。
国安的眼泪突然间脱框而出,他极力忍住自己,尽量不要哭出声来。
……
吃完午饭后,国安将爸爸留下的一堆脏衣服洗完,先去问候爷爷,看见爷爷的身体还是以前那么棒,国安觉得很开心。
接着到二侄子家里。他下午要放大黄,这是他每次回家都要干的活。虽然二侄子家里并不缺少人手,大家也没要求他干活,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向牛棚走去,一边把大黄往后院的山上拉,一边对着它说说话,因为,大黄现在也许是他目前除爷爷外唯一的朋友了。
“走,大黄,咱上山给你找吃的去,早点吃饱好回家,晚上爷爷还要考较我功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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