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如练。
朝阳映在水面上放射出万道金光。
梅九负手站在梅庄前俯瞰长江。
他每天早晨都要站在这里看一会儿,他生于斯,长于斯,搏杀于斯,故对长江有一种特别的依恋。就象孩子对于母亲的依恋,越老这种依恋之情越强烈。
他每见大江上千帆竟秀,百舸争流的情景便忍不住要叹息。
“我老啦,己经不属于这条江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推前浪,哎!江湖``````”
江湖中永远都飞扬着热血和激情,勇气与希望,而这些永远都属于年青人。
他想到了陆长风。
他看到陆长风就仿佛看到自己年青时,他很欣赏这样的年青人。
如今江湖上象这样神采俊逸的年青人可惜并不多。
他平时每念及此总要摇摇头。
他今天没有摇头,他在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错了。
因为他看到了和陆长风一样潇洒俊逸的少年。
“这是谁?气度怎地如此不凡。”梅九很相信自已的眼力,他在江湖中历练了近四十年的眼睛,从来都很少出差错,他看出那在山脚下正拾级而上的年青人必定大有来头。
那少年身后跟着七八个随从,其中有一个锦衣华服的老人,那老人赫然竟是陈正德。
“这老儿,不知来找我做什么?讨酒吃么?”梅九想到这里,回转身进了庄子,端坐在大厅里等候。
片刻功夫,门僮禀报:“外面来了一伙人,自称是太湖江家的,求见老爷。“说着递上一张帖子。
梅九看了一眼放在一边,心想:“那少年原来是江家的人,怪不得如此气派。“口中忙道:“快请。”
这江家,人称武林第一世家,祖上江城称霸武林四十余载,曾三次主盟天下武林大会。那真是个不世出的武林奇才,后来不知何故,厌倦了江湖,归隐田园,在太湖之畔建了一座拂水山庄。临死前留下严训:令儿孙以耕读为业,不可涉足江湖。
现在,其子江贤住在拂水山庄,他因从小身体羸弱,很少出门,更是严守父训,从不过问武林中的事,不过江家在江湖中的声望依然隆盛,被公认为武林第一世家。
“我来引见,这位是拂水山庄的少庄主江心月江公子。”陈正德抢在头里对梅九道。
“晚生江心月,拜见老伯。”江心月说着推金山,倒玉柱就要跪拜。
“不敢,不敢,江公子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说着,梅九一把扶住江心月,又对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少年脸如满月,目若朗星,鼻如悬胆,眉如远山,肌肤细嫩,唇红齿白,端的是一表人材,心里不禁暗暗喜欢。
“江公子,请坐,来呀,上茶”梅九吩咐完毕,回过头来,倾身问道:“不知江公子驾临寒舍,有何赐教?”
“晚生此次来``````”江公子看见站在身侧的陈正德正向他使眼色,不知是让说还是不让说,正自犹豫。
陈正德一把拉过梅九道:“九爷,请借一步说话。”
梅九跟着陈正德转到屏风后面,陈正德笑道:“九爷说话竟也能如此斯文,这倒真是少见。”
梅九不快道:“跟你这种人说话自然不妨粗些,跟江公子这般的斯文人说话,原该斯文些,这点人情世故你都不懂,亏你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
陈正德淡淡一笑,突然朝梅九一揖到地道:“恭喜九爷,恭喜,恭喜。”
这举动把梅九吓了一跳,问道:“你捣什么鬼?我有什么喜?”
“你道江公子不远千里从太湖赶到梅花岭为了什么?”
“什么?”
“求亲。”
“求他妈什么亲!”梅九一听求亲这两个字立刻火冒三丈,也不顾屏风外的江心月是否能听见,便大骂起来:“叫他滚回去,香香才十六岁,他就惦记着啦!”
“九爷息怒,俗话说女大不中留。”
“我是他爹,留与不留还不全在我的一句话,他能样,太湖江家怎样,我还怕了他不成。”
“凭梅花岭的势力自然不惧太湖江家,不过``````不过这事恐怕也由不得你了。“
“什么?”梅九听到这话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他握紧双拳对陈正德怒目而视。
陈正德今天仿佛吃了豹子胆,他看也不看梅九,缓缓道:“如果你不答应这桩婚事,倒楣的不是人家江家,恐怕还是你梅九,最倒楣的只怕还是香香。”
梅九气极而笑:“嘿嘿,世上还有这等事,不是他在求我,反倒是我在求他了。”
“正是。”
“正是个屁!你叫他滚!马上就滚!你也一起滚,只要慢上他妈的一点半点``````嘿嘿``````我叫人把你们抬回太湖去!“
“哎!可怜的香香。”陈正德摇头叹气地往外走。
“站住!”
“九爷还有何吩咐?”
“你刚才说香香怎么啦?”
“香香的病刚刚好,我这一走恐怕就永远好不了了。”说着又要往外走。
“站住!你把话说清楚,香香得的是什么病?”
“相思病。”
“啊!”梅九愣了一愣,问道:“香香思的是谁?”
“陈正德指了指屏风外面。
“不可能,香香从未见过他。”
“可惜已经见过了。”
“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九爷也许记得,我贩了一批苏绣去襄阳,路过梅花岭,顺便来看看你和香香,还送给香香一对玉乌龟。”
“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事。”
“你还记得我身后站着的那个小厮吗?”
“就是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小厮吗?难道他是``````”
“他就是江公子。”
“好!你个老畜生,你个老王八,你和外人一起来算计我!”梅九气得七窍生烟,对陈正德戟指大骂。
陈正德叹了口气,道:“我也未曾想到,当初在苏州我碰到江公子,他软磨硬泡非要我带他到梅庄来,说是他久慕香香的芳名,又说能一睹红颜,死而无憾,我当时见他一片赤诚,心一软,就答应了。哎,没想到``````”
“我看你是见了他的钱,就答应了吧。”梅九冷冷地讥讽道。
“天地良心,我可没收他半文钱。”陈正德信誓旦旦。
梅九冷冷一笑,暗想:“这只老狐狸,都快成精了,如果这桩婚事成了,你便成了梅花岭和拂水山庄的大媒人。你的生意可就又做大了一倍,你自然不屑于要江公子的两个臭钱。”
梅九现在左右为难,他实在舍不得香香这么早离开自己。自从香香的母亲死后,梅九就没有再娶,为的是怕香香受委屈,父女俩相依为命十几年,一但分开,梅九的孤独是可想而知的。他实在害怕这种孤独。人越老对孤独的恐惧越强烈。
他如果不答应这桩婚事,又怕香香真的再一病不起,香香的幸福就是梅九的幸福,梅九从不做使香香不高兴的事,从小就是如此。
梅九答应了,他是咬着牙答应的,那模样仿佛在哭。
陈正德看见梅九如此痛苦,心里暗暗有些后悔,但事情已做到这种地步,也只能接着往下做,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又觉得无从说起,呆了半晌,说道:“九爷,你还有别的要求吗?如果没有,我这就去回复江公子。”
梅九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噢,对了,我是有些要求,第一,婚事一定要在梅庄办,办他三天,然后才能去拂水山庄,江贤来不来梅庄我不管,拂水山庄我是一定要去的。第二,婚后,他们小夫妻俩儿半年住太湖,半年住我这里。第三,生了孩子归我抚养,如果孩子多了我可以考虑是否分给他江贤一个,如果不答应,这桩婚事就算告吹,请他江公子打道回府。”
陈正德笑了,心想:世上哪有这么成亲的,可又不便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陈正德领着江心月来见梅九。
“小婿江心月,叩见岳父大人。”说罢倒地磕了三个响头。
梅九心想:“这小子来得倒快。”嘴里说道:“行了,起来吧,我提的要求,你可答应?”
江心月道:“临行前家父曾嘱咐我,不管岳父大人提什么要求,我都必须一概承担。”
梅九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江心月,心想:“这小子长得倒也配得上我家香香。”
梅九转过身来,对陈正德道:“你个老狐狸,你不是挺热心的吗,限你今天一天之内采办齐各种用品。并要遍请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少一个都不行,然后``````明日完婚。”说罢,梅九转身进了后堂。
陈正德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没动窝。
已近黄昏。
梅九坐在书房里兀自生气,只听梅庄内外乱糟糟的。他知道这是陈正德正指挥家丁筹备婚庆之事,他的心里也乱糟糟的,心绪总也宁静不下来。梅九终于坐不住了,他走出书房,径向后花园来找香香。他想看看女儿,看看这即将不再只属于他一个男人的女人。
“这是早晚的事。”梅九自己对自己说。
闺阁的门被梅九轻轻推开,梅九忽然想起自己没敲门,便在门边轻轻敲了两下,唤道:“香儿。”
无人应声。
梅九走了进去,迎面扑来一股浓郁的香气,“这是熏得什么香,这么重。”梅九暗暗觉得奇怪,因为香香从来不熏这么浓的香,香香喜欢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可今天不一样,也许要嫁人的女人真的和平时不太一样。
“是不一样了。”梅九叹道,他看到闺阁之中的纱帐,被褥,地毯,窗帘全都换成大红色的,掐金丝,走银线,描龙绣凤,而且全都是新的。
“这老儿手脚倒真快。”梅九骂了一句陈正德,然后向闺房四周看了看,没见香香的影子,他又走到窗户边向园子里张望,香香很少出门,不在房中,必在园子里。
园子里花木葱笼。
园子的一角有座假山,山上有个凉亭,亭子上俏立着个女子,粉红色裙子,鹅黄色上衣,头上戴着顶帽子,帽沿垂下一层黑纱——那身影依稀就是香香。
香香好象在等什么人,扶着柱子向下张望,望了一会儿,又在亭子里来回的走动,神情十分焦急,突然香香急转过身。她身后的假山旁跳上个人来,那人着一件奶白色外衣,衣服上前后绣着两只金凤凰,束金带,着金冠,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人梅九认得,正是贤婿江心月。
香香转过身来不知对江心月说了几句什么,江心月先是全身发抖,脸色惨白,接着缓缓低下了头,又缓缓屈膝给香香跪了下去。
梅九看到这一幕,心里很受用,他不知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是象江心月这样的世家公子能拜倒在自己女儿面前,毕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香香伸出双手将江心月扶了起来,一边伸手除下帽子,一边轻轻偎倒在江心月怀里``````
梅九不便再看,下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里,和衣卧在了床上,两眼呆望着房顶想心事,香香嫁了人,这梅庄总不能空着,也该换个女主人了,不知是九江翠花楼的莺莺好呢,还是襄阳汇春楼的燕燕好``````想着想着甚觉无聊,心里骂道:“他妈的,两个都好,我便两个都要,凭我梅九娶他十七八个也不成问题,想他作甚。”
梅九翻了一个身,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不久便睡着了。
梅九被一阵鼓乐之声惊醒,他睁开眼见天己大亮,便掀被,翻身坐起。
“九爷,昨晚睡得可好?”陈正德捧着一套新衣,躬身立在梅九面前,笑问道。
“嗯——”梅九瞥了一眼陈正德,又翻了翻新衣,问道:“是我的?”
“是,九爷,这是我连夜让人赶做的,今天是香香大喜的日子,您最好穿套新的。”
“你对这桩婚事这么热心,江家给你多少好处?”梅九一边穿衣一边道。
“我这还不是冲着您九爷的面子,再说江家和你梅家可说是门当户对,江公子又是一表人材,最重要的还是香香喜欢。”
“对,只要她喜欢就好。”梅九扣好扣子对陈正德道:“走,出去瞧瞧。”
梅庄从大门到大厅张灯结彩,不知从哪里请来一队吹鼓手,站在大门两侧,吹吹打打,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梅九点点头,他对这一切还算满意。
“九爷,你看怎么样?”陈正德炫耀地说。
“你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吧?”
“不是,偶尔做做``````”
“我让你请的客人你请了吗?”
“这``````”陈正德显得很为难。迟疑了一会儿,满脸堆笑道:“请,请来了一些,九爷请看。”说着指向大厅的一角,梅九抬头望去,只见那里站着几个体态臃肿,大腹便便的人。
“这些都是附近有名的富商巨贾,我把他们都请来了,他们以前也和梅庄做过生意,算是有点交情。”陈正德惴惴地道。
“有个屁交情,这些人沈七也许认得,我梅九却不认得,来呀,把他们哄了出去。”
下面有几个家丁把他们连推带搡地哄了出去,这些人一声也不敢吭,乖乖地全都走了。
梅九看陈正德神色十分尴尬,笑道:“我梅九的底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陈正德自然知道,这梅九出身黑道,二十三岁创建飞龙帮,二十七岁率众挑了黑鲨帮,占据九江建了总舵。三十一岁只身入川,生生从川人手里夺下了渝州这座码头,三十五岁又南下夺了扬州,短短十二年,挑了长江沿岸八个帮会,又建了四个分舵,控制了长江水运,飞龙帮势力日益强大,帮内好手如云,大有南下江浙,控制海运之势。但不知什么原因,飞龙帮起了内哄,帮内兄弟自相残杀,梅九虽平定了这场混乱,但也已元气大伤,又逢梅九丧妻,从此心灰意懒,便在梅花岭上建了一座梅庄,做起寓公来了。帮中诸事务全交给了副帮主沈七。
“我知道这些人不配做梅庄的客人,可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我能认识几个,更不用说一夜之间把他们全请来了。”陈正德心里一肚子委屈。
梅九笑了。
“我那是难为你的话,你又何必当真,不过这些英雄好汉我还是要请的,我梅九嫁女儿岂能含糊,这样吧,婚事推迟几天再说``````”
“我看就不必了吧!”门外一个哄亮的声音说道。话音未落,门口出现了一位高大魁梧的老人。
进来的这人姓袁名金鹏,人称开碑手。
“原来是泰州的袁老英雄来了,快快请进。”梅九笑着迎了上去,拉着那位老人的手就要往里引。
“慢着,我劝你还是在这里等等吧,后面还有好几位呢,你这一遍遍的引,岂不累着。”那老人笑道。
“噢?还有谁?“
“多着呢,有福州鹰爪门的鹰爪王,晋阳无极门陈世中``````哎,多着呢,待会儿你都能见到,来来来,先给我弄碗水喝。”
“来呀,上茶。”梅九吩咐道,心里却在琢磨:“这些人怎知我今天嫁女儿,即使昨天知道了也断不能这么快就赶到梅庄来,这倒奇了。”
“啊!九爷,怎么嫁女儿也不招呼一声,把老朋友都给忘了吧!”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在门口笑道。
“他哪里是忘了,分明是怕我们吃了他的酒水,又不肯送贺礼。”老人身后一个身着长袍头戴儒巾的中年汉子笑道。
梅九拱了拱手道:“陈兄依然喜欢说笑,王老英雄身子也还是那么清健,两位能来我梅庄便是很给我梅九的面子了,还带什么贺礼,快快请进。”
后面又来了十几位江湖豪客,不是各门各派的掌门,就是早已成名的英雄。
梅九应接不暇,忙了个不亦乐乎。不过梅九心里十分高兴,虽然他久不过问江湖中的事,这些老朋友还没有忘记他。
梅九坐在大厅里,和这些老朋友叙叙旧,有说有笑,十分畅怀。
突然门僮进来报道:“丐帮新任帮主南浦云前来贺喜,现正在门外等候,求老爷示下。”
梅九一怔。
众人也是一怔。
梅九低声问坐在身旁的袁金鹏:“袁兄,我从未听说江湖上还有这么号人物,你可知道此人的底细。”
袁金鹏低眉道:“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他是丐帮前任帮主南方岳的义子,南方岳死后就由他继任了帮主。他认南方岳为义父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
梅九惊问道:“南方岳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袁金鹏道:“据说是被商家堡的人用暗器射杀的``````”
这时门口一阵嘈杂,众家丁似乎在拦阻一个人,这人一面与众家丁斗口,一面左一穿,右一钻,绕过众家丁直奔厅堂而来。
厅上众英雄循声望去,只见厅堂门口站着一个人,负着手,背对着大厅,望着阶下的众家丁笑道:“就凭你们还想拦住我。”
一家丁无奈道:“我们当然拦不住,若在平时我们也不敢拦你,可今天却有些不同``````”
梅九道:“你们今天也不应该拦他,梅庄的门永远向他敞开着,你们下去吧。”
袁金鹏不解,问道:“这人是谁?”
梅九道:“讨债的。”
那人转过身来道:“九爷,这话你说错了。冲着香香的面子,我也不敢在今天讨债,不过梅庄的待客之道,嘿嘿,不敢恭维。”那人说罢端起一个空座位旁的茶几上的茶杯一昂脖“咕咚咚”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又端起邻座的一位来客的茶,抬眼看了那客人一眼,又是一昂脖“咕咚咚”喝了个滴水不剩,他抹了抹嘴,这才对那客人道:“多谢。”
那来客笑道:“不必客气,要不要再喝,那里还有。”
那人道:“够了,不过还是烦仁兄帮我取来。”
那客人笑着摇了摇头,又从旁边的茶几上端过来一杯,递与那人。
那人接过茶,道了一声谢,端起茶起身便往外走,
梅九在后面喊道:“陆长风,你搞什么鬼?”
陆长风头也不回道:“我的一位朋友在门口站了半天,想必跟我一样也口渴得紧,我借你的茶与他解渴,回头再来道谢。”话音未落,人已到了门外。
梅九后面追道:“你站住。”
陆长风笑吟吟地转过身道:“你总不会舍不得这杯茶吧?”
梅九道:“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只是不知道你的那位朋友是谁,怪我怠慢他。”
陆长风道:“就冲着南方岳的一世英名,就冲着丐帮数万行侠仗义的兄弟,你也不该怠慢他。”
梅九道:“你说的是那个丐帮帮主南浦云?”
陆长风道:“不错。”
梅九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所以有些迟疑,好!管他是谁,只要是你陆长风的朋友便是我梅九的朋友,来呀,诸位,与我一同迎客。”
陆长风笑了,凑趣地对门外的吹鼓手们道:“奏乐。”
门外顿时鼓乐齐鸣。
鼓乐声中,梅九偕众人走出庄外。
梅庄外大树参天,浓荫匝地。
树荫下大青石条凳上端坐着一个人,正以手托腮,出神地望着山下的大江,好象是在赏风景,又象是在想心事,他身后站着四个乞丐,都垂首默立,态度恭谨,五个人于梅庄大门口的冲天鼓乐声充耳不闻,沉静得象一幅画。
梅九一摆手,令鼓乐手停止奏乐,自己带着众人大笑着向大树这边走来。
那端坐着的人听到笑声忙站起身来,回身施礼道:“敢问来的这位可是梅老英雄?”
梅九笑道:“英雄不敢当,我就是梅九。”
那人一揖到地:“晚辈南浦云拜见梅老英雄。”
梅九连忙回礼道:“南帮主太多礼了,英雄长,英雄短的,听着怪不舒服的,你我朋友相称如何?”
南浦云道:“晚辈岂敢僭越,义父生前就曾常提起你,说你是他老人家最钦佩的人。”
梅九道:“是啊!我和你义父可是几十年的朋友,若论武功我不是他的对手,若论酒量他可是大大的不行。想当年我和他在九江鸿运楼里斗酒,三年内斗了三次,他是每次都输,第三次最惨,躺在翠花楼里睡了三天三夜,从此不敢再见我。”
梅九想到平生得意事,禁不住大笑起来。
南浦云神色黯然。
梅九敛住笑,关切地问道:“你义父是怎么死的?凭他的武功难道还打不过商家堡的人?”
南浦云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遭了暗算,义父临死前曾留下一封信,信中叫我不可报仇,只要尽心尽力做好帮主就是对他的孝敬了,我不知他为什么不让我报仇。“
南浦云眼中似有泪光。
梅九望着故人之子,心中一阵辛酸,牵过南浦云的手道:“报仇的事,咱们慢慢商议,来,随我进庄,看看我那新择的女婿。”
陈正德笑着迎上梅九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梅九道:“那就开始吧。”
陈正德道::“只是这时辰还早。“
袁金鹏在一旁道:“那就再等等吧,婚姻大事,不可失了礼数。”
梅九道:“我们都是在江湖上混的,还拘他妈的什么礼数。”
鹰爪王道:“是啊,我们早三天聚到九江,就是为了吃这顿喜酒,还等什么。”
陈世中道:“不等了不等了,我早上那一顿就没吃,等的就是这一顿。”
众人听罢都大笑起来。
梅九也笑了,摆手道:“不等了,这就开始。”
然后转身对袁金鹏道:“袁老英雄,我们这些人中以你最长,这主婚人非你莫属了。”
袁金鹏谦逊了一番,最后应承了下来。
梅九又对陈正德道:“这种事,你是行家里手,你来做司仪。”说罢走入大厅端坐在中间一张太师椅上。其余众人也都分长幼之序落了座,陆长风坐到了末座。
这时屋外鼓乐之声大作,烟花爆竹冲天而起,一时间将厅中众人的说话声都盖了下去。
陈正德站在大厅中央。威风八面地主持着婚礼,能为梅庄与拂水山庄主持婚礼,这对于他来说,实是平生最得意的事情。
江心月和香香走了出来。
香香由两个侍女搀扶着缓缓走入大厅,她身穿红衣,头上盖着红盖头,头垂得很低。
江心月头戴红纱冠,身穿一件大红锦袍,腰间缠着一条错金玉带。他显得志得意满,
虽然举止十分谦恭得体,但内心抑制不住的狂喜却是谁都能看得出来。
鼓乐声中,两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梅九坐在上面,低低“嗯”了一声,很气派的点了点头。
两人夫妻对拜之后,便由丫环们领入了洞房。
梅九站起身来道:“好了,好了,想当年我问香香她妈愿不愿意嫁给我,她说愿意,我们就算成了亲了,哪儿有这么麻烦。”
众人大笑,纷纷上前来给梅九道喜,梅九一边回礼应筹一边道:“好了,好了,行了,来来来。咱们喝酒。”
梅九偶一抬头,只见陆长风冷冷清清地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梅九觉着奇怪,可又不便出口相问,只好放在一边。
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流水般端上来。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喝得十分酣畅淋漓。
梅九酒酣耳热,满面红光。站起身来对坐在下首的南浦云道:“南帮主,你怎么喝酒这么慢吞吞的,不痛快,不象你义父。”
“晚辈酒量有限,真的不敢多喝。”
梅九与南浦云初次见面,不好意思相强,便将醉眼向下面扫去,只见坐在末席的陆长风手里捏着一个青瓷酒盅,正细细的把玩。梅九心中有些不快,对陆长风大声道:“你那个破酒杯有什么好玩的。来,和我干了这杯。”说着一仰脖,又干下一杯。
陆长风也不喝。只将那酒巴杯举到眼前,悠悠道:“这可不是什么破酒杯,这是汝窑烧出来的贡品,你看这质地。”陆长风伸指一弹,酒杯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引得众人都回过头来看他。梅九疑惑地望着他,心中道:“这小子今天又要搞什么鬼名堂?”
陆长风接着道:“再看这颜色,澄彻得象秋日晴空。汝窑的贡品原本不是这种颜色。前朝的徽宗皇帝一日突发雅兴,对烧窑官下命令道:‘雨过天青云破chu,这般颜色做将来。’这烧窑官领了旨回去就烧。却怎么也烧不出这种颜色,眼看这颗人头就要不保,这时有个极卑鄙无耻的小人向这烧窑官献了一策``````”
陆长风顿住了不说,又眯起眼细细地看那酒杯。
鹰爪王耐不住性子,问道:“他献的是什么下流计策,你快快说。”
众人也都催促道:“是啊!快说。”
梅九道:“你们不要催他,你们越催他,他越要拿拿架子,调调你们的胃口,你们不睬他,他自己觉得无趣,自然会说。”
南浦云道:“还是不说的好,今天这大喜的日子,说这种事不太好。”
陆长风点点头:“南兄说的是,还是不说的好,诸位要听,只好改日了,接着举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众人眼巴巴地望着他。
梅九瞧不过,对陆长风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跟女人似的。”
陆长风道:“此话怎讲?”
梅九道:“你瞧你,喝酒慢慢吞吞,吃菜慢条斯理,连说话都吞吞吐吐的,说一半留一半儿,要么别说,要说就全说出来。”
陈世中道:“就象竹筒倒豆子一样。”
鹰爪王道:“这样才痛快。”
陆长风斜眼看了看梅九,又看了看众人,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好,我接着说,那个小人对烧窑官说:‘这雨过天青的颜色是天地之灵气散现出来的,要做出这般颜色须得采天地之灵气。天地之间人为万物之灵,所以只须用一位十三四岁的美貌少女来祭窑,便能烧出来了。”
陆长风说到此处语气幽沉,脸现伤感之色,目不错睛地望着那酒盅。仿佛这一缕香魂已从那酒盅飘飘荡荡浮现了出来。
梅九听罢,心里寻思:“陆长风说这番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我什么,看来又不象,这小子做事说话往往出人意料,天生的一副怪脾气``````”梅九抬起头来看看天色:“天也不早了,香香也该睡了吧,他妈的!那个臭小子现在一定不老实了。”
陆长风也抬头望望天色,只见月已升上树梢,门口的几个家丁正忙着多点几个大红灯笼。他轻轻放下酒盅,向坐在梅九身侧的南浦云使了个眼色,南浦云朝他点点头。陆长风也点点头,然后对左右道了声:“失陪。”便缓缓退出了大厅。
陆长风出得门来,突然加快步伐,沿着滴水檐,绕过右山墙,向后花园奔来。
梅庄的后花园很大,里面遍种奇花异草。
梅九宠爱女儿,不惜费千金购置各奇花种于后花园中。
时值仲夏,各种花香在夜气里浮荡。
花木丛中点点流萤在其间穿梭,仿佛被花香陶醉了似的,乱飞乱撞,有几只飞到了陆长风的面前,陆长风顺手一抄,捉住几只,然后松开手,那流萤在他掌心中静卧着,一闪闪的发出淡蓝色的光,这几只流萤大小不一,但有几只是出奇的大,那萤光也亮许多,陆长风轻轻一吹,数点萤光便向花木丛中飘去。
陆长风刚要走,突觉花木深处有些异样,忙伏下身来仔细观瞧,只见假山和小楼阴影重叠之处,萤火虫儿渐渐增多,四面八方的流萤全向那里飞去。
这些流萤越聚越多,萤光也越来越亮,起初这些萤光星星点点,杂乱无章,但渐渐的便聚成了一个形状。
人的形状。
女人的形状。
高高的发髻,纤细的腰肢,还有那一张闪着蓝光的“脸”那张“脸”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陆长风,说不出的诡异。
陆长风惊诧地望着那个“女人”,低低伏下了身子,手却在怀中摸索,摸到几文铜钱,捏在两指之间。
这时一只乌鸦从花木丛中冲天而起,黑影划破月色,怪叫声刺裂长空。
陆长风出手了。
他两指一翻,食指一弹,一枚铜钱向流萤汇聚之处射去。
那枚铜钱穿过流萤,没入黑暗之中。
这铜钱射出去,以陆长风的指力纵是一头牛也被射死了,而现在竟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陆长风心下大骇,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前方。
那群流萤渐渐散乱,有几只被惊得飞窜出来。
陆长风见状大喜,两指又一翻,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齐弹,三枚铜钱分上,中,下三路向那群流萤飞去。
又是无声无息。
陆长风望了一眼小楼,小楼上红烛高烧,将一个人影印在绛纱窗上,那身影宛如香香。
陆长风突然站起身来,三指齐弹,三枚铜钱分上,中,下三路向那群流萤翻飞过去。
“当,当”两声,三枚铜钱飞到中途竟互相碰撞,改变路线飞向流萤,去势非但不减,反而更劲。
流萤四散,再也聚不拢来。
陆长风展开身形,向小楼纵去,突然他眼角一亮,黑暗中两条极亮的细线向他飞来。他在空中一个翻身,堪堪躲过,左手双指一并,斜斜地刺了出去,两条亮线在空中一抖,突然飞向树梢。
陆长风展眼观瞧,月光下,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立在树梢,他手执一柄利剑,剑通体黝黑。只有剑刃磨得极亮,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两根亮线。
“你是谁?”陆长风凝住身形问道。
“断肠人。”那人语调中透着凄凉,落寞。
陆长风心中一凛,问道:“你这柄剑,莫非就是``````”
“断肠剑。”
“断肠剑!”陆长风五指渐渐收拢,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收紧,因为他面对的就是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一剑断人肠”的“断肠剑。”
“你就是陆长风吧?”
“不错,正是在下。”
“嗯,你的身手很不错,虽然我只比你大几岁,但出道比你早得多了,江湖上躲得过断肠剑的并不多,真是后生可畏。”
“谬赞了。”陆长风笑道:“素闻阁下住在漠北,怎么会到江南来。”
“断肠人在天涯,漠北江南对我有什么分别。”那人顿了一顿问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长风觉得有趣,心想:“我没问他,他倒问起我来了。”口中却道:“后花园月色迷人,我来赏赏月。”
“是啊!如此良夜,月白风清,哎!美景反添惆怅。”说罢仰身长叹。
月光如水般辅了下来。辅在他的脸上,他望去也不过三十几岁年纪,虽然身材魁梧,面容却十分清癯。
夜风徐来,拂动着他的衣襟,他立于树梢之上,痴痴地望着小楼,眼神中竟满是忧伤。
小楼上江心月正和香香剪烛夜话,不知两人说了几句什么,香香便依偎在了江心月怀中。
陆长风望望小楼,再望望树上的那人。只见他呆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脸上淌着两行泪,又抬头去看。
小楼上,江心月抱起香香,香香娇笑着,江心月低哄着,两个人离开窗前,突然小楼里的烛光灭了。
“哎!”树上那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一声叹息竟象是将天下所有的凄凉,忧伤,悲苦与无奈汇于一处了似的,那种深沉的悲伤,就连陆长风听了也不禁心酸。
陆长风悲悯之心大起,敌意顿消,温颜问道:“阁下有什么伤心事吗?不妨说出来,心中也许好过些。”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说出来也与事无补,又何必再说。”
陆长风正自体味他所说的话。
那人又叹道:“多情自古空馀恨,哎!人若是有情,凭空增添许多烦恼,人若是无情,又何必生此世界。”
说罢双臂一展,象只大鸟般向墙外飞去。
陆长风一抬头,树影轻摇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梅庄的大厅中依然灯红酒绿。
梅九有七八分醉意了,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看着众人。
鹰爪王与陈世中脸红脖子粗地大声争执着什么。
袁金鹏还有其他三五个人已倒地呼呼大睡。
另有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聊着天。忽尔仰天大笑了起来。想必又是谁讲了什么香艳的故事,助了酒兴。
突然一物带着破空之声呼啸而至,“啜”地一声插在了梅九的椅背上,离他的脖子也只有半寸之遥。
梅九忽地站起身来,酒醒了大半,大叫道:“谁!?”
众人也都站起来,四处观瞧,不见有人。
梅九俯身拨出那插在椅背上的事物,仔细观瞧,醉眼中映入三个字:“断肠剑。”
梅九无意中念了出来,众人心中也都是一惊,面面相觑,这时门口突然闪进一个人来,大叫道:“九爷小心!”众人循声望去,认得,这人正是陆长风。
陆长风话音刚落,梅九的头顶上飘下一个黑衣人,身形在空中急速旋转,将要落地时一柄黑黝黝的剑从黑影中爆射而出,刺向梅九的小腹。
梅九身后是太师椅,太师椅后是屏风,他退无可退,加上酒醉,反应有些迟钝,眼睁睁看着那柄剑刺向自己,竟似躲不开了。
梅九眼前一花,一柄金刀从面前直劈下来,刀风掠过面庞,刮得肌肤隐隐生痛。
梅九小腹前电光石火般一闪,黑剑竟被金刀震了开去,刀剑的余力将身前的桌子劈得稀烂,杯盘散落一地。
那黑衣人向后纵出三五丈凝住身形,他黑纱蒙面,一双森冷而锐利的眼睛扫视四周,最终停在了梅九身侧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持刀而立,神态谦和,风度儒雅,正是丐帮帮主南浦云。
梅九盯住黑衣人,沉声问道:“什么人?”
黑衣人并不答话,只是倒拖着剑向梅九走来。
梅九见状笑着坐在了椅子上,若无其事地对南浦云道:“南帮主,我们这些老家伙都醉得不醒人事了,若不是你,我梅九这根肠子恐怕早就断了他妈的十七八节了,真是多谢,多谢。”
南浦云微笑不语。
陆长风纵过身来,站在梅九的另一侧道:“九爷太也厚此薄彼,难道我刚才的示警之功就不值得谢了吗?”
梅九大笑道:“你怎地如此不长进,心胸越来越狭隘了。”
陆长风看了一眼南浦云,南浦云报之一笑。
那黑衣人眼见今日行刺功败垂成,心中实有不甘,但他也知道梅九身侧的两人联手,自己的胜算已经不多,更何况周围还有许多高手。
他望着南浦云冷冷地道:“你的刀,比以前更快了。”
南浦云笑道:“过奖了,如果我事先不知道你要行刺九爷,并估算好你出剑的方位,是截不住这一剑的。断肠剑名下无虚,果然厉害,能否让我们一睹尊颜?”
黑衣人眼珠一错。
陆长风知道他在思忖退路,正要飞身拦截,没想到那人比他还快,左手一扬,三柄黑色短剑分射向三人,自己则纵身向门外飞去。
“砰!”的一声那人的身子重重地撞在了门上。
梅九指着黑衣人道:“这梅庄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也太小看我梅九了。”
厅上众人也都吃了一惊:这梅庄的大门怎么突然自己就关上了。
陆长风对黑衣人道:“当年九爷建这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耗资巨万,看来这钱没有白花,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机关陷阱,只怕连九爷自己也说不清。”
梅九笑道:“起码这大厅里的机关我还是知道的,一共有九九八十一道,光这门的周围就有十三道机关。”
黑衣人惶恐地望了望四周。
陆长风道:“九爷向来惜英雄,重英雄,你是成名的英雄,天下数一数二的杀手,只要你说出雇你来杀九爷的人是谁,九爷是不会难为你的。”
“嗯。”梅九点点头。
“哼!”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凭这些机关取胜,还说什么英雄,岂不辱没这英雄二字,我虽不是英雄,也不会受你等逼迫,说出雇主的姓名来。要么咱们刀对刀,剑对剑,一对一的比过,我若输了便任由你们处置,即使死了我在心里也佩服你是条好汉,要么就发动这些机关将我杀了。“
“好,比就比,难道我梅九还怕了你不成,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折梅手的厉害。”
下人应声下去,片刻功夫取上一个铁匣子来,梅九吹吹匣上的尘土,将匣子打开,拿出一件象手一样的兵刃,不过这“手”系精钢铸成,骨节之间有套环相连。梅九想将手指插入铁手的环扣之中,环扣有些小,他插得颇为吃力,勉强插进去了,手指也被勒得通红,梅九满面羞惭道:“这玩艺儿怎么变得小了。”
陆长风问道:“九爷有多少年没动过这玩艺儿了?”
“十年了吧。“
“这十年来,九爷是越来越富态了,这手指也跟着变胖,难免戴着嫌小,我陆长风吃了九爷无数顿酒菜,无以为报,就让我来接这一仗吧。”
说罢,陆长风束好衣带就要上前。
“我看这架真没必要打了。”南浦云伸手拦住。
“为什么?”梅九问道。
“很简单,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派他来刺杀九爷的就是拂水山庄庄主——江贤。”
“什么,是他!”梅九惊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他责怪了一声,绕过屏风,急向后花园奔去。
门开了。
梅九呆立当场。
小楼内依旧红烛高烧,香气袭人,只是不见了小楼的主人。
“他们把我的女儿弄到哪里去了?”梅九茫然不知所措。
陆长风闯了进来,也惊呆了。
“你说!他们把我的香香弄到哪儿去了?”梅九转身抓住陆长风的衣领逼问道。
“不知道。”陆长风无奈地摇摇头。
“不!你知道!你小子从头到尾都知道!你今天一来就希奇古怪的,肯定知道真象。你说!你他妈的快说!”梅九两只手青筋暴露,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
“我只知道有人要利用香香,对九爷不利,准备刺杀九爷,没想到他们会向香香这么一个柔弱女子下手。”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我怕打草惊蛇。更何况万一并非如我所说岂不坏了一桩美事。”
“美他妈的屁!”梅九放开陆长风,破口大骂。
“你骂我也没用,现在当务之急是追查香香的下落。”
“陆兄所言不差。”门开处,南浦云走了进来,他左臂的衣衫裂出一道。露出殷红的伤口。“南兄,你这是``````”
南浦云轻轻一笑道:“断肠剑果然厉害,我和厅中众人看他不住,被他从后门杀出去了。”
“那你还不快去追,到这里来干什么?!”梅九气极败坏。
“我怕这里有什么闪失,所以来看看。”
“看吧,看吧,你们慢慢看。”梅九说罢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陆长风问道。
“我去九江,招集人马,我要火烧拂水山庄,杀他个鸡犬不留,他奶奶地,欺侮到老子头上来了```````”
“想不到九爷如此听话。”
梅九一愣,“我听谁的话?”
“江贤的话。”
“什么?”梅九气得七窍生烟。
“香香在他们手里,他巴不得你去,你去那里只有挨打,你还想杀他,除非你想要了香香的命。”
梅九吓出了一身冷汗,低头半晌,抬头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
“你让我做缩头乌龟?”
“不错。“
“我——”
“你把头缩起来,就会安全些,只要你还活着,香香就不会死。”
“香香是不会死,可是香香也不回到我身边。与其整日介提心吊胆,不如去拼个鱼死网破。”
这时,南浦云道:“怕只怕鱼死了,网还没有破。”
“这话怎么讲?”
“拂水山庄表面上不过问江湖中的事,江贤也好象是足不出门,但他早早就在网罗好手,为重出江湖做准备,江贤武功深不可测,而且又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早就盼着有威镇武林的那一天。我义父就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他们?”
“不错,他们,拂水山庄和商家堡。”
南浦云顿了顿又道:“我义父听说黑风寨大寨主汤元化被商家二佬的独门暗器孔雀开屏射杀,大为震怒。汤元化曾是义父的好友,而且黑风寨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并无劣迹,如今惨死在商家堡,以我义父的脾气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连夜派人召集丐帮中的好手,带着四大护法,九大长老,连同丐帮中的高手七十余人,便要南下湘西去找商无殃算帐。”
梅九问道:“商家堡虽然厉害,但丐帮也不用倾巢而出啊?”
南浦云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这次行动规模之大,是丐帮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我不明白义父为何召集如此多的高手去对付一个小小的商家堡,商家堡的暗器虽然毒辣,但和江湖中第一大帮丐帮相比,那还是相差甚远。”
“临行前的晚上,我到义父房里,他正在看一封信,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手捏着信纸,一双眼睛瞪着那封信出神,我见他神色异常,忙走到他身边问他出了什么事,没想到他竟被吓了一跳,他见是我,连忙将信折好放在怀里,对我说:‘没事,你回房休息去吧。’我将信将疑,可义父的话我又不敢违背,正要回房,义父突然叫住我,我来到他身边,只见他眼眶有些湿润。他拉着我坐在他身边,只看着我一言不发。我问他怎么了,他勉强地笑笑说:“没什么。”他停了半晌又对我说:‘云儿,明天我就要去商家堡了,这一去凶多吉少。’我劝他:‘既然这样那就不去。’他笑着说:‘孩子,他不明白,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是江湖中第一大帮的帮主,既然孔雀开屏出现了,我不去看看谁去看呢?’我忙问他孔雀开屏是什么?有这么厉害。他说:‘在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江湖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雪域之上现流星,孔雀屏开鬼神惊。见过雪域流星,孔雀开屏没有一个不变成鬼魂的。’他说到此处,便沉默了。”
梅九道:“这句话我以前也听说过。但没想到这商家堡的孔雀开屏竟真的是幽冥教主的遗物。”
陆长风问道:“幽冥教主是怎么回事?”
南浦云道:“一百多年前,江湖上有个鲜为人知的门派,相传是个木匠所创,此人心灵手巧,惯会做各种暗器,又独创了一套武功,也是以灵巧见长,雪山派所收弟子很少,一般只有一两个,那个木匠死后,他的大弟子做了掌门人,由于住在西蜀大雪山清风观中,对外就自称千机道人,此人真是一个奇才,在他年青的时候就做出了凶霸无比的暗器——孔雀开屏。后来他又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做出了雪域流星,这雪域流星威力强过孔雀开屏百倍,没有人知道雪域流星有多厉害,因为见过雪域流星的人没有一个能开口说话。”
梅九听着听着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神色大变,眼中流露出惊惧和惶恐,战战惊惊地问南浦云道:“你说,雪域流星该不会在江贤手里吧?”
南浦云愤愤地道:“雪域流星肯定在江贤手里,否则我义父连同丐帮七十二位高手怎会都惨死在燕子矶。”南浦云说到此处,一掌拍在了红木方桌上,竟将桌子拍得碎裂成七八块。
南浦云谦然道:“恕我失礼。”
梅九低垂着头,颓丧地叹了口气,道:“你要打的是我就好了,我也能免去许多烦恼。”
陆长风大声急道:“你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即使雪域流星在江贤手里我们也会想办法将它夺来,然后再救香香。”
梅九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走下楼去。
南浦云望着窗外。
陆长风走到楼梯口,看着梅九下了楼梯,这才折回屋里来。他问南浦云:“南兄,这雪域流星既然是雪山派的东西,又怎会在江贤手里呢?”
南浦云回转身来道:“千机道人有个师弟,此人心灵手巧不及其兄,而心机之深,手段之毒却远过之。他暗算了千机道人,将其一掌击下了万丈深渊,霸占了雪域流星和孔雀开屏,并在洱海之畔的点苍山上创了幽冥教,自封教主,幽冥教主倚仗手中的暗器和雪山派独到的武功,在江湖上横行霸道。长江以南的十大门派,有八家被灭门,其他两家迁往江北,江北的各大门派也惶惶不安,纷纷去找当时的武林盟主——江城。没想到江城却突然失踪了。当时没有人不骂他胆小如鼠,临阵退缩,任由幽冥教横行江湖。几个月后,江城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点苍山上,只身踏平了幽冥教的总坛,杀了幽冥教主,这两样暗器也定是被他所得,至于他是怎样避过雪域流星的,外人自然不知,江城拎着幽冥教主的人头回到中原,声称幽冥教已灭,那两样暗器也被他用炉火焚去。——现在看来,当初焚去的一定是假的——当时天下各大帮派对他都十分感激,纷纷劝他再任武林盟主。没想到他却坚辞不就,回到太湖建了拂水山庄,从此退出江湖,归隐田园,他对子弟约束很严,从不让他们踏上江湖半步,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外人也不知道。”
陆长风道:“这么说,这两样暗器还在他手里,后来传给了江贤。”
南浦云道:“是的,我义父临行前收到江贤写来的一封信,信中言语温文有礼,劝义父莫要和商家二佬一般见识,大可不必动肝火,并说他愿意从中调和,希望义父给他一个面子,去金陵城外燕子矶赴宴。我义父聪明过人,自然知道商家堡的孔雀开屏肯定是江贤所送,此宴无异于鸿门宴,少不了一番恶斗。临行前,他托人捎口信给我,说他此去万一回不来,千万不可逞勇报仇。此一役精锐尽出,万一失败,必定元气大伤,再也无力报复。我愧对他,堂堂七尺男儿,有仇却不能报,我算什么帮主!”南浦云双手握得紧紧的,一腔仇恨全发泻在这双手上,骨结被他握得“啪!啪!”直响。
陆长风道:“不是不让你报仇,而是时机未到,南方岳不愧是人杰,对此事洞若观火,我想他下一步一定有所安排。”
“有。”南浦云道:“他说,天下帮派虽众,有实力者只有三个,丐帮人最多,飞龙帮钱最多,北方的金剑盟虽是草创,但规模已然不小,前途未可限量。他让我密切注视飞龙帮和金剑盟的情况,一但江贤要对这两个门派下手,就立即前去相帮,所以我一听江家大公子江心月要和香香成亲,就立即赶到梅花岭来,我又以九爷的名义把这些老英雄们也约了来。”
陆长风笑道:“那你为何又要找到我呢?难道这也是你义父的安排?”
“是的,我义父说你非同寻常,敢只身去闯商家堡的人岂能寻常。”南浦云望着陆长风眼含笑意。”
陆长风举起手来道:“好!我约你一起去见见雪域流星,看看是不是就真的变成了鬼魂。”
“好!”南浦云答道。
“啪!”两人相击一掌,然后相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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