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风站在大道中央,喘着粗气,望着那一人一马消失在远方。
这时脑后忽然传来散乱的马蹄声,陆长风回头去看,只见孔峙和那个书生马小二骑着马追了过来。
陆长风站在道中央等着他们。
孔峙坐在马上阴沉着脸,满腹心事。那个书生倒是意气风发,老远就朝陆长风喊道:“陆大侠好脚力,居然能追出这么远,在下自愧不如。”
“那又有什么用,还是让她跑了。”陆长风苦笑。
两人勒住马缰,停在陆长风面前。
“那边怎么样了?”陆长风问道。
孔峙沉声道:“不太好,只怕又要再夺金剑争盟主了。”
陆长风不说话,他心里清楚,这次的金月宝剑不会象上次那么容易弄到手,上次纯属矫幸,这次商家堡已有防范,进堡都很困难,勿论偷剑。
那个书生见孔峙和陆长风各有心事,谁都不说话,便打个哈哈道:“陆大侠,你可知我是谁?”
陆长风回过神来道:“不知。”
孔峙道:“他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姓冯宣,为了这次比武招亲,我特意将他从崆峒山接到太原来。”
陆长风朝冯宣行了一礼,道:“冯秀才真乃君子。”
“哦?为何这么说?”
“君子成人之美嘛。”
“陆长风啊陆长风,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好象什么都知道。”冯宣笑道。
“不!也有我不知道。例如这氏姊妹的来历。”
“你是说方雨萍和方雨燕?”
“对!”
“这么说来金月宝剑是她们偷的?”
“是!”
“那她们一定是商家堡的人。”
陆长风没有说话。
孔峙道:“大师兄那里还有许多事情要我去张罗,我要赶紧回去,冯师弟,你助陆大侠去找金月宝剑。”
冯宣拍拍胸脯道:“这事包在我身上。”
孔峙道:“没那么易,你可不要大意。”
陆长风心想:“他们派这秀才跟着我,是真的来帮我,还是来监视我?也许两者都有。”
孔峙对陆长负道:“陆大侠,你若是能帮助我们找回金月宝剑,就是我孔峙的再生父母,就是我金剑盟的大恩人,我金剑盟的千余兄弟都供陆大侠驱策。”
孔峙说得很真诚,神情也有些激动。
金月宝剑对金剑盟来说,真是生死系之矣。
陆长风郑重地点点头。
“请先受我孔峙一拜。”孔峙说罢滚鞍下马,倒地便拜。
“你我都是朋友,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陆长风赶忙上前相扶,他心里明白这一拜万万受不得,受了就意味着自己搭上性命也要去追回金月宝剑,可还是晚了,孔峙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冯宣见师兄如此态度,也不敢再坐在马上,忙跳下马来。
孔峙站起身,牵过马,将缰绳交给陆长风道:“你骑这匹马。”
陆长风伸手牵过。
孔峙又对冯宣道:“师弟,此一去路途艰险,你可要千万小心,路上事事都要依陆大侠,切不可自作主张。你可要记住了。”
“我记住了。”
孔峙握住冯宣的手,望着他的脸,久久无言,眼睛中却有泪光闪现。
“二哥,咱们出生入死,什么没见过,没事的,你又何必哭呢?”
“是,是,是二哥我没出息。”孔峙知道商家堡是个什么地方,他在那里整整待了八天。他的十七个兄弟全都惨死在那里,他至今想起那被他生吞了的老鼠还忍不住要吐。
冯宣不知道,年青人总难免要将天下事想得太容易。
冯宣拍拍孔峙的肩膀,道:“二哥,你回去吧,好好照料大哥。”
孔峙应了一声低着头走了。
陆长风知道他的心情,去商家堡是九死一生,他上次矫幸逃出,至今心有余悸,冯宣年少冲动,能生还的希望并不大,此一去说不定就成永诀。
果然孔峙走出十几步,又回头张望。
冯宣向他招招手,对陆长风道:“陆兄,咱们走吧。”
陆长风临走前望了一眼孔峙,只见他依然站在那里。
陆冯二人挥起马鞭,那马儿便疾奔起来,马蹄过处扬起一片尘土。
陆冯二人离了太原,一路打听那个黑脸少年的下落,都说向樊城去了。陆长风心道:“这是去高家堡的方向,也许她们真是商家堡的人。”
两人晓行夜宿,一路急赶,过了樊城,直奔襄阳。
行了一日,在烟树葱笼中隐约可见襄阳城城阙的一角,只这一角就足见襄阳城的雄壮巍峨。
冯宣在马上举鞭遥指道:“此城久经战火,依然雄壮如故,屹立不倒,真是了不起,遥想当年刘皇叔在此开创王霸大业——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每念及此,都让我感奋不已。”
陆长风叹道:“是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襄阳城下曾几度尸堆成山,血流成河,又有多少孤儿寡妇,老翁老妪,在此哭儿唤夫,‘江山只合生名士,莫遣英雄做帝王。’英雄要做帝王,百姓就要遭殃。”
冯宣沉思。
陆长风问道:“你还记得唐人曹松的一首诗吗?”
陆长风轻轻吟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候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冯宣笑道:“没想到陆大侠还有如此菩萨心肠。”
陆长风笑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冯宣道:“秦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如果落入贼人之手,百姓照样遭殃,与其如此,不如让好人夺过来,这叫当仁不让,至于牺牲些性命,那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陆长风心想:“北七省的武林群雄,为了争金月宝剑,定会齐聚商家堡,这商家堡下又不知要死多少人。他们要闯商家堡,无异于飞蛾投火,不行!我得阻止他们!”
冯宣道:“你在想什么?”
陆长风道:“我在想能少死一个还是少死一个的好。”说罢策马扬鞭向襄阳城奔去。
襄阳城西接巴蜀,东连吴越,北控秦晋,南通潇湘,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时也是商贾云集之处。
襄阳城大,人多,南来北往的买卖人在此交易。街市之上操各种口音的人都有。
陆,冯二人牵着马在街市上行走。
“老伯,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骑枣红马的黑脸少年?”陆长风问一个卖馄饨的老汉。
老汉道:“骑枣红马的少年,见过,见过,他骑着马儿在襄阳城里已经溜达了一整天了,我就见过他好几次,这不,我刚才还看见他往汇春楼去了哩。”
“汇春楼在什么地方?”
“穿过这条街,往右一拐就是。”
“多谢老伯。”陆长风道过谢转身就走。
“客官,请留步。”老汉一把拉住陆长风。
“还有何事?”
“吃碗馄饨再走吧。”
陆长风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二两碎银给了他。
老汉笑逐颜开,将银子放入怀中,连连作揖道谢。
“这个老东西,问个路还要钱。”冯宣有些气愤。
“越是繁华富庶的地方越是如此,不足为怪。”陆长风拉着冯宣直奔汇春楼。
夜幕降临。
汇春楼上红灯高挂,楼下几个姑娘在迎来送往,打情骂俏。
“这是什么地方?”冯宣惊问道。
“妓院,读书人叫它青楼楚馆,这些姑娘都是妓女,读书人叫她们烟花女子。”陆长风笑道。
“噢。”冯宣恍然大悟:“这就是妓院。”
“喂,陆兄,你看,枣红马!”冯宣惊道。陆长风抬头去看,只见汇春楼大门内的木桩上栓着一匹马,此马毛色深红,正是方雨燕所骑的那匹。
“果然在这里。”
陆,冯二人站在了汇春楼的大厅之中。
老鸨颤着一身的肥肉笑着迎了上来。
“呦——这位大爷好英俊啊!好面熟啊!咱们以前好象见过的,你不是第一次来吧!有没有相好的,是哪一位?我替你叫去。”
“错了!我是第一次来。”陆长风冷冷地道。
“你别看我,我也是第一次。”冯宣朝老鸨道。
“啊!“老鸨一愣,随即又笑道:“啊!好——那就更好了,第一次来才透着新鲜,我们这里呀,是襄阳城最大的,南到琼州,北到燕京,西到大宛,东到苏,杭二州,连东瀛的姑娘这里也有,这么说吧,只要是有美人的地方,我们汇春楼都要弄一两个到这里来。你们两位爷,喜欢哪一种?有淑女型的,有清纯型的,有热情型的,有冷艳型的```````噢,对了,还有十三四岁的雏儿,你要不要?不过价钱嘛,得贵一些。”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黑脸的少年?”
“啊?!”老鸨险些惊得跳起来:“两位爷,你们莫不是喜好男风吧?这——我们这里可没有。”
“南风?什么南风?”冯宣问陆长风。
陆长风笑而不答,对老鸨道:“我们不是来嫖妓的,我们是来找人的。”
老鸨听罢,勃然变色:“找人?!外面找去!你们闲着没事,敢来消遣老娘,你也不打听打听,襄阳城哪个不知道我孙二娘,人送外号,母夜叉,来人啊!帮我把这两个穷酸哄了出去!”
旁边的两个龟奴就要动手。
“慢着!”陆长风笑着拦住,手指一转,从袖中捏出一张银票。
老鸨见到银票,一张长脸渐渐地圆了起来。笑道:“两位爷要找谁?我帮你们找去。”说罢伸出手儿就想去抓。
陆长风手指一翻,又将银票塞入袖中。
老鸨抓了个空,笑道:“你是变戏法儿的吧?”
陆长风道:“一个黑脸少年,你见过没有?”
“见过,见过,就在楼上右首的第二间,要不要我帮你去叫?”
“不用。”陆长风说罢又捏出那张银票,双指一弹,那张银票平平地飞向了老鸨。
陆冯二人上了楼,来到右首的第三间。
陆长风捅破窗户纸,向里观瞧,只见一个黑脸少年坐在一张圆桌正面,桌上满布着酒菜,他的左右各坐着一个女子。
“吃啊!吃啊!”那个少年压粗了嗓子让道。
“光吃多没有意思呀!咱们还是玩玩吧。”右边一个女子嗲声嗲气地道,一只手便顺势伸了过来。
“别动!”那少年怒道:“只许吃,不准碰我!”
“哎哟!干嘛那么凶啊?对人家温柔一点好吗?”左边的一个女子道:“你好狠心哪!就让我们吃这些?”
“这些不好吃吗?”少年问道。
“不好吃,一点儿也不好吃,没有这个好吃。”左边的女子一边说一边将手儿伸向那少年的嘴唇。
“啪!”左边的女子重重地挨了一巴掌,趴在地上“呜呜”地大哭。右边的那个女子惊呆了,望着那个少年,连大气也不敢出。
妓女们挨打,本是家常便饭,但象这次打,却挨得不明不白,心里委屈,自然哭声要响一些。
陆长风在外面看得忍不住要笑。
冯宣在后面捅他道:“你看见什么啦?”
陆长风摆摆手,以示禁声。
那黑脸少年怒道:“哭什么?再哭!我再打!”
倒地那女子强忍住哭声,眼睛却如桃儿般红肿了起来。
黑脸少年摸出两锭银子抛在地上,道:“拿着,出去吧。本大少爷要睡觉了,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两个女子拾起银子,奔出房门,望了一眼冯宣和陆长风,捂着脸,大哭着冲下楼去。
“钱都给了,还哭什么?”冯宣低声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陆长风没有下文,只怕连他自己也不懂。
一个妓女得不到嫖客的垂青,便是对她们人生价值的否定。一个引诱不了嫖客的妓女,只怕就快要去领失业救济金了。
这时,房间里的灯已经灭了,想必那少年已睡下了。
陆长风附在冯宣耳边低声道:“你守在门口,我上房顶去看住窗户,咱们看她到底想干些什么?”
冯宣点头同意。
陆长风走到楼梯尽头的窗户边,乘人不注意,一个倒卷帘上了房顶。他沿着房檐来到东边第三个窗户上面伏下身子守着。
已是三更天了。
屋子里没有动静。
陆长风有些困倦,仰面躺在房顶上,望着云儿逐月,望着望着渐渐朦胧欲睡。
“吱——呀——”窗儿开启的声音。
陆长风忙睁开眼,起身下视,只见那黑脸少年从窗户里伸出头来,左右看了看,见无人,便一纵身从窗户里跳了出来。
汇春楼后面是鳞次栉比的一排排屋宇,那少年跳到后面的一排房上,伏着身子在屋脊上疾行。
陆长风在后面紧紧跟随。
少年越过两排屋脊,朝一个天井内跳了下去。陆长风伏在房上往下看,只见那少年也伏在一个窗户下捅破窗户纸向里张望。
“谁?!”屋子里传来一声呼喝。
少年忙离开窗户纵上房来。
“吱呀。”门开了,一个男子出得屋来,左右看了看。
“是猫吧?”里面一个妇人的声音:“快回来吧,外面怪冷的。”
“好,我这就来。”那男子把门关上回到屋里。
那少年又从房上跳了下去,他刚一落地,房门就开了,一个男子喝道:“哪里跑?”一个箭步跃上前来。少年转身欲逃,可来不及了,被那男子一把锁住手腕,肩头两个关节。
“折梅手!”陆长风大喊一声:“住手!”也幸亏这一声喊得及时,否则这少年的手臂只怕早已断裂。
“你是谁?”那男子仰望着高高站在屋檐上的陆长风问道:“你三更半夜爬到我们家房上干什么?”
“我是陆长风。“
“啊!“底下的那个男子惊道:“你快下来,你真是陆长风?”
“九爷好吗?”陆长风一边往下跳一边问道。
“还好。”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在杨州还是在九江?”
“在杨州分舵。”
“你在飞龙帮任什么职?”
“陆大侠,你忘记了,在梅庄我曾陪你喝过酒。”
“你是——”
“我是沈七啊!”
“啊!原来是沈副帮主。”陆长风忙上前见礼。
“快快请进。”沈七向里让道。
那黑脸少年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道:“你放开我!”
沈七问陆长风:“此人是谁?”
陆长风道:“噢,是我新收的徒儿。”
那黑脸少年扭过头来道:“呸!谁是你的徒儿,你这坏蛋,倒处占人便宜。”
陆长风神情尴尬。
沈七笑道:“陆大侠几时收的女徒儿啊?”
沈七不愧是个老江湖,眼睛里不揉沙子,一眼就看出那黑脸少年是个女孩子。
陆长风笑道:“新近收的。”
沈七道:“那可是大喜事,要请我喝酒啊。”
陆长风笑道:“一定请,一定请。”
沈七不好意思再扭住那少年,便松开了手。那少年一得自由,便想跑,被陆长风一把抓住。
沈七笑道:“你们师徒两个一定是闹什么别扭了吧?”
陆长风道:“是啊,我这徒儿顽劣得很,从来都不听话,快快见过沈伯伯。”
那“少年”扭着头儿不理,陆长风手上加力,痛得她额头上直渗冷汗,眼眶里满含着泪水,她紧抿着唇,强忍着痛,但眼泪却不听话,“扑嗒,扑嗒”如断了线的珠子滚了下来。
沈七见此情景,怕陆长风难堪,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多礼呢。你这徒儿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陆长风道:“今年十五岁,名叫方雨燕,是清凉山方建功的女儿,方老头让她拜我为师,跟我学些武艺,我碍着老朋友的面子又不好不收,哎!谁知收了,却从此遭了大罪。”
沈七心想:“得徒若此,不遭罪才怪呢。”嘴上却说:“好啊,好啊,真是名师高徒。”
“是谁来了?进屋里说话吧,入秋了,外面冷。”又是屋里那个妇人的声音。
沈答道:“是陆大侠来了。”又对陆长风道:“这是贱内,咱们屋里说话吧。”
陆长风拉着方雨燕随沈七进了屋。
沈七点亮了蜡烛。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这屋子非常宽敞,家俱也十分古朴典雅,一见就是有钱人家的居室。
“请坐。”沈七让道。
“好,”陆长风一边观看四周一边坐下。
“你好!你坐在这里,我却站着。”方雨燕望着陆长风,神色楚楚可怜,近似哀求,嘴上却不服软。
“你只要答应我不跑,我就放开你。”
“你在这里,我跑得了吗?好,我答应你,不跑就是了。”
陆长风松开了手,方雨燕坐在了陆长风身侧的一张椅子上。
陆长风望着方雨燕的脸笑道:“沈兄,你这里有洗脸水没有?给我徒儿洗洗脸。”
“有”沈七回到里间端出一盆水,盆边搭着一块毛巾。
方雨燕也不客气,拿起毛巾来就洗,洗净了脸连个谢字也不说,噘着嘴,坐了下来。
沈七将水端出去倒了,回来,坐到了陆长风对面,望了方雨燕一眼心想:“陆兄弟的这个徒儿,是够顽劣的,不过长得却还标致,而且不乏灵气,说不定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又望着陆长风笑道:“陆兄比以前瘦了。”
“是啊,四处奔波,焉能不瘦,再加上这个顽劣的徒儿,让我操心。”
方雨燕抢白道:“你有完没完?占便宜没够!”
陆长风笑了笑,笑得很无奈。
沈七心中暗笑,想道:“这种师徒,倒是我平生从未见过的,陆兄弟真是好涵养,好脾气。”
陆长风问道:“扬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沈七道:“不太好,我们分派了六批好手,潜入拂水山庄,都没有找到香香,我们又花重金买通了几个拂水山庄的人,都说没见到过香香,香香不知被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陆长风又问道:“沈兄不在杨州,到襄阳来做什么?”
“扬州有九爷坐镇,还有南帮主相帮,我在与不在还不是一样。这次来襄阳,一是奉九爷之命,提一批银子到扬州,二是带夫人来帮五弟张罗婚事。”
“刘五?”
“是啊,这是五弟的宅子,这房子也原本是他住的,我们来了,他便让给了我们,自己搬到厢房里去了。”
“噢,刘兄,我还真是素未谋面。”
“我去叫他。”沈七起身欲行。
陆长风拦住:“太晚了,明天再说吧,我就住在前面的汇春楼,到这边来也很方便。”
沈七笑道:“没想到长风兄还有此风liu雅兴。”
陆长风自知失言:世上哪有师父带着女徒儿住妓院的,好在沈七此人十分厚道,并没有讥讽取笑的意思。
方雨燕小嘴一撇对沈七道:“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啊,他不是风liu雅兴,他是风liu成性。”
陆长风知道自己要走了,再不走,这脸可就越丢越大了。
陆长风未起身,先捉住方雨燕的小手。
方雨燕这次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挣扎也没有用,反倒招来痛苦。方雨燕就这样任凭陆长风握着,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沈兄,天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深夜打扰,还请沈兄见谅。”
“那好,我送你们出去。”沈七与陆长风边走边道:“后天是我五弟大喜的日子,陆兄若有闲暇,就请前来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
“扬州那边还等着我的银子,我明天就走,你来时就找我五弟,他知道你。”
“好。”沈七一直将陆长风,方雨燕送到大门外,这才拱手告别。
“一男一女,半夜三更,手拉着手,象什么样子,快松开!”方雨燕挣扎道。
“没事,反正大街上也没有人。”
“没有人才不好呢,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我这个人风liu成性,你说我会安什么心?”陆长风笑道。
陆长风不过是随便说笑,方雨燕却当了真,一颗心怦怦乱跳,半是羞涩,半是惊惧,红了脸儿,低着头,不说话。
陆长风觉得奇怪,低头问道:“喂,你怎么变哑巴了?”
“你这人太坏了,我才不跟你说话呢。”
汇春楼前已灯火阑珊,有一两个妓女在送客。
“明个可得来呦,我做两个好菜等着你。”
“好,我一定来,你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嫖客站在门厅里,一眼望见进门来的陆方二人。他望着方雨燕娇艳的容颜,眼睛都直了,垂涎道:“汇春楼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子,我怎么不知道,喂,丫头,你叫什么名字?”这嫖客说就将手伸了过来,欲摸方雨燕的脸。
陆长风心想:“这家伙可有苦头吃了。”
方雨燕柳眉一竖,看也不看,朝后飞起一脚,她把今天晚上所受的怨气都发泻在这一脚之上。
“呼——”那嫖客带着风声,呼啸着直飞出大门外去。
冯宣坐在二楼东侧第三间客房的门外,呼呼大睡。
方雨燕用脚踢踢他道:“喂,你等我等得好辛苦啊!”
冯宣揉揉睡眼,答道:“不辛苦。”
方雨燕莞尔。冯宣站起身来,问陆长风道:“这是——”
陆长风笑道:“这就是咱们追的那个黑脸臭小子。”
“原来是个小丫头,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
“嘿,还挺厉害。”冯宣解嘲道。
陆冯方三人进了屋,冯宣点亮了灯。
陆长风坐在窗边,冯宣坐在门口,方雨燕站在屋子中央。
陆长风道:“只要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放了你。”
方雨燕“哼”了一声。
“金月宝剑在谁手上?”
“不在我手上,在我姐姐手上。”
陆长风刚想问第二个问题,突然,方雨燕眉头紧皱,牙齿咬着下唇,眼角泪光闪烁,一只手捂着肚子,慢慢地蹲了下去。
陆长风脑际突然闪过四个字:“杀人灭口!”他抢到方雨燕身边,拉着她的手,一只手摸摸她的额头,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啦?”
方雨燕一字一字地道:“我——肚——子——痛——”
陆长风问道:“你吃什么东西了吗?”
“是的,我吃了一只鸡,半只鸭子,两块牛肉,一个鸡蛋,五根香肠,外加一碗大米饭。”
“你吃这么多,难怪要肚子痛,来,我扶你坐到床上去。”
“不用了,谢谢。”方雨燕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对冯宣道:“让开!本姑娘要走了。”
冯宣诧异道:“你还没有回答完问题呢,就想走?”
陆长风突然明白了,心中大呼上当,暗暗叫苦,脸上却挂着笑。
方雨燕对冯宣道:“陆——大——侠要问我三个问题。只要我全都回答了,陆大侠和冯大侠,两位大侠就让我走。”
冯宣点点头,道:“不错。”
方雨燕望了一眼陆长风,笑道:“陆大侠的第一个问题是‘金月宝剑在谁手上?’。第二个问题是‘你怎么啦?’。第三个问题是‘你吃什么东西了吗?’。我都回答了,我可以走了吧?”
冯宣笑看着陆长风,心想:“陆兄聪明绝顶的人物,今天却栽在这个小丫头手上,有趣,这叫关心则乱。”
陆长风也笑了,道:“后两个问题不是我所要问的。”
方雨燕冷笑了一声,道:“堂堂的陆长风陆大侠也说话不算数,真不要脸,还大侠呢,羞死人了。”方雨燕叉着腰,站在那里,斜眼看着陆长风,一副不屑的样子。
陆长风无可奈何,江湖上混的人最重然诺,讲究一诺千金,反复无常就会被视为小人。陆长风不想让此事成为旁人的笑柄,更不愿在小姑娘面前自坠身份,便向冯宣摆摆手道:“让她走。”
“哼!”方雨燕两眼朝天,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那我们怎么办?”冯宣问陆长风。
“怎么办?睡觉!”陆长风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头便睡。
“好!睡觉。”冯宣也躺到了床上。
妓院床足够大,两个人睡,绰绰有余。
冯宣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
陆长风坐在床头,望着他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下午呢。”
“不会,”冯宣坐起来望着陆长风。
“今天我们要分手了。”
“为什么?”
“因为商家堡那里急需有人去,而这里还有许多事情未了。”
“你是说让我去商家堡?”
“是的,不管金月宝剑在不在商家堡,你都必须得去。”
“既然金月宝剑不一定在商家堡,我去那里做什么?”
“阻止金剑盟的人闯商家堡。人们只知道商家堡暗器厉害,却不知那里的机关陷阱更厉害,他们去只有送死。”
“我去劝阻,他们会听吗?”
“你告诉他们,金月宝剑不在商家堡,而在拂水山庄,让他们去扬州与梅九和南帮主会合,共商进攻拂水山庄之事。他们不一定会听,但只要有一人听也是好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你几时离开这里?”
“两三天之后,我了结了这里的事,就去商家堡与你会合。”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走。”
“冯宣收拾好行装,临出门前,对陆长风笑道:“希望你能走好运。”
“什么意思?”
“希望你能找到那个小丫头。”
冯宣走了。
陆长风摇摇头笑了。
刘五宅邸的大门离汇春楼不过百步之遥。
陆长风买了一套崭新的衣服,洗了个澡,收拾停当,便拎了个五彩锦盒,风度翩翩地立在了刘五的朱漆大门外边。
“我是陆长风。”他向门倌说。
“噢,是陆爷,快快请进,老爷已候你多时了,现在正在大厅里等着呢,刚才老爷派人找过你,老鸨说你去洗澡了``````”
陆长风心想:“这位刘五爷倒是很好客,不知是何等样的一个人物。”
陆长风远远就望见,大厅外面的滴水檐下站着一人,他看见陆长风,老远就笑迎了过来。
“长风兄,我等你多时了。”
陆长风笑道:“昨日听沈兄说刘兄大喜,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刘兄笑纳。”
“哎呀,你也太客气了。”
家人忙接过五彩锦盒。
刘五往里让道:“快快请进,早听说长风兄的大名,只恨无缘相见,今日能够相见,足慰平生啊,来,来,请坐。”
陆长风谦和地笑了笑,坐下了。
茶上来了,陆长风道了声谢问道:“沈七兄走了吗?”
“今天一大早就走了,他可是个大忙人,不象我整日无事。嫂嫂带着管家出去买东西去了,她在这里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对办婚事可是一窍不通。”
“我也一样。”陆长风心想:“这刘五在飞龙帮任什么职啊,怎会整日无事呢?”
“长风兄到襄阳来有何贵干哪?”
“噢,来找个人。”
“找到没有,若没有我可以派手下人帮你找。”
“多谢,人已经找到了。”
“那就好,长风兄初次来襄阳吧?”
“是。”
“那还不多玩几天,至少也应该等我办完婚事再走。”
“那是当然,刘兄的喜酒我是一定要吃的。”
“长风兄现在还住在汇春楼吗?”
“对,还住在那里。”
“那里乱糟糟的,又不太干净,还是搬到我家里来住吧,这里清静些,还有,咱们说说话也方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长风喝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未来的嫂夫人现在做什么?能否让我一见啊?”
“那是当然,她正在后花园和几个丫环在玩耍呢,走,我带你去。”
陆长风放下茶,随刘五向后花园走去。
刘宅的后花园很大。
花草葱笼,树木繁茂,园子里鲜花盛开,蜂飞蝶舞。
有几个女子在鲜花丛中追逐嬉戏,远远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刘五和陆长风站在凉亭之下向园子里观望。
刘五道:“那个穿粉红裙子的便是,我去叫她。”
“不用了。”陆长风一把拉住,笑道:“让她们玩吧,我只看看就行了。”
陆长风凝目光向那女子望去,只见她身周有许多蝶儿旋舞,而且她跑到哪里那些蝶儿便跟着飞到哪里。
“真是很美,刘兄真是好福气啊。”陆长风赞道。
刘五笑了,笑得很开心。
突然,一幕情境浮现在陆长风面前,那令陆长风心惊胆颤的一幕。他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低着头,一步步走下凉亭。
刘五在后跟随,说道:“这个女子是前些天从街上买来的,她的身世很凄苦。”
“嗯。”陆长风心不在焉。
刘五自顾自地说道:“这个孩子说来也怪,从来不施脂粉,也不抹香水,可她身上却总有一种香气,一种很香的香气,所以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馨儿’。”
“嗯——啊!你说她身上有一种香气,是不是因为有了这种香气,那些蝴蝶才围着她飞舞?”
“我想是吧。”
“肯定是这样。”陆长风笑道,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两人来到客厅。陆长风对刘五道:“我还有一些事要做,晚上我再来。”
“好,晚上我买些酒菜,咱们一起喝酒。”
陆长风离开刘宅,来到一家很大的中药辅,买了几味解毒的药,让药辅的伙计捣烂,和上水,捏成药丸,放在身上,又去铁匠辅买了一把钢针,塞在袖袋之中,这样转悠了一个上午,找了家饭馆胡乱吃了些东西,下午又踅回汇春楼来。
他将方雨燕的那匹枣红马和自己的坐骑,牵到护城河边洗了洗。为马配了一副崭新的马鞍,喂了些草料,直忙到日头西落才回来。
当他走进刘宅的时候,刘宅已灯火通明,筵宴已经摆好。
“长风兄,你到哪里去了?到这般时候才回来,让我等得心急。”刘五埋怨道。
“我去街上逛了逛,买了些东西。”
“来,快入席吧。”
陆长风随刘五坐在了上席,下首坐着一个半百的妇人。
“嫂夫人好,婚事准备得怎样了?”陆长风笑着问道。
“准备停当了,沈七这个老东西,把我带到这儿来,什么也不管就走了,忙得我脚后跟直打架。”
刘五笑道:“嫂子,你兄弟娶媳妇,你不来帮我,谁来帮我?”
“哈!我忙成这样,连个谢字也不说,还当我是应该的,你评评这个理。”那妇人对陆长风道。
陆长风只笑不说话。
那妇人道:“刘五,你那媳妇儿呢,也不说让咱们陆兄弟见见,陆兄弟也不是外人。”
陆长风笑道:“见过了。”
刘五道:“她听说来了贵客,正梳妆打扮呢,马上就来。”
那妇人道:“就是嘛,你们老大常说,他八个兄弟中没有一个赶得上陆兄弟的。”
刘五谦笑道:“那是当然。”
陆长风忙道:“我和九爷只是脾气相投,才做了个忘年之交,怎比得上他兄弟几个,那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刘五听了点点头。
这时门帘挑起,一个妖娆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那身姿如清风拂柳一般曼妙,她轻施朱粉,淡扫蛾眉,穿一身白底粉红花的纱裙,低着头,羞答答地来到席前。
刘五望着她,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那女子瞟了一眼陆长风,又望着刘五。
刘五道:“这位是九爷的忘年之交,也是我刘五的好兄弟,陆长风,陆大侠。”
那女子张开媚眼笑望着陆长风,行了一礼道:“馨儿这厢有礼了。”
陆长风笑着站了起来还了一礼。
刘五哈哈大笑道:“一家人,都是一家人,还行什么礼。来,一起喝酒。“
馨儿又向那妇人行了一礼,这才坐下,她只顾低头吃菜,并不多话,只是偶或瞟陆长风一眼。
陆长风几次与她目光相接,都报以一笑。
刘五明日便是洞房花烛夜,自然十分高兴,酒儿一杯接着一杯,不久便醉了。
馨儿牵牵刘五的衣角,柔声道:“别喝了。”
刘五摸摸她的脸儿道:“你不用担心,我没醉,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得遇陆兄,明日与你同床共枕,这叫双喜临门,来,再喝两杯。”说着说着就滑到桌子下面去了。
陆长风和馨儿两人都抢着前来相扶,馨儿的手不经意地摸了陆长风的手一下。
陆长风望着她笑了笑,便把刘五抱了起来。这时上来两个仆人,搀刘五回房去了。
那妇人对陆长风和馨儿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早些休息吧。”
陆长风回到自己的房中,和衣躺在了床上。
已是三更天了。
远远传来更夫的打更之声。
夜,深沉寂静,听不到一点声音。月光从窗缝隙中泻进来,照在陆长风的脸上。陆长风揉揉眼睛,他没有睡,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通通。”有人敲门。
陆长风心道:“来了。”他翻了个身,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假装睡去,暗暗地取出药丸来放在口中。
“通,通。”又是两声,一个女子的声音轻唤道:“陆大哥,来帮帮我。”
“谁呀?”陆长风懒懒地应道,语气中透着被惊醒的不快。
“是我,馨儿,快开开门。”又是那个女子。
陆长风暗笑道:“我知道是你。”他站起身来披上衣服,来到门前,拨开门栓。
馨儿冲了进来,撞进陆长风的怀中。
陆长风也不推辞,扶着馨儿的柔肩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大哥,我,我——”馨儿神色慌张。
“别着急,慢慢说。”陆长风低声安慰。
“我房里有鬼。”
“噢,走,去看看。”
陆长风随着馨儿来到了她的房间。
房间里点着红烛,烛光柔和静谧。
馨儿拉着陆长风的手,紧偎着陆长风,一副受了惊吓,急需保护的样子。
陆长风房里房外看了看,对那女子道:“哪里有鬼?”
“刚才好象是有的。”
“没有鬼,你不用怕。”陆长风说着欲走。
“你别走。”馨儿拉住陆长风,陆长风任由她拉着,笑吟吟地望着她。
这时,床下有些响动,很轻微。
陆长风问道:“什么声音?”
“什么也没有,只有我和你。”馨儿说着转身插上门,拉着陆长风坐在了床沿,媚眼如丝地望着他,温柔地肯求道:“求求你,陪陪我好吗?我真的有些害怕,不信你摸,我的心跳得好厉害。”
陆长风任凭她牵着自己的手贴到了她的胸前。
馨儿的另一只手伸到陆长风的脸上轻轻地抚mo着。
陆长风也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馨儿轻轻挣开,脱下自己的纱裙,露出了白皙娇嫩的肌肤,她轻轻将陆长风按倒在床上,俯身上来。
陆长风闻到了她身上迷人的香气,这香气使他沉醉,也使他昏昏欲睡,他慢慢地合上眼睛,任由那女子在他唇上轻吻着。
过了半支香的功夫,陆长风似乎睡着了。
那女子摸摸陆长风的脸,叹道:“多英俊的人儿啊!唉,你为什么偏偏要与我们为敌呢?”说罢,缓缓举起一把匕首,向陆长风的心窝猛插下去。
陆长风突然睁开眼睛。
馨儿的匕首便举在半空中插不下去了,她惊得跳了起来,道:“你没有被迷倒?”
陆长风笑道:“你那些香气只能迷倒些蜂儿,喋儿,萤火虫儿,迷不倒我。”
馨儿花容失色,抱着衣服向后连退了七八步,道:“原来你早就猜出我是谁了。”
“不错,你的香气能引着蜂儿,蝶儿围着你飞舞,就不能引着萤火虫儿附在你身上吗?其实道理很简单,不用费太多的脑子。”陆长风指指自己的头笑道。
馨儿望着陆长风恨恨地道:“像很聪明,不过你别太得意,你还是算漏了一着。”
“什么?”
“你不应该到我房里来。”
陆长风心里一惊,纵身向那女子扑去,可还是迟了。
馨儿打开窗户大喊:“救命啊!救人啊!”一边喊一边撕扯着衣服。
陆长风心里连呼“糟糕!”但事已至此,拦她也无用,便静静地退回床边整好衣服端坐着等待。
刘宅上下顿时骚动起来。
很快,人们手里拿着家伙,都站在了门外。
馨儿拔开门栓,抱着撕破的衣服站在窗边啜泣。
刘五闯了进来便问:“馨儿,你怎么啦?”等他一眼看见陆长风悠闲地坐在床沿上,便冷冷地问道:“陆长风,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长风不说话,笑着指了指倚在窗口的馨儿。
馨儿哭声又响。
刘五看见馨儿赤身露体,衣衫不整的样子,忙问道:“怎么回事?”
馨儿委屈地哭道:“他——他欺侮我。”
“谁?”
“还有谁,就是他呗。”馨儿用手指向陆长风。
刘五缓缓地转过身来,怒视陆长风。一双拳头握得很紧。这时,一个家人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让刘五回手一掌打了出去,刘五朝家人大吼道:“你们都回房去,站在这里看什么?”
家人见刘五震怒,个个胆战心惊,全都四散奔逃了。
陆长风沉默,脸上毫无表情,他不敢笑,他怕激怒刘五,他也不想解释,因为他知道解释也没有用。
刘五没有立刻扑上来动武,因为陆长风毕竟是陆长风,与陆长风动武的人,没有人有必胜的把握,刘五也不例外,他在盛怒之下,还能思忖出手还是不出手,就这一点看,刘五就非等闲之辈。
陆长风望着刘五平静地道:“这件事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馨儿倚着刘五的肩又大哭起来。
刘五望了望伤心的馨儿,一颗心都碎了。他对陆长风戟指怒道:“你,你给我滚出去!算是九爷瞎了眼,认了你这么个衣冠禽兽!”
这时后窗外响起了一个声音:“你错了,我们大哥并没有瞎了眼,长风兄也不是衣冠禽兽,而是你瞎了眼。”
刘五望着窗外的身影惊道:“七哥!你没走?”
窗户被推开了,是被沈七推开的,沈七从窗外跳了进来。
沈七对刘五道:“我自然不会走,因为我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
刘五问道:“什么事?你要提的银子不是已经提走了吗?”
沈七道:“扬州那边并不缺银子用。”
刘五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沈七道:“十几天前,飞龙帮扬州分舵的兄弟,在长江上截获了一只商船,船上有四箱黄金,箱子四面雕着四条飞龙。”
刘五大惊失色,道:“啊!银库的箱子。”
沈七道:“飞龙帮银库的黄金被窃,大哥派我前来追查此事。”
刘五道:“不会啊,我前两天刚点过,一口箱子也不少。”
沈七道:“我也查过,不错,是一口箱子也不少,但有十六只箱子是空的,而且这些箱子是新制的。”
刘五额头上的汗涔涔而下,一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沈七道:“一只箱子有八百两黄金,十六只箱子一共是一万两千八百两黄金被窃。”
馨儿偷偷望了一眼刘五,转身就逃。
沈七飞身欲拦,突然门被撞开,一柄乌黑的利剑直刺向沈七的面门。
沈七被逼得只有向后退闪。
“断肠剑!”陆长风站起身来惊道。
馨儿从刘五身边逃走了。
刘五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阻拦。
沈七大怒道:“刘五!你为何不拦住她?”
刘五这才仿佛是从梦中惊醒,喊了一声:“是她?”
“是她!快追!”沈七和刘五追了出去。
陆长风慢慢地站起身来,关好门,插上门栓,又将窗户关好,拉上窗帘。
这时,床下又有一些响动。
陆长风笑了,俯身到床下,拉出一只大樟木箱子。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支三寸长的铁条,上面有齿状物,他左手捏着箱子上的锁,右手将铁条慢慢插入锁上的匙孔之中,然后一挑一拔,“吧哒!”锁开了。
陆长风掀开箱子盖,从里面抱出一个全身赤裸,一丝不挂的女子来,这女子手脚被缚,嘴中塞着一块毛巾,散乱的青丝蒙在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含着泪儿透过青丝望着陆长风。
陆长风认得这双眼睛,这双细长秀美的眼睛只属于一个人——方雨燕。
陆长风解开她手脚上的绳索,拔出口中的毛巾。
这女子一得自由,便扑入陆长风怀中,“哇哇”大哭起来。
陆长风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她:“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这一天受了不少委曲。”
不劝还好,这一劝反面哭得更响。
陆长风只觉得肩上凉飕飕的,想必是泪水已浸湿了衣衫。
陆长风轻轻笑道:“一男一女,半夜三更,赤身露体,同处一室,还哭哭啼啼,搂搂抱抱,象什么样子。”
方雨燕忙推开陆长风,双臂抱着胸,蹲在了地上,一张小脸红得仿佛秋日的晚霞。
陆长风解下身上的长袍,披在方雨燕的身上,转过身去,道:“快穿上吧。”
“我——我什么都让你看见了。”那女子穿上衣服,羞涩地道。
陆长风转过身来笑道:“我眼神不好,什么也没有看见,当遇见不穿衣服的女孩子时,我的眼神尤其不好。”
“你瞎说,你骗人,看见了还说没看见。”
“好了,不管看见了还是没看见,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陆长风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边帮她整好衣服边问道。
“我要杀她。”
“杀谁?”
“姬灵凤。”
“就是那个馨儿吗?”
“嗯。”
“你为什么要杀她。”
“她勾引我爹,害死我娘,自从她来到我家之后,我爹就不理我们了,我恨死她了。”
“你爹是谁?”
“我爹——我爹就是我爹,我爹是谁,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愿告诉我也就罢了,为什么又对我这么凶?”
方雨燕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陆长风道:“我和姐姐出门前,我爹曾叮嘱我们,让我们不能随便暴露身份。”
陆长风已隐隐约约能猜出这姊妹俩儿是谁了,他也就不再问,起身在屋子里翻检起来。
“你找什么?”方雨燕问道。
“你的衣服。”陆长风一边回答一边在找。
“不用找了,她给烧了。”
“噢。”陆长风住了手。
“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陆长风笑笑道:“我当然知道,你第一次到刘宅显然是在找什么东西,没找到,以你的脾气是不会放弃的,肯定还会再来,我早上又看见你的枣红马还在汇春楼,就断定你没有离开襄阳,而在刘宅。”
“你既然这么聪明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害我在这破箱子里呆这么长时间。”方雨燕想起在箱子里的时光,禁不住又流下泪来,一边哭一边道:“我打不过她,被她捆住手脚,又剥光了我的衣服,锁在了箱子里,还说,还说,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就一刀杀了我,她又说,把我的衣服烧了,我即使出了这个箱子,也出不了这个门,她欺侮我``````”
“好了,别哭了,等天亮了,我给你买襄阳城最漂亮的衣服。”
“真的?”方雨燕笑了,笑得阳光灿烂。
“真的。”陆长风也笑了。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陆长风开了门,进来两个人——刘五和沈七。
刘五沮丧地低着头。
沈七对陆长风道:“让他们跑了,今天这事多亏了长风兄。”
“其实我也是碰巧,在梅庄的后花园里我和这个女子交过手,所以认得出来。”
沈七道:“她想必也是太湖江家的人。”
陆长风点点头。
刘五上前对陆长风道:“刘五有眼无珠,错识了这个女人,刚才对长风兄多有冒犯,还望长风兄见谅。”
陆长风摇摇手道:“小事一桩,刘兄不必再提。”
沈七对刘五道:“襄阳金库乃是我飞龙帮的根基,所以帮主才派你长期驻守于此,没想到你沉湎于女色,玩忽职守,丢失黄金近万两,你,你有何面目去见帮主。”
刘五望了一眼沈七,又望了一眼陆长风,淡淡地道:“我知道。”突然他手臂一横,拔出把匕首,便向自己的心口扎去。
“嗖!”陆长风弹出一枚钢针。
“当啷!”钢针射穿了刘五的手掌,将匕首击落在地。
刘五的手血如泉涌,他恍如不觉,望着陆长风叹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是该死之人。”
沈七惊得忙从身上撕下块布替刘五包扎伤口,一边包一边道:“你,怎能做这种傻事?”
陆长风道:“我当刘五兄原是一条好汉,今日看来,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附。”
江湖之人,最爱惜声誉,刘五听陆长风如此说他,心中宛如刀割,痛道:“诚如陆兄所言,我乃一好色之徒,算不得好汉。”
“非也,非也,”陆长风摇头晃脑地道:“圣人云: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这大欲存焉,好色并非大罪过。”
“那陆兄所指的是……”刘五心中一松。
“我指的是你刚才的行径。”
这句话出乎刘五的意料,问道:“我以死谢罪,又有何不对?”
陆长风道:“人生难免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我看刘兄之死比鸿毛还轻。我陆长风死了,没有人想得起来,你刘五死了,还要贻笑于他人。”
“笑我什么?”
“笑你因色误事,然后以死逃避罪责。九爷对你有恩,你若想对得起九爷,就应该去追回那笔黄金,然后再死,就不会有人笑你了。”
刘五听了连连点头,对沈七道:“哥哥,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求你在襄阳帮我看守金库。”
“那你去哪里?”
“我去扬州,让帮主按帮规处罚我,然后我再设法去找回那笔黄金。”
沈七迟疑不决,望了一眼陆长风。
陆长风点点头。
沈七道:“好!我答应你。”
刘五道:“我去收拾行李,天亮我就上路。”说罢转身走了。
沈七看了一眼偎缩在床角的方雨燕,见她穿着陆长风宽大的长衫,觉得奇怪,笑道:“你们师徒两个这是怎么了?”
陆长风怕沈七看出破绽,忙把他拉到门外,对他道:“我们没事,烦沈兄去叫两个丫环来。”
沈七很知趣,没有再问,笑着走了。
不一会儿,两个丫环来到陆长风面前。
陆长风吩咐道:“你们有没有换洗的衣服?拿一套来给里面的那个姑娘。”
“我有,我去拿。”一个丫环转身走了。
陆长风对另一个道:“你烧一盆热水,给里面的那个姑娘洗个澡。”
“是!”另一个丫环也转身去了。
陆长风推开房门对方雨燕道:“我去睡一会儿,明天早上我带你去买新衣服。”
“别,你别走,那个狐狸精再来怎么办啊?”方雨燕哀求道。
“那还不好办,你再钻进箱子里就是了。”
陆长风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他觉得鼻子里有些痒痒,打了个喷嚏坐起身来,接着耳畔便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方雨燕花枝招展地站在陆长风面前,手里捏着根草棍儿。
“走,我带你买衣服去。”陆长风掀起被子下了床。
他刚穿好衣服,便望见了站在门口的沈七,笑道:“沈兄早啊。”
“还早呢,都快吃午饭了。”方雨燕吃吃地笑道。
“啊!我睡得这么死?”陆长风道。
沈七道:“是啊,我是来叫你吃午饭的。”
方雨燕拉着新衣服的衣角在陆长风面前转了个圈,笑着问道:“长风哥哥,你说我的新衣服好看不好看?”
“好看,谁买的?”
“是沈伯伯给我买的,今天早上我本来想叫你来着,是沈伯伯说让你多睡一会儿。”
“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陆长风对沈七道。
“花不了几个钱。”沈七笑道,心中却想:“他们俩个真是乱七八糟的,昨天还是师徒,今天怎么又变成兄妹了。”
陆长风和方雨燕吃过午饭之后,便骑着马儿离开了襄阳。
方雨燕很高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陆长风笑着,听着。
陆长风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昨天我和姬灵凤进了那间屋子,你知道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刚开始你还假正经,后来你就和那个小妖精``````哼!”方雨燕想起昨日那一幕,心中醋意大长,噘着嘴,不往下说了。
“我那不过是引她上钩。”
“别解释,越解释越说明你心中有鬼。”
“那我就不解释。”陆长风缄默。
方雨燕想了想问道:“喂,你说姬灵凤是不是长得很好看?你说实话。”
“是,不过……”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有什么不过。”
陆长风笑道:“是,是又怎样?”
“不怎样。”方雨燕转了转漆黑的眸子,想了想又问道:“那她勾引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一点动心,哪怕一点点也算。”
陆长风笑着不回答。
“说啊!”方雨燕催促道。
陆长风问道:“你是让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当然是真的了,谁还愿意听假的。”
“那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生气。”
“我当然不会生气了,我为什么要生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说真的,我当时还真的有一点点动心。”
“嗯!”方雨燕咬着下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长风目视前方,好象还在回味昨日的情景。
方雨燕朝陆长风的背影点点头,突然举起马鞭,向陆长风猛抽了过去。
陆长风一低头,躲过,回过神来,问道:“你为什么打我?”
“我没有打你啊,”方雨燕笑着将手一摊:“我打的是个花心大萝卜。”
陆长风坐在马上,东嗅嗅,西嗅嗅,皱着眉,东张西望。
“怎么啦?你闻到什么啦?”方雨燕不解问道。
“是啊,我闻到一股酸酸的味道。”
“我怎么没闻到啊?”
陆长风闻着闻着就凑到方雨燕身边,笑道:“喂,怎么那么酸啊?你吃醋了吧?”
方雨燕举鞭又打,陆长风纵马扬鞭大笑而去。
陆长风确实很高兴,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为他吃醋的女人。
方雨燕望望陆长风的身影,心中骂道:“他一定是疯了,疯子。”她见陆长风渐渐远去,心中大急,喊道:“喂!大疯子!你等等我。”
陆长风能有这么个解语花作伴,一路上倒不寂寞,两人一路说笑,不觉已到长江渡口。
陆方二人携手站在江边,江风吹得衣袖猎猎作响,脚下乱涛拍岸之声不绝。
陆长风望着江水滚滚东去,心中思绪也如这江水一般起伏不平。
“你在想什么?”方雨燕拉拉陆长风的手问道。
“我在想人生如同这江水。”
“是啊,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方雨燕叹道。
陆长风摇摇头,道:“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我们就如同这江水,只有向东流去,没有其他的选择。“
“你说什么?我不懂。“方雨燕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紧紧握着陆长风的手,依偎在他怀里,她知道这样的时刻似乎已经不多了。
陆长风望着大江,心中感慨良多。人生本来就没有太多的选择,有许多不想去做而又不得不去做的事,又有许多想去做而又不能去做的事,人便如这江水,无奈地向东流去,直流入海,直流进死亡。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直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两人谁都不说话,谁都不想把那最伤感的话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
“也许从此一别,就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陆长风心里清楚,自己要对付的敌人就是方雨燕的父亲,“她本来应该姓江,她要是真的姓方那该多好。”
“你本来应该姓江。”陆长风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接着心便如针刺一般地痛。可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是的,我姓江,我叫江雨燕,我姐姐江雨萍,我哥哥江心月,我父亲江贤。”江雨燕话声未绝,泪水已从眼角流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父亲,我父亲也不喜欢你,我知道你们是仇人。”
江雨燕默默地流着泪,良久,抬起泪眼望着陆长风,问道:“我们要分手了么?”
陆长风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望着江面,望着大江上那苍茫的夜色。
江面上有几只行船和点点的渔火,江渚上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摇荡,明月映入江中,被起伏的江水撕成碎片。
“我们今后还能在一起吗?”江雨燕轻声问道。
“也许能。”陆长风知道自已这是在骗她。江贤野心勃勃,手段毒辣,草菅人命。陆长风绝不会坐视不管,这一场恶战,是无法避免的了,或是陆长风死在江贤手里,或是江贤死在陆长风手里,但无论如何,江雨燕不会嫁给一个死人,也不会嫁给一个杀父仇人。
“你没骗我?”江雨燕张着一双美丽而天真的眼睛问道。
“没有。”
“我们几时才能再见?”
“不会很久。”
“你离开我,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
“我们再见的时候是不是就不分开了?”
“是的,永不分开。”
“金月宝剑在商家堡,我哥哥和我姐姐也要去那里,我们抢金月宝剑不是目的,目的是引你去,他们在等你,你可要小心啊。”
“我会的。”
江雨燕松开握着陆长风的手,缓缓地站起身来。
“长风哥哥,我走了。”
陆长风没有说话,也没有望她一眼,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如泥塑的一般。
江雨燕走了,一步三回头,但每次看到的都是一样。
陆长风没有留她。
等陆长风站起身来时,天际已现曙光。
有几个赶早的渔民和摆渡的船夫在收拾船帆,缆绳,鱼网。
陆长风朝一只带蓬的小船走去。他拉开船舱的门,看见里面躺着个船夫。
“喂,渡江吗?”陆长风问那船夫。
“不渡,你没见我还睡着呢吗?”船夫翻了个身又睡去。
`“我给你银子。”
“多少?”
“十两。”
“太少。”
“一百两。”
船夫揉揉眼坐起身来,问道:“你有一百两银子可以买一条船了,为什么非要坐我的船?”
“因为我疾妒你。”
“疾妒我什么?”
“疾妒你能躺在这里睡觉,疾妒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你就用一百两银子买我的觉?”
“不错,你卖不卖?”
“卖,我卖,当然卖啦,这么便宜的事为什么不卖。”
“我猜你就会卖的,许多人都会卖的,不仅仅是你。”
船夫起身收拾船只,准备开船。
陆长风躺在了刚才船夫躺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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